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更无法容忍李林甫颠倒因果的说辞。
“既然霨郎君认定老夫是恶人,某也懒得辩解什么。自古好人难当,老夫不过想多救济点灾民,不就有人看不下去了吗。”李林甫神情傲然,浑浊的眼珠中依然涌动着俾睨天下的虎威。
“相国助盛王赈灾,意在东宫储位,太子岂会坐视不理?”王霨淡淡讽刺道。
“霨郎君倒是看得清楚,老夫就喜欢和明白人说话。东宫火烧如意居仓库看似撇清嫌疑,其实欲盖弥彰。可笑杨国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李林甫嗓音沙哑:“只是霨郎君自诩以天下为念,为何不出手阻拦。”dudu3;
“小子失算,未料到李相行事如此不缜密,居然太阿倒持,将偌大把柄送入敌人之手。”王霨不欲提苏十三娘之事。
“不缜密……”李林甫苦笑道:“霨郎君若旭日初升,岂知日薄西山之凄凉时不我待之急迫。”
“相国,盛王粮仓被焚,素叶居的存粮也即将见底,还请相国奏请圣人尽快开仓放粮,以免京畿灾民衣食无着落,否则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王霨无意再与李林甫在口舌上争锋,他更担忧赈灾不力引发社会动荡。
“放粮……”李林甫斑斑点点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略带嘲讽的神情。
王霨还未琢磨清楚李林甫的意思,只见李仁之推门而入,既惊且喜道:“祖父,陛下……陛下……和高翁已到前院。”
“陛下!”老泪纵横的李林甫挣扎着试图起身,可他枯瘦如柴的双臂中再也挤不出丝毫气力。王霨毫不犹豫伸手将之扶起,李仁之见状,急忙冲过来搀住祖父的胳膊。
雨摇栀子伤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
李林甫卧室外走廊,高力士凝眉问道:“霨郎君为何在此?”
王霨扫了眼把守李府各处的飞龙禁军和龙武军士卒,无奈道:“李仁之上门哭求雪莲丸,某不忍坐视不管。”
“霨郎君赤子之心,可赞可叹。”高力士对王霨此举不置褒贬。
“其实某更在意的是长安的灾情,盛王粮仓无端被焚,单凭素叶居的存粮,最多支持三天。高翁,还望你及时进言,尽快开仓赈灾。”
“赈灾……”高力士四下瞄了几眼,将王霨拉到身边耳语道:“霨郎君可知,圣人为何屈尊冒雨来李府?”
“难道不是李相病危之故?”
“探病是给外人看的,圣人御驾来此,是因太仓和渭桥仓存粮不足,难以应付灾情,故找李相商议对策。”高力士叮嘱道:“此事极为机密,霨郎君切不可外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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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 六()
“之前德嘉兄说存粮无虞……”
“德嘉查的是账面上的存粮,且那时李相还未征调渭桥仓的粮食到盛王庄园。”高力士叹道:“说起来某也有错,本念着秋日少暴雨。谁料处暑已过,雨水竟毫无停歇之意。”
“天意渺渺,岂凡人可测。”王霨暗思,千百年后科技发展到古人做梦都难想象的地步,也不能保证天气预报百分百精确,何况唐朝呢?
“但愿李相有救灾良方,他私心虽重,但论及治国,非杨国忠之流可比。”高力士望着笼罩院落的秋雨,喟然而叹。
“高翁,若粮食实在接济不上去,唯有移京畿灾民方可渡过难关。”
“移民……”高力士一脸苦笑:“圣人担心史书上留恶名,迟迟不愿移民实边。”
“恶名……”王霨盯着愁眉苦脸的高力士和院中站立如松的禁军士卒,脑中忽有灵感闪现……
药气缭绕、烛光闪烁。
“哥奴为国事憔悴,朕心甚忧。”李隆基紧握李林甫的手动情道。
“老臣无能,未完成陛下所托,罪不可赦。”
半卧于床的李林甫欲起身告罪,却被李隆基牢牢按住:“琦儿还小,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如何渡过洪灾。”
“老臣听闻高将军提过移民实边之策……”李林甫试探道。
“大唐国运昌隆,区区暴雨就移民,如何震慑四夷?”李隆基面色不豫。
“陛下,剑南战事延绵日久,消耗钱粮甚多。不若敕令杨相,转攻为守,守住大渡水沿线;安西、陇右之兵也全面收缩,以守捉、军寨为依托,防御吐蕃偷袭即可。”李林甫病入膏肓,思绪依然条理分明:“洪灾最多持续一年,待明年夏粮入仓,陛下欲征南诏、伐吐蕃,皆可随心而为之。”
“哥奴所虑皆长远之策,眼下京畿流民汹汹,太仓与渭桥仓存粮不足,当以何解?”室内唯有君臣二人,李隆基并不讳言局势之险恶。
“陛下何忧,若将赈灾之事全权委托太子,危局旦夕可解。”李林甫脸上古井无波。
“亨儿有如此大才?”李隆基目光闪烁。
“陛下,老臣敢以性命担保,一旦太子出面,如意居、闻喜堂和素叶居等商号均会将库中存粮倾囊售出,平息粮价、救济流民。”咳嗽不止的李林甫断断续续道。
“如意居的粮仓不是被烧了吗?”李隆基将信将疑。
“陛下,王元宝自称富可敌国,岂会只有一个粮仓;闻喜堂在益州大肆用粮食换购良田,可见手中还有余粮;素叶居的霨郎君机智百出,定有缓解灾情之策。”李林甫有意夸大东宫的势力。
“太子好大的本事。”李隆基冷哼道。
“陛下,若不愿东宫借赈灾扬名,老臣还有一计。”李林甫用尽最后力气道:“陛下可以严禁兼并之名,用霹雳手段抄查如意居、闻喜堂,用其积蓄补贴太仓和渭桥仓。
本章未完,请翻页)然后从流民中择其精壮,编入飞龙禁军,避免京畿骚乱。”
“严禁兼并……”李隆基有些迟疑:“如此行事,朕担心宗室不安、群臣惶惶。”
“陛下既然不欲用此毒计,唯有借重太子,方可高枕无忧。”李林甫早猜到皇帝已无破釜沉舟之心。
“高枕无忧,哼!”李隆基心情愈发恶劣。
“陛下,老臣无能,还望陛下恕罪。”李林甫貌似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哥奴好生保重身体,朝堂离不得汝。”李隆基拍了拍李林甫的肩膀,转身离去。
李林甫目送掌控天下的皇帝离开,干枯的脸上浮现既得意又狠厉的笑意:“正琢磨如何上奏,不意陛下亲自登门,天助我也!”
风卷龙幡、雨打虎幢。
玉辂车中,李隆基扭头瞥了眼恭敬跪送自己的李府上下,心中异常烦躁。他知道韦坚案过后,东宫暗中积蓄力量,势力渐渐恢复,故而采纳恢复出将入相之策,削弱太子羽翼。冬至大朝会虽因程千里之死横生变数,但李隆基也摸清王正见的本心对东宫有所疏离,况且明年冬至大朝会时便可将王正见调回长安,故而他对太子略微放松了警惕。
谁知今日与李林甫一谈,李隆基惊讶发现,太子竟在其眼皮子底下经营偌大势力,从庙堂到市井无所不在。尤其可恨的是,孽子胆大妄为,竟把主意打到龙武军头上。
高力士开始编练飞龙禁军后,内心不安的陈玄礼屡屡进宫表白忠心。李隆基顾忌暂无合适人选顶替陈玄礼,同时念其跟随自己多年,遂温言抚之,以安其心。但飞龙禁军的扩军步伐始终未停,并已开始与龙武军协同宿卫宫禁、出警入跸。只是飞龙禁军根基太薄,尚无法制衡龙武军,令李隆基不太满意。
而今洪灾愈演愈烈,适逢李林甫病重、盛王声名受损,李隆基本指望李林甫能化腐朽为神奇,出奇策化解危机。可顶风冒雨出宫一趟,得到的结果却是万事离不得太子,李隆基顿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得尽快下旨让杨国忠回京,否则哥奴一旦病危,再无人压制得住东宫。”
李隆基正思忖间,高力士来到玉辂窗前,低声请示:“陛下,霨郎君方才来李相府中探病,偶得救灾之策,欲当面奏告陛下。”
“霨郎君又有什么巧思?”李隆基忽而有点期待:“路上无聊,宣他来朕车中。”
“陛下,如此不合礼仪……”高力士婉谏道。
“事急从权,哪来那么多规矩。”李隆基不耐烦道:“霨郎君身为翰林学士,有参决时政、草拟诏书之责,朕宣他同车拟诏,有何不可?”
“老奴糊涂!”高力士其实是有意讨个说法,以免日后王霨遭御史台弹劾。
甲胄森森护天子、玉轳辚辚笑声喧。
竖着耳朵的高力士听闻前方玉轳车中不时飘出圣人爽朗的笑声,不觉喜上眉梢:“天生霨郎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妙算安天下!”
天宝十二载七月二十九日,圣人通过政事堂连发三道诏书,震动长安朝野。
第一道诏书敕令盛王李琦监督户部和司农寺开仓赈灾。第二道诏书则发往四方节镇,说圣人欲扩编飞龙禁军,需从各镇征调两万精锐士卒入京。挑选精兵之事由内侍省执掌,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与相国高仙芝负责。为避免各镇兵力受损,政事堂决意吸纳京畿流民入军籍,以十户百姓换边镇一名精兵。因挑选精兵悍卒非一日之功,圣人决定先将京畿流民遣送边镇,每镇可因地制宜,上报可接纳的流民户数,上不封顶,但不得低于一万户。流民抵达边镇后,各地州县要确保每丁分三十亩永业田、免征三年税赋。
第三道诏书直发益州,敕令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尽快返京。
三道诏书一出,惊惶不定的长安平民和京畿灾民心思顿定,不愿背井离乡的民众聚在渭桥仓外,等待司农寺放粮;早无田地的佃农和身无长物的贫民则跃跃欲试,打算加入军籍移居边镇。不少流民都期待迁徙到北庭、安西或河中,因为素叶居在诏书发布后立即大张旗鼓宣传,表态可以免费护送移居碛西边镇的民众。而移民抵达碛西后,素叶居还会半价提供农具和牲畜;若实在无钱,移民可进入素叶居商肆、店铺、厂房做工抵消费用。
长安城中的权贵对圣人移花接木的移民诏书也甚是赞同。京畿地狭人多、田贵人贱,迁走一批闾左贱民谪戍边镇,正好可腾出不少田地。至于雇农,河东、河南、益州有的是卑贱的劳力。
各地军镇对政事堂征兵、移民之策褒贬不一。北庭都护王正见接到诏书后立即奏报圣人和政事堂,北庭诸州地广人稀,常年苦于人力不足,内地移民多多益善,无论政事堂安排多少,北庭全盘接收。至于挑选士卒入飞龙禁军,王正见更是表态倾力支持、绝无二话。
王正见奏疏一上,圣人龙颜大悦,特意与贵妃娘子召建宁王夫妇入宫共进午膳。
安西封常清、陇右哥舒翰、朔方李光弼和河西安思顺也先后上奏,纷纷支持“流民换精兵”之策,效仿王正见表忠心。碛西诸镇中,阿史那旸的奏章来的最晚,河中进奏院的解释是拓枝城距离长安最远,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日。
安禄山视麾下士卒如私兵,一个也舍不得;至于接纳流民,他更不上心。其他边镇或看重长征健儿,而范阳军倚重的是契丹、奚、室韦等胡兵。在安禄山看来,长征健儿中虽不乏勇猛善战之士,但他们执于忠君卫国,绝不会轻易阿附自己。唯曳落河这等胡人士兵,眼中唯有杀戮与劫掠,反而易于掌控。
不过,不需谋士提醒,安禄山也察觉到圣人是在用“流民换精兵”检验各地节度使的忠心。因此,与高尚密议数日后,安禄山上奏,范阳和河东不仅愿接纳流民,而且打算自行从范阳、河东遴选六千精锐和六十名旅帅编入飞龙禁军,供陛下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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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 七()
安禄山的奏章送抵长安,圣人大赞其忠心可嘉,下诏攫升安庆宗官阶一级。李隆基本打算降旨同意安禄山所请,廷议时却遭到李亨、高仙芝和张均的一致反对。高力士也暗中劝谏,担忧飞龙禁军为安禄山操控。
卧病在床无法自理的李林甫则让中书舍人李仁之代为上书,表示挑选节镇士卒必须一视同仁,不可偏颇。因此,最多只能从范阳、河东吸纳三千士卒;飞龙禁军从队正到校尉的将官均应从士卒中遴选,任何边镇不得插手。
见政事堂齐声反对,李隆基经慎重考虑,下旨嘉许安禄山的忠心,婉拒其送兵之议。
新任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对上交精兵同样肉疼,但盛王李琦在密信中以封王之贵为饵,严令他务必配合。史思明经营平卢日浅,亟需朝堂奥援,因而不得不唯盛王马首是从。
各地节度使中数杨国忠对“流民换精兵”最为淡定,因为他眼中唯有召其回京的诏书。传令崔圆从大渡水前线返回后,不待其抵达益州,杨国忠就轻车快马、挥鞭北上。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回京途中,杨国忠洋洋自得、心花怒放。十年前离蜀赴京,他不过是个品阶低微的剑南采访支使,奉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之命到京城向朝廷贡俸蜀锦。而他这个卑末官职,还是靠鲜于向推荐得来的。而今重走峥嵘崔嵬的蜀道,他已贵为政事堂相国、剑南节度使,且即将更上一层楼,升任百官之首的右相。
前些日子他急于回京,一门心思都在剑南战事上,屡屡催促崔圆主动出击。崔圆和李宓则以士气低落、操练不足、军粮匮乏和同罗部回返朔方导致全军缺乏骑兵等理由搪塞,死活不肯出兵。
杨国忠盛怒之际,恰逢东宫密使登门。听闻李林甫为力捧盛王而不惜违规调动渭桥仓储粮,他登时感到回京有望。按照密使提供的指引,杨国忠派百余名心腹牙兵伪装成商队,在京兆尹鲜于向的协助下,携带弓马甲胄,押运数十车粮食和一车猛油火进入京畿,不但将盛王粮仓付之一炬,还将从渭桥仓向盛王庄园运输粮食的车队劫杀一空,使李林甫的罪行昭然天下。
果然,一把火烧得盛王颓唐、李林甫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