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喜什么贺,我就是来瞅瞅义学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免得雯霞教错了。”苏十三娘面上嗔怒,拔脚欲走。
“师父怎么对徒儿这般没信心?”阿史那雯霞急忙拉住苏十三娘。
“近日博良商行送来几把海外兵刃,吾正欲请教前辈。”霞明玉映的阿史那霄云亲热地挽住苏十三娘胳膊,请她坐下。
“见过十三娘!”阿伊腾格娜盈盈一拜:“十三娘一来,王兵马使如沐春风。”
“真珠郡主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牙尖嘴利?”面生红霞的苏十三娘轻轻拧了下阿伊腾格娜的粉颊,却觉得她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浅浅的担忧。
“伊月小娘子遇见烦心事了?”苏十三娘心生疑惑,悄声问道:“忽都鲁特勤最近可好?”
“家兄……”阿伊腾格娜一怔,但她顷刻间即捋清苏十三娘的思路:“多谢十三娘挂念,家兄一切安好,突骑施部安居怛罗斯,除了未曾收复素叶河谷,诸事顺遂。只是吾忧家兄年岁渐长却始终孤身一人,难免有点焦虑。”
“伊月和霨郎君一样,注定要劳心焦思一辈子。”苏十三娘暗自思忖:“早慧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神鬼的诅祝,又有谁能说得清……”
辗转数千里、而今始见君。
“见过霨郎君!杨国忠欺君瞒上、祸国殃民,还望霨郎君助某一臂之力,为惨死西洱河畔的千万士卒讨个说法!”李晟郑重行礼,详细讲述了剑南军兵败太和城的遭遇和自己进京的经历。
“可惜一心为国的李兵马使。”王霨喟然长叹:“某虽不熟悉剑南战事,但听李校尉之言,吐蕃援兵似乎有诈?”
“霨郎君所言不差,某亦有同感。”李晟望着王霨那双漆黑闪亮的双眸,见他一下子就抓住战局的蹊跷之处,无端觉得心中大定:“某率兵北归之时反复思量,出现在太和城下的吐蕃兵马当是南诏人用少量精兵假扮的,滚滚烟尘多半为战马拖拽树枝造出的声势,意在让我军不战自乱。”
“阁罗凤抓住李兵马使平息剑南烽火的急迫心情,以自身为饵,亲涉险地骗李兵马使踏入陷阱,又暗布疑兵恐吓剑南士卒。”王霨右手食指轻敲太阳穴:“诸般谋划环环相扣,令人生畏,以前还真是小觑了南诏王。李校尉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临重重危局能当机立断,击退段荼罗、收拢残兵、守住大渡水南岸,殊为难得,请受某一拜!”
“某身为牙兵校尉,未能提前察觉险情,致使李兵马使身死,罪莫大焉,实不敢受霨郎君夸奖。”李晟急忙闪开。
“李校尉无须过谦。”王霨见李晟不居功自傲,愈发敬佩:“剑南之事某已明了,杨国忠不仅掩盖败绩、虚报战功,还得寸进尺,奏请圣人继续增兵剑南,着实可恨。某定当竭心尽力,为剑南百姓讨个公道。”
“杨国忠位高权重,霨郎君可有把握?”李晟心存疑虑。
“四郎放心,小郎君自有计较。”王勇拍了拍李晟的肩膀:“杨国忠正满城搜捕,你们先在庄园避避风头,小郎君将此处经营得铜墙铁壁,四郎可安心长住。”
“某信得过你。”李晟重重捶了一下王勇的胸膛,时光仿佛倒流回两人同在王忠嗣帐下当牙兵之时……
庭院藓侵阶,树树皆秋色。
李晟离开后,王霨皱眉疑道:“为何段荼罗会卷入剑南战事,还千里追杀李校尉?难道……”
“霨郎君不必多虑。”苏十三娘明白王霨的言外之意:“段荼罗虽拜入公孙门多年,但她始终以摆夷人自居,对屡屡征伐南诏的剑南军恨之入骨,迁怒李校尉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王霨思忖道:“旱情尚未缓解,东宫仍闭门思过,贸然插手剑南非智者所为。太子虽为人阴狠,却非蠢笨之徒,当不会横生枝节。不过段荼罗杀我素叶镖师,此仇非报不可!”
“吾早已下定决心铲除裴诚与段荼罗,还望霨郎君不要争夺。”苏十三娘弹了弹腰间长铗。
“好说!小子岂敢与十三娘争抢。”王霨笑道:“若非十三娘出手相助,兼王勇叔叔放心不下,亲自前去接应,李校尉等多半凶多吉少,某在此谢过。”
“段荼罗可是被我吓跑的,他一点用也没有,也就能干点查漏补缺的勾当。”苏十三娘故作不屑状,暗中却留意王霨神情,不确定他是否已知王勇的真实身份。
“十三娘教训的是,在下一定再接再厉,还望十三娘日后多多指教。”王勇走到苏十三娘面前,若中军大帐领命的将佐一本正经地施礼拜道。
“胡闹!”苏十三娘忍不住啐了王勇一口,自己却先绷不住放声大笑。
“夫妻没有隔夜仇,十三娘独居进奏院多日,也该搬回金城坊了。”抚掌轻笑的王霨望了眼王勇,得到其默许后缓缓道:“王勇叔叔已告诉某你们吵架的缘由,不就是他本名王思义,曾跟随王忠嗣大帅多年,乃陇右王思礼的亲兄弟。后被家父调来北庭,因忠嗣大帅被贬兴味索然,不愿提及伤心旧事,故隐姓埋名至今。”
“之前多有隐瞒,还望小郎君与诸位恕罪。”王勇拱手致歉。
“不对呀,我记得王思礼排行为三郎,可王兵马使却是二郎,怎么弟在兄前?”阿伊腾格娜
(本章未完,请翻页)博闻强记、心细如发。
“吾兄的三郎乃阖族大排行,某之二郎乃兄弟二人的小排行。某故意以二郎之名行走天下,以掩人耳目。”王勇解惑释疑。
“王兵马使今日道出原委,当是为取信李校尉。”卢杞青斑脸上浮动着看透一切的傲然:“李校尉也曾在王忠嗣大帅麾下……”
“忠嗣大帅乃吾最敬佩的当世名将,惜乎无福目睹其英姿,然见微知著,观王兵马使与李校尉之为人,可知忠嗣大帅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大公无私。”
阿伊腾格娜毫不客气打断卢杞,卢杞讪讪而笑,却并未发火。
“既然师父与王兵马使和好,就别再纠缠陈芝麻烂谷子,我们还是赶快商议如何教训杨国忠!”阿史那雯霞斗志昂扬。
“我一切都听霨弟的。”阿史那霄云温婉一笑:“吾虽被贵妃娘子收为义女,但向来不喜杨国忠之跋扈。况且贵妃娘子对杨国忠亦颇有微词。”
“方才李校尉说的不错,杨国忠身为百官之首,更兼椒房贵戚,深得圣人信任。要扳倒他,或比调安禄山入京更为棘手。”卢杞冷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霨郎君不可重蹈旧辙。”
“扳倒右相……”阿史那霄云迟疑道:“贵妃娘子虽不满杨国忠,但应不会坐视娘家人被欺负,霨弟不可不慎重行事。再说,若无奥援,以吾辈之力同时对付安禄山和杨国忠,恐力有不逮。”
“姐姐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史那雯霞挥舞着粉拳:“当年天下畏李林甫如虎,霨弟不也用雪莲丸将他骗得团团转?杨国忠可比李林甫差远了!”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苏十三娘弹徒弟脑门的同时,心中暗自诧异:“卢杞话里有话,看来此事别有隐情。”
苏十三娘瞥视王勇,见他面上波澜不惊,遂静心旁观。
“吾在碎叶时听闻极西之地有谚曰:舟楫不知所往,四面八方皆逆风。行事之要,首在择向定标。还望小郎君笃思慎行,不可鲁莽行之。”阿伊腾格娜目光灼灼。
“伊月所言甚是,其实得到益州分号的消息之前,某就冥思苦想,如何对付杨国忠。”王霨摩挲着下巴:“安禄山父子杀良冒功,罪大恶极,日后自然要一一算账。然杨国忠借机肆意挑衅,欲图逼反安禄山以彰显自身才具,用心亦甚是险恶。某本就在琢磨如何钳制杨国忠,后听闻剑南之事,某愈发笃定,杨国忠以私欲治国,必为天下大患,不可不除。”
“揭发杀良冒功者,河东裴家……”苏十三娘喃喃道。
“东宫从来都不是束手待毙之人,当年也是这般行径……”王勇对太子甚是鄙夷。
“太子驱虎吞狼,故意掀开河东乱象,意在挑动杨国忠攻讦安禄山,以搅浑池水,争取片刻喘息之机。”卢杞洞若观火:“霨郎君急于削弱安禄山之心也被东宫利用,否则裴家如何能安然将证人送抵长安。”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七)()
“那又如何。 ”不待苏十三娘开口,阿伊腾格娜就直言反驳:“无论何时何地,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泾渭分明。莫非以卢郎君之见,为避免被东宫所趁,小郎君就该对安禄山父子杀良冒功的罪恶行径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欲竟非常之功,当用非常手段。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卢杞终于忍不住回嘴,话说半截却又生生止住。
“后半句是不是妇人之仁不识大体。”阿伊腾格娜撅嘴冷哼。
“某并无此意。”卢杞拍了拍脑袋,懊恼不已。
“闹了半天,原来都是我惹出的麻烦。”苏十三娘朗声道:“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劳烦霨郎君出动素叶镖师,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揭发杀良冒功引起的所有后果,某将独自承担,绝不牵连大家。”
“十三娘言重了!”王霨当然不会让苏十三娘赔礼道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某都该派人接应,当日卢郎君和伊月均无异议。”
“身为上位者当通晓如何燮理阴阳、统御部属,如今正是磨砺小郎君之时,你就别添乱了。”王勇将妻子拉开,在她耳边低低叮嘱。
“看在那夜你暗中带人护翼的份上,我听你一次。”
“果然瞒不过你。”王勇并未否认。
“你何曾用心掩藏行迹……”苏十三娘暗中拧了一下夫君的胳膊。
“别闹。”王勇顺势握住妻子修长的素手:“一会儿去湖边走走?”
夫妻和睦笑语晏晏、左右纷争冷眼相向。
苦笑不已的王霨见阿伊腾格娜与卢杞暂时放下争执,遂清了清嗓子道:“欲除杨国忠,须着眼朝局。放眼中枢,天子之下,能左右朝政者,不过太子、盛王、高翁、杨国忠、安禄山五人而已。某矢志扭转内轻外重之格局,早已与安禄山交锋数次;太子恨吾不为其用,方今又闭门思过,难为助力;盛王意凭借杨国忠之力入主东宫,定不会自断双臂。唯高翁可襄助一二,然杨家势大,高翁也得让其三分。故望大家群策群力,共思如何对付杨国忠,制止其扩大剑南战事、逼反安禄山。”
“霨弟漏算了贵妃娘子。”阿史那霄云出言提醒。
“还有高相国。”阿伊腾格娜补充道。
“贵妃娘子无心朝堂,最多只能算半个,且让她对付自家人殊为不易。至于高相,其根基在碛西,与杨国忠素未交恶,应当不会出手。”王霨盘算道。
“小郎君,你忘了吐蕃。”王勇忽然插话。
“吐蕃……”王霨略一思索,旋即明白王勇所指:“剑南烽火不熄,吐蕃就能获渔翁之利。而安西军与吐蕃缠斗数十年,高相国和封节帅对其恨之入骨……”
“霨郎君,还有一人可为助力,且胜过高翁、高相。”卢杞故意卖关子。
“谁!?”王霨皱眉不解。
“难道是……崔圆?”阿伊腾格娜揣测道。
“真珠郡主果然冰雪聪明。”卢杞毫不吝啬赞扬阿伊腾格娜,仿佛两人方才并未发生口角:“某方才听李校尉讲崔副使纵容其上京,便觉奇怪……”
“崔副使被李校尉拳拳之心打动了呗。”阿史那雯霞不明所以。
“不……”阿史那霄云沉思道:“牧守一方的重臣,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甚少情感用事。”
“剑南节度使之位……”王霨理清了头绪:“崔圆担任节度副使多年,肯定盼着早日扶正。且之前杨国忠遥领,其在剑南已大权在握。然杨国忠忽命鲜于向遥领,崔圆嘴上不说,内心定然不服。难怪他不亲自领兵征伐南诏,胜之功归鲜于向、败则罪在己身。至于纵容李校尉离开益州,当是他权衡利弊的刹那间作出的决断。”
“右相难扳、鲜于向易倒,没了鲜于向,崔圆就是杨国忠的头号心腹,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卢杞一言道尽崔圆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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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得罪杨国忠?”阿史那霄云蹙眉发问。
“崔副使即便出手,肯定只会暗中使劲。”阿伊腾格娜道:“况且,若剑南节度使到手,他身价倍增、入相有望,未必一定继续依附杨国忠。”
“若李校尉没有逃出益州,崔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史那雯霞问道。
“放李校尉上京本就是步试探用的闲棋,成固可喜、不成亦无碍大局,潜心等待即可。”王霨叹道:“崔圆城府之深,倒是有几分李林甫的功力。”
“那我们怎么办?”阿史那雯霞顿感头大,她更喜欢的还是刀来剑往的争斗,而非曲曲绕绕的算计。
“将计就计、借力打力。”王霨已然有了计较:“杨家盛宠正隆,妄想一步登天扳倒杨国忠并不可行。若得高相、崔圆之助,或有几分把握乱其阵脚,阻止他不自量力继续征讨南诏、防范其为私欲挑衅安禄山。”
“我们暗中联络崔副使,收集杨国忠掩盖败绩、欺君罔上的罪证,然后让高相国上奏。有李校尉为人证,当可给杨国忠雷霆一击。”阿伊腾格娜谋划道:“关键时刻,高翁也能帮忙一二。”
“真珠郡主的筹划甚为详细,然在某看来,无论是趁洪灾兼并土地、还是掩盖南征败绩,其实都很难撼动杨国忠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卢杞指着心口道:“帝王之心,亲疏为先。河东杀良冒功之案圣人是如何处置的,诸位还看不明白吗?有贵妃娘子在,圣人绝不会重罚杨国忠。”
“那该如何?”阿史那霄云愁眉不展:“贵妃娘子从不肆意插手朝政……”
阿伊腾格娜神色微变,犹豫片刻才道:“卢郎君早有主张,何必遮遮掩掩。”
“什么办法?”阿史那霄云颇为好奇。
“某早已告知霨郎君,就看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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