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对勇荷重担的封常清甚是满意,敕封其兼任范阳节度使,统领河南道平叛事宜,并抽调飞龙禁军两千、龙武禁军和南衙卫军各三千交付与他。封常清在关招募万余义从后火速出潼关,收复陕州,重新联通东西二都。
在陕州驱逐曳落河时,封常清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若非飞龙禁军骁勇善战,收复陕州恐将折损更多兵马,毕竟新招的义从训练不足,只能壮壮声势。故田乾真渡河北窜时,急于奔赴洛阳的封常清既无心也无力追赶。
“霨郎君果有先见之明,否则为何早在数年前便矢志削弱安禄山,并琢磨出精兵换流民的思妙想。”庆幸飞龙禁军锐不可当的同时,封常清对王霨愈发好:“曳落河猛若饿虎,安西军却远在碛西,单以数千飞龙禁军为骨干恐不足以战胜安贼。可惜霨郎君已跟随王正见北河东,若此子在某帐下,当抵数千精兵。”
思虑至此,封常清灵光一闪,在行军途撰写书信两封,一封送高仙芝,简述陕州战况,提议高仙芝以副元帅的名义从河东抽调兵将;一封寄河东,痛陈兵力不足,恳请王正见割爱施以援手,让王霨南下洛阳相助。
封常清虽喜王霨之才,但他深知王正见对幼子溺爱非常,故他此举并非真要请王霨介入洛阳战事,而是借机从河东“勒索”点兵马,毕竟河东乃边角之争,东都才是平叛主战场。
行至洛阳,封常清命卫伯玉率一千飞龙军和三千义从进驻河阳城,守好洛阳北方门户,然后开府库、募兵马,转眼募集六万新兵。
新募之兵方训练数日,安禄山大军已攻克相州,正渡河围攻陈留(今河南开封市陈留镇一带)。大惊失色的封常清急令河南尹达奚珣与监军边令诚协力镇守洛阳城,并分兵一万扼守伊阙等城南关隘,自己则亲领五万兵马进驻武牢关。
在此期间,阴魂不散的田乾真曾驱使怀州民众猛攻河阳,沉不住气的卫伯玉出城迎战,险些丢了城池,让封常清大为恼火。
“卫伯玉骁勇善战,然其乃匹夫之勇、妇人之仁,非帅才也!”对卫伯玉略略失望之时,封常清收到王正见的回信,愕然得知王霨已奉令率四千兵马出轵关陉前来襄助。
“君子可欺之以方……”封常清对自己的小手段有点惭愧,但他心旋即又生出一丝疑虑:“事出反常必有妖,王正见怎舍得放王霨南下?”
不过,虽微有疑惑,但能在大敌当前、兵力窘迫之时得人相助,封常清对王正见父子还是甚是感激:“东宫即将易主,王正见父子未来的日子必不好过,那时某与高节帅多帮衬一二,也算还了今日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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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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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楼吹角起征鸿,猎猎寒旌背朔风。
“封节帅,用此物瞭望观敌更佳。”封常清正扶栏沉思间,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半尺来长的铜管。
“望远镜?!”封常清持镜细观,但见数里外本模模糊糊的叛军营盘陡然清晰无,大纛的“安”字仿佛近在眼前。
观望片刻后,封常清将望远镜还与王霨,抚须寒暄道:“素叶军初来乍到便大胜曳落河,可喜可贺,有霨郎君相助,某无忧矣!”
“封节帅谬赞!”王霨恭敬施礼:“望远镜虽小,工序却甚是繁琐,急切间素叶居仅赶制百余副,为助节帅破敌,在下带了三十副过来。”
“霨郎君费心了。”封常清意犹未足:“西征石国时……”
“另有配重石砲一百具、猛油火三十车,现囤积于河阳南城,某已交付卫别将。”
“好!”封常清大喜过望:“有此利器在手,武牢关将固若金汤。”
“不知节帅今日召某来此有何吩咐。”
“霨郎君,河阳战事如何?”
“禀节帅,当下城守军近万,北岸叛军约为我军两倍,观其旌旗,主将当为前范阳兵马使田承嗣,田乾真部也在其。”
“田承嗣、田乾真……”封常清沉吟片刻后道:“霨军使可有信心守住河阳?”
“那卫别将……”王霨不答反问。
“霨郎君,明人不说暗话,某在关和东都招募的六万多义勇初成规模,然难称强军;麾下裨将数十,却无堪用之人。武牢关外叛军近十万,即便有雄关为障,某仍忐忑不安,须臾离不得卫别将和驻守河阳的北衙禁军……”
“若节帅准某率素叶军便宜行事,在下定为节帅守住河阳城。”王霨朗声道:“不过,小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难怪方才霨郎君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有求于某。”封常清哂笑不已。
“封节帅,先贤曾言:未虑胜、先思败,倘若洛阳失守,城百万民众将遭灭顶之灾,敢问节帅将如何应对?”
“霨郎君言下之意是不看好某和安西军?”封常清冷哼道:“据边监军言,近日还有数支远道而来的粟特商队陆续进入洛阳城,商贾之辈尚不惧战火,久负盛名的霨郎君为何如此畏首畏尾。”
王霨迎着封常清锋利的目光,毫不躲闪:“小子深信以节帅之才,定能令安贼铩羽雄关、寸步难行。某也愿肝脑涂地,供节帅驱使。”
“既然如此,何需大费周章疏散百姓?”封常清面色稍霁。
“古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战况瞬息万变,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节帅若能阻叛军于关下自然普天同庆,可一旦有个万一,节帅不畏史笔如铁乎?”
“史笔如铁……”封常清沉吟许久方淡淡道:“史笔虽可畏,时诽却能杀人。霨郎君是否想过,若某令洛阳城百姓四散避难,圣人当作何想?满朝武当作何想?”
“敢问节帅,洛阳城粮秣足否?武牢关里军械齐否?”
“军械粮草自然多多益善……”封常清随口答道。
“博良商行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海商,听闻安贼起兵,东主赵无极义愤填膺,为助节帅破敌,遂慷慨解囊,从江淮采购数十船大米,此刻正沿通济渠北。然北方天寒地冻,船最多行至睢阳(今河南商丘)便得卸粮……”
“为固守东都,某可征调数万民夫南下运粮。”七窍玲珑的封常清一点透,并举一反三道:“听闻霨郎君征得高节帅同意,在长安西郊广设厂坊打造军械,是不是也需要点人手。”
“在下一点小心思,瞒不过节帅。”王霨微微一笑。
“洛阳城数十万户,某担心霨郎君此举杯水车薪。”封常清轻叹道。
“原百姓久不识兵戈,安土重迁更是黎民之性。即便节帅严令民众出城避难,恐也不会有多少人离开。”王霨颇为无奈。
“既然如此,霨郎君又何必费心劳神?”
“某自求心安耳……”
王霨想到死于猛油火的怀州百姓,长叹一声,神情萧索。他前世记忆,自从封常清失守虎牢关,洛阳便屡遭兵燹,可谓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千年名城备受摧残。正是为避免悲剧重演,王霨才在父亲接到求援信时自请南下,否则以王正见之心,是绝不肯答应封常清所求的。
“难为霨郎君了!不过若要借运输粮草、打造军械之名疏散民众,还需一人点头……”
“节帅是指边监军吧。”王霨心思澄明:“从河阳来武牢关途,某已绕道洛阳城拜会了边监军、达奚尹和卢丞。”
“边令诚与霨郎君也算故交,某若没记错的话,达奚珣当是霨郎君应进士试的主考官,卢奕卢丞则是卢杞的父亲。”封常清屈指盘点道:“难怪霨郎君姗姗来迟,敢情洛阳城皆汝故人。”
“节帅博闻强志,小子佩服。”王霨笑道:“西征石国时,某已识得边监军,深知其人秉性,登门时特意带了数箱玻璃器皿和庭州银币。边监军对抽调民夫运输粮草、打造军械颇为支持。”
“如此甚好!”封常清拍了拍王霨的肩膀:“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是,万不可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通权达变,不得已而为之。”苦笑不已的王霨想起与边令诚交涉的过程,忍不住阵阵恶心。
“河阳三城易守难攻,区区两万叛军不足为虑。即便事有不谐,霨郎君可烧断浮桥,独守南城即可。”封常清细心叮嘱道。
“某更担心朔风猛烈、大河冰封,若叛军从冰面渡河,洛阳危矣。”
“今冬算不得酷寒,吾记得前几日河面尚不能行人。”封常清捻须道。
“难道节帅派人试过?”王霨吃了一惊。
“霨郎君可读过晋人郭缘生著的《述征记》?”封常清得意笑道。
“小子惭愧……”
“《述征记》乃一部记载原山川、交通的行役记,书里谈及大河时,顺手记录河边民众试探河冰薄厚的办法,甚是有趣。”
“请节帅赐教!”
“不知河冰能否过人时,可捉狐狸一只,放于冰面。狐性多疑且善听,一旦听到冰下尚有水声,它绝不肯过河。若狐狸敢从冰走到对岸,车马也可以放心渡河。某早命士卒捕捉狐狸数十只,以便每日查探冰面。”
“小子受教了。”王霨施礼道:“不过,为万全计,某欲沿大河南岸广筑望楼,并以石砲日日击砸冰面,还望节帅恩准。”
“霨郎君思虑周全,某岂会不允?”封常清喜道:“某听闻圣人已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遣飞龙将军张守瑜催促陇右、河西兵马火速来源,河源军使王思礼已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出潼关。某等最多只需坚守十余日,西北边军当陆续抵达,到时某定可大破安贼。霨郎君独守河阳之功,某绝不会忘记。”
“李先生一入长安便雷厉风行,有其在圣人身侧出谋划策,实吾辈之福。”王霨一早收到阿伊腾格娜的飞鸽传书,对李泌回归朝堂甚是欣喜:“多谢封节帅,小子必竭尽所能,不教胡马渡河阳!”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天宝十三载(754年)腊月二十五日下午,零零碎碎的细雪遮挡不住河阳北城内外的冲天杀气。坚若磐石的城头,素叶军弩炮团士卒躲在女墙后面,操纵着神臂弓和庭州砲,一刻不停地将巨弩和石弹射向城外。在他们身侧,凛然无畏的刀盾兵和神情坚毅的长枪手紧盯城下,防备来自敌军云梯的偷袭。四百名弓箭手则一线散开、站在后列,他们听从将佐的号令,不时张弓仰射,将躲过弩炮团攻击的漏之鱼逐一清除。
城池,二百名重甲长刀的陌刀手聚在门洞,蓄势待发;陌刀手身后,重骑兵、轻骑兵、配重投石机星散各处,辎重营的士兵带着数百名原守军如鱼穿梭,络绎不绝地搬运箭矢、石弹、滚木等守城器械;担架在手的医护营士兵初战场,跃跃欲试,可他们等了许久,却迟迟无用武之地。
河阳北城外,焦躁不安的田乾真见攻城士兵根本接近不了城墙,懊恼无:“猛攻大半个时辰,梢砲还未发威被素叶军的石砲敲掉,白白折损百余名士卒仍一无所获,当时某若能一鼓作气拔下河阳城,何至于此!”
“阿浩稍安勿躁!”范阳兵马使田承嗣抚摸着下颚的山羊胡,定睛打量着城头的旌旗:“汝确定守城的是王正见的幼子王霨?”
“承嗣兄,错不了,那日是这种射程超远的巨弩让儿郎们吃了点亏!”田乾真指着自而下扫射的神臂弓恨得牙痒痒。
“有趣!”出身将门世家的田承嗣对不断倒在雪地里的下属浑不在意:“北庭军西征石国,弄出了猛油火、配重石砲;霨郎君一进京,长安市井凭空出现连弩;如今素叶军参战,又来了个巨弩。阿浩,会不会这些稀古怪、威力无的玩意都是黄口孺子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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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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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听说他才一十六岁。 ()”
“之前听市井流传此子天生宿慧,某以为是乡野村夫荒诞不经之言,今日细思,或是吾辈过于轻视他了。近几年朝总有人想方设法暗给节帅下绊子,高掌书记和严孔目时而怀疑太子和杨国忠,时而猜忌高仙芝、哥舒翰与王正见,可某却无端觉得丝丝缕缕均与此子有关。”田承嗣狐疑不已。
“这……”田乾真将信将疑:“承嗣兄何必绞尽脑汁猜测,只要活捉竖子不真相大白了?”
“一力降十会,阿浩所言不差。”田承嗣哈哈大笑:“此子聪颖过人,然其有一致命弱点,某今日便可破之!”
他人骤然听田承嗣之言,或许会以为他是个狂妄自大之徒,然田乾真却知,田承嗣向来说到做到,从不信口开河。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谋士寥寥,武将却人才济济。之前威望最高的首推与节帅情同兄弟的史思明,不过安节帅卸去平卢节度使官职后,史思明与范阳军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除史思明外,范阳还有五员性格迥异的大将,堪称安节帅的心膂股肱,高掌书记以《孙子兵法》的名言分别给他们取了绰号:“其疾如风”李归仁、“其徐如林”蔡希德、“不动如山”安守忠、“侵掠如火”崔乾佑、“难知如阴”田承嗣、“动如雷震” 武令珣。
作为年轻将领翘楚的田乾真尚难与五大将肩,但深受安禄山器重的他已靠自身实力赢得范阳军下的尊重。田乾真与五大将的田承嗣相交莫逆,不仅因为他们同姓连宗,更因为田乾真十分敬佩田承嗣的治军之道和心智谋略。
范阳军下公认出身幽燕将门世家的田承嗣治军最为严整,数年前安节帅曾特意挑选大雪纷飞的日子巡视各军营,不少营盘兵懈将怠、散漫放纵,令安节帅大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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