脑,不入其法眼。总之鱼朝恩不仅没有见到盛王,反遭一番讥讽,只得怀恨离去。
对于高、封二人,史朝义则既敬又畏,绝不敢轻视。当年在营州时,史朝义听父亲点评天下名将,说高仙芝为将门虎子、封常清是微末英豪;王正见乃世家风范、哥舒翰则是从军游侠……至于从小玩到大的安禄山,史思明只说了四个字:“胆大包天”。
史朝义深知父亲向来睥睨四海、目无余子,高、封二将能被其推崇,定有过人之处。向时洛阳沦陷、太原大捷,一败一胜、天渊之别,长安朝堂随即暗流涌动、风云乍起。
圣人虽未责怪盛王,却先封建宁王为北都防御使,后准广平王前往武关担任巡察使,晦暗多时的东宫欢欣鼓舞,盛王却为之愁眉不展,行营上下忐忑不安,来华州的车马也稀疏起来。
当时史朝义飞鸽传书营州,问计于父亲。史思明的回信简洁明了:“高封在,盛王当无忧矣。”
不久,安西、北庭、河中和黠戛斯四路勤王兵马先后抵达关中,高仙芝、封常清与盛王一番谋划,以天下兵马元帅的名义,将两千北庭军、两千沙陀骑兵和三千黠戛斯骁骑一股脑派往太原王正见军中,只留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与一千骑兵于长安西郊,远离华州;安西节度副使席元庆则率两千安西健儿镇守蓝田关,守住华州西南;跟随安西军前来勤王的三千于阗军则入驻潼关,随时侦查前线动向;另从哥舒翰麾下分八千兵马扼守蒲津渡,防范河东异动。
经此部署,京畿内与东宫有牵连的兵马寥寥无几,华州大营则安若泰山。唯一令史思明不解的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四千河中兵马,高仙芝只将一千河中军充实到武关防御使李定邦麾下,把守要冲。却将谋剌思翰帐下的三千葛逻禄骑兵全部留在长安西郊,与沙陀部比邻而居。
“莫非沙陀骑兵极为彪悍?或是骨咄支分外狡猾?”史朝义对碛西部族所知甚浅,但他曾听谋剌思翰隐约提及,沙陀部暗怀异志,不可信任。
当然,以上部署仍是防御为主,史朝义深知,盛王热切期盼父亲能统领平卢、渤海兵马,居高临下,直捣幽州,干脆利落平定叛乱,为其入主东宫铺平道路。
王正见光复太原后,史思明宣称出兵平叛,圣人、盛王均对平卢军寄予厚望。但早有来自营州的密信告知史朝义,平卢兵马行动迟缓,史节帅仍持壁上观望之态。
想起父亲,史朝义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是史思明的长子,却非嫡母辛夫人所生,其生母早已亡故,故史朝义远不及弟弟史朝英得宠。
雪上加霜的是,史朝义生性宽厚、行事稳重,却无甚急智,与暴厉恣睢、机巧百出的史思明可谓格格不入。
史朝义其实十分崇拜指挥若定、用兵如神的父亲,但他不喜史思明身上的暴戾之气,在营州时常劝父亲宽待下属,也不时出面替遭史思明责罚的军将求情,因而颇受平卢将士爱戴,父子关系却不甚融洽。
史朝义清楚,父亲之所以打发他入京执掌平卢留后院、随侍盛王左右,看似器重,实为忌惮。一忌其在军中威望渐重,二忌其风头盖过嫡出的史朝英。以天子家事类比,史朝义便是不讨圣人喜欢的太子,史朝英则为圣眷正浓的盛王殿下。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二)()
待安庆宗被圣人赐死,与其自幼相识的史朝义兔死狐悲之余,忽冷汗直冒、毛骨悚然:“幽州举兵以来,父亲迟疑观望,坐山观虎斗。若中枢节节胜利,父亲定会率平卢健儿荡平幽州,斩获不世功业,届时某在盛王殿下跟前也能扬眉吐气;可一旦朝廷平叛不利,父亲自然要见风使舵,那时某身陷京畿,手边唯有五百牙兵可用……”
想通此间关窍,史朝义再忠厚老实,也难免心生怨恚,并苦思自保之计。只是眼下战事焦灼,尚看不清孰胜孰败,史朝义一时也无甚良策。
范阳军主力攻破东都后,屡次三番猛攻潼关。然今时不同往日,封常清兵败洛阳,乃因麾下无精兵强将可用。而今陇右、河西、北庭、安西、河中等西部边镇勤王军云集京畿,剑南的援军也行将抵达,据闻前日崔圆已率一万精兵出子午道。
眼下潼关雄兵十万,其中新募兵不到六万,其余皆经年累月在边疆与敌厮杀的悍卒,战力与范阳军不相上下。
哥舒翰为破解范阳军石砲的威胁,去潼关前便奏请圣人下诏,命王正见将配重石砲图纸和猛油火配方送抵兵部。
接到诏书后,王正见十分爽快地献出石砲图纸,但对猛油火,他在奏疏中称“猛油火乃庭州天生神火,非人力穿凿而成,并无配方可言。臣已加派人手,日夜不停开采,万里转运长安,由枢密院调配各军”。
得配重石砲和猛油火之助,潼关守军多次击退叛军进攻。然哥舒翰麾下各镇兵马混杂、号令不一,把守关隘绰绰有余,出关破敌却力有不逮。
奇怪的是,安居长安的右相杨国忠却不管范阳军兵锋正盛,再三上表,以洛阳丢失致使四海不安为由,力谏圣人下诏,令哥舒翰火速击退叛军、收复东都,并自请在灞上编练新军,拱卫京师。
被逼无奈的哥舒翰只得派河西节度副使董延光挥兵一万从蒲津渡进河东,号称将绕道轵关陉南下怀州,以敷衍杨国忠。
自安思顺负荆入朝,转任户部尚书,节度副使董延光遂为知留后事,暂时统摄河西,并奉诏率三万兵马勤王,与陇右军一同入驻潼关。
史朝义听高云舟言,董延光圣眷、官爵、手腕皆不如哥舒翰,在潼关过得甚是憋屈。
二十多日前田乾真为牵制出兵东进的王正见部,过河阳桥北犯,意欲攻掠河东道南部。不甘雌伏的董延光主动请缨增援把守轵关的王霨。孰料他轻敌冒进,中了田乾真的埋伏,战死沙场,其残兵则被素叶军收编。
哥舒翰本以为董延光之死可稍缓杨国忠的逼凌,谁知右相纠集党羽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疏,说素叶军大胜田乾真,陕州叛军空虚,正是用兵之时,力劝圣人下诏催哥舒翰出关。
犹豫不决的圣人将杨国忠的奏章转送华州,命盛王参详。李仁之断定陛下急于平定叛乱,但不愿担出兵失利的恶名,故力劝盛王附议右相,催促哥舒翰出兵,为君王分忧。
高仙芝则认为太原、轵关两捷,并未伤叛军根本,此刻安禄山兵锋正盛,潼关守军贸然东进与叛军主力决战,风险极大。当下河北道义军风起云涌,王正见已挥师出井陉,逼近常山郡(今河北正定一带);朔方军则重兵围攻云州(今山西大同),高秀岩部覆亡指日可待。一旦常山、云州光复,两军可夹击幽州,兼有平卢军相助,留守幽燕的叛军定难抵御三路王师。届时盘踞洛阳的叛军主力见老巢覆灭,军心必溃,那时再遣哥舒翰出兵,定可风卷残云、横扫安贼。
李仁之与高仙芝意见相左,盛王一时也难以决断,便私下询问史朝义。史朝义深知范阳军凶悍异常、锐不可当,且为自身安危计,他力劝盛王切勿附和不通军务的杨国忠。
数日后,高仙芝、王正见、李光弼等联名上奏,乞请圣人维持“北攻南守”军略;明争暗斗不断的太子与盛王随即各自上疏,异口同声赞同高仙芝等将的方略;据说高力士、陈玄礼和李泌等天子近臣也不赞同杨国忠的主张;镇守轵关的王霨则上奏,称素叶军只是小胜田乾真部,叛军实力不容小觑,圣人遂诏令哥舒翰严守潼关、相机东进,却未勒令时限。
经此风波,之前本依附杨国忠的哥舒翰不仅越过昔日恩主,事事径向盛王奏陈,更派王思礼率兵闯入杨国忠设在灞上的新兵营,以新兵违反军纪为由强行将执掌练兵事宜的杨暄绑到潼关严加申饬,并顺手牵羊吞没杨国忠和鲜于向抓捕来的一万壮丁。
杨家兄妹之前谋划过举荐寿王李瑁入住东宫,盛王从李仁之嘴里得知此事后对杨国忠颇有微词,只因忌惮贵妃娘子冠绝六宫,在意陇右、剑南兵力强盛,不得不虚与委蛇。
待中原板荡,安禄山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剑指杨国忠,天下士民对右相非议甚多,盛王为自身名望计,对杨家日益疏远。
如今执掌陇右精兵、坐镇潼关雄镇的哥舒翰弃暗投明,盛王自然笑纳。哥舒翰刚出手教训杨暄,李琦就以天下兵马元帅之威命灞上新军赶赴潼关,追认哥舒翰夺兵之举,让杨国忠吃了个哑巴亏。
据说右相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连连催促在子午道艰难行军的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快马加鞭北上。
对哥舒翰,史朝义听到的评价可谓众口不一。从潼关防御部署及战事进展看,哥舒翰不愧是破石堡、复九曲的绝世名将,令气焰嚣张的范阳军无可奈何;在王思礼、火拔归仁等陇右将领口中,哥舒节帅生性豪爽、平易近人;可飞龙禁军中来自陇右的士卒却言,哥舒翰为人严苛、贪恋奢华,常明目张胆克扣粮饷,远不如忠嗣大帅宽厚;李仁之则常暗讥哥舒翰权欲熏心、见风使舵;高云舟谈及哥舒翰时也隐隐露出不屑之色……
史朝义与哥舒翰地位悬殊、素无交往,不敢随意臧否。但安思顺之死却让他对哥舒翰敬而远之。
元日大朝会后哥舒翰接替高仙芝镇守潼关,那时被高仙芝挫败的范阳前锋崔乾佑退兵陕州,潼关内外尚偶有商旅通行。不久哥舒翰就声称擒获数名乔装为粟特商人的叛军间谍,并从他们身上搜出安禄山邀安思顺谋反的密信。哥舒翰一不做二不休,上表洋洋洒洒列安思顺七大罪状,与密信一同送入宫中,请圣人诛杀安思顺。
圣人阅后暴怒,根本不给安思顺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其赐死,家眷悉数流放岭南。当时朝野皆深恨安禄山,见安思顺受诛,叫好的多、喊冤者少,即便有一二明眼人暗暗为其抱不平,却也不敢出言触怒圣人。
安禄山与史思明乃通家之好,史朝义清楚安思顺虽是安禄山的堂兄,却曾屡劝其忠于圣人,绝非叛军同党。若安思顺与安禄山同流合污,岂会一听幽燕烽烟起就负荆入朝请罪?他蒙此不白之冤,究其根源,还是在王忠嗣麾下与哥舒翰关系不睦种下的祸根……
暝色归暮鸦、世事乱如麻。
史朝义凭栏遐思之际,运粮队鞭牛催马,来到行营南门。
华州乃天下兵马元帅行营所在,运粮队每隔十余日就会来一遭,把守行营的平卢牙兵早司空见惯,对越逼越近的粮车毫无防备。
“杀!”
忽有人一声低吼,数百名押送粮草的士卒从麻袋下取出强弩,向北一阵猛射,数十名平卢牙兵随即中箭身亡。
“敌袭!?”
错愕不已的史朝义挥刀拨开两枚弩矢,按着望楼栏杆一跃而下。飞落之时,他惊见城内各处烈焰熊熊、马嘶人喊,西门外兀然传来万马奔腾之声。
“纠集如此庞大的兵力偷袭华州?!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史朝义想明白,伪装成运粮队的刺客已控制行营南门,为首两名扣上面甲的重装武士,一竖持陌刀、一手握长剑,悍然杀入行营内。
“贼子敢耳!平卢牙兵,擂鼓示警,速召飞龙禁军来援!”史朝义急令手下列阵御敌的同时,飞身奔向破门而入的敌寇,挥刀劈向步伐略显虚浮的持剑武士。
对方错身避开刀锋,举剑反刺史朝义左肋,然其身形偏缓,史朝义回刀一抹,荡开长剑,斩向敌人咽喉,惊得持剑武士慌忙侧头躲闪。刀刃穿过护颈甲叶,斩断一条细细的丝绦,在持剑武士脖上留下浅浅伤痕。
持剑武士强忍痛楚,就地一滚,闪过史朝义的第二刀。史朝义正欲挥刀再砍,陌刀武士舒展猿臂,舞刀挡住史朝义的必杀一击。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沿着宽阔的陌刀奔涌而来,震得史朝义虎口发麻。
“死!”陌刀武士压着嗓子一声低喝,霜刃直劈史朝义脑门……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三)()
东西驱驰战不宁,日日横戈马上行。
顶着笼罩关中大地的苍茫暮色,王霨挥鞭策马,沿官道南下,率三千多虎贲向华州城疾驰而去。
“高枢密、封节帅,别来无恙乎……”王霨举目遥望,浮想联翩。
两个多月前的洛阳之战,王霨奉封常清之命驻守河阳三城。不料田承嗣借室韦人之智,用滑雪板、雪橇飞渡冰封大河,奇袭东都,致使封常清的谋划满盘皆输。
素叶军为被迫退兵的封常清断后时陷入绝境,若非陇右王思礼部驰马飞援,王霨险些葬身洛水之畔。安西、北庭两军征伐石国时结下的生死情谊也裂痕暗生。
不过战后反思,王霨对封常清并无太多怨恨,反对哥舒翰深为不满。未能察觉叛军过河,确乃王霨之失误;封常清命素叶军断后,看似冷酷,却合情合理,非公报私仇;且素叶军遭李仁之诬陷时,他不顾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仍极力替王霨辩解。
陇右军对王霨有救命之恩,可细思大战前后陇右军的行踪,王思礼部借故拖延,迟迟不赶到前线,显然是哥舒翰有意而为之。
六年前,哥舒翰为升官进爵不惜折损三万将士强攻石堡,王霨对之就颇为不齿。如今见他故态复萌,为争权夺利罔顾大局,更加深恶痛绝。
无奈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攻克石堡后,哥舒翰踩着数万士卒的尸骨一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大权在握,成为大唐朝堂的擎天巨擘、戡乱平叛的中流砥柱。而体恤属下、心忧天下的王忠嗣大帅,坟头松柏早已郁郁成荫……
让王霨愈发恼恨的是,哥舒翰镇守潼关以来野心毕现、专横跋扈,先构陷安思顺以报私怨,后强索杨国忠之兵以逞私欲,所作所为,与安禄山相差弗远。
王霨与安思顺素无交情,只是两年多前他曾暗助王正见一臂之力,迫使安禄山丢掉平卢节度使差遣。王霨听其言、观其行,深信他与安禄山非一丘之貉。
李隆基将安思顺下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