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天宝十一载的十一月二十。
二十日这天,优哉游哉的特尔克虽行程一切照常,心中却万分紧张。因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解决草场纠纷,而是猛油火的配方。
西征石国时,特尔克亲眼目睹过猛油火毁天灭地的磅礴威力,无比震撼。作为谋剌思翰的心腹,他深知叶护多么渴望获得如此利器。去年年底叶护担任河中朝集使赴长安觐见天可汗之时,偶然从弘农阁购得数十罐猛油火,带回弓月城后视若珍宝。谋剌思翰暗中召集能工巧匠琢磨大半年,却依然无法逆推出猛油火的配方。
一筹莫展间,忽有人持程千里的密信乔装来弓月城拜会谋剌思翰,邀葛逻禄部一同夺取猛油火的配方。
听了使者的提议,特尔克心思大动,谋剌思翰却沉静如水。
“叶护,天赐良机……”
不待特尔克说完,熟知碛西掌故的谋剌思翰就摇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此事有诈,不可轻信。程千里不过一介武夫,怎会有如此多花花心肠。”
“那我们擒住使者,将之交给阿史那节帅?”
“不!”谋剌思翰面授机宜道:“北庭被王正见经营得铁桶一般,连根针都插不进。凭空波澜兴起,源头当在长安朝争。无论是何人躲在背后操纵此事,均意味庭州出现缝隙。你速召集人手,伪装成突骑施商队潜伏进庭州待命,过所某会提前安排好。然后你以公干之名赶赴北庭指挥,能得到配方自然好,即便得不到,也要大闹庭州,摧毁北庭军炼制猛油火的军寨,俘获几名工匠。”
肩负秘密使命的特尔克来到庭州馆驿不久,房间内就多了份密信,告知他守军十一月二十日换防,并附上军寨布防图。
将信将疑的特尔克按照谋剌思翰的叮嘱,以商议草场纠纷为名多次拜访程千里,观察、揣摩他的一言一行。经过试探,特尔克认为,要么程千里城府极深,要么他就是真的一无所知。而特尔克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对谋剌思翰看人的眼光深信不疑,这也是当年他死心塌地追随叶护的原因所在。
在南市闲逛之时,特尔克还察觉到城内有不少“志同道合”的商队,使他对幕后主使者愈发怀疑。明知对方不可信,却不得不与之合作,还要装出按部就班的样子,特尔克有种黑夜中与豺狼同行之感。好在叶护明察秋毫,并未幻想一蹴而就夺得猛油火配方,而是另有打算。为此,叶护还特意准备了后手……
寒风如刀、雪大如席。
“呜呜呜!”高亢的号角声穿透漫天风雪、越过坚实坊墙、挤过帘幕的缝隙,钻入特尔克耳中。
“申时三刻,换防守军回营。”特尔克掀开门帘,但见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好天气!”
碎琼乱玉、雪虐风饕。
庭州内城南门外横街上,两辆马车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却始终在内南门附近盘旋。负责拉车的四匹驮马全是神骏的大食马,马背上竟备有简易鞍鞯。
“送配方和图纸的人怎么还不出来?”躲在车厢里的穆台阿焦灼不安。为掩人耳目,两辆大马车都由雇来的汉人车夫驾驭,车门窗则遮挡得严严实实。穆台阿带三名最彪悍的手下藏在前车,艾本尼等四人负责在后车接应。
识破北庭副总督的险恶用心后,穆台阿带人闯入如意居分号,拉开架势逼对方显身谈判。慑于呼罗珊骑兵的彪悍气势,一名自称裴掌柜的年轻唐人代表程千里出面与穆台阿密谈许久。经三年苦练,穆台阿的汉话虽算不上流畅,却足以不用通译直接与唐人对话。
穆台阿质疑为何找如此多外援,裴掌柜反问仅凭百余名轻装武士能否攻下城寨?穆台阿质问如何分工、如何分赃,裴掌柜笑而不语。穆台阿旋即反应过来,猛油火的配方和配重抛石机的图纸根本不在军寨中!
“纳迪姆阁下,王正见疑神疑
本章未完,请翻页)鬼,岂会将包含惊天之秘的配方和图纸放在城外。程副都护多番打探,终于确定东西放在北庭都护府密室中。”裴掌柜亮出底牌。
“攻打城寨是假,真正的战场在内城中?”穆台阿将信将疑。
“若非阁下耳聪目明,某岂会如实相告。”裴掌柜无奈道:“既然阁下追查到此,某自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我不信!”穆台阿甚是警惕。
“纳迪姆阁下,内城防守严密,你们很难混进去,即使混入也难有作为。进密室找配方和图纸由我们负责,乘乱出城则需阁下配合。二十日傍晚,烦请阁下带人在内南门外接应。”裴掌柜吩咐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阁下可以不信,然后出门就带人回木鹿城吧。反正在下并不缺帮手。”裴掌柜有恃无恐。
“你怎么进入北庭都护府密室?”穆台阿对弱不禁风的裴掌柜心存疑虑。
“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行。不过,有人做的到,恰好她是在下的朋友。”裴掌柜笑着指了指屋顶,穆台阿此时才恍然大悟,进入如意居以来或隐或现的压迫感来自何方。
“好,二十日见!”反复权衡后,穆台阿不得不低头屈服。
不过,穆台阿对身份不明的裴掌柜并未完全信任。他和艾本尼商量后,决定只将少部分精兵布置在内南门附近,大部分兵力依然部署在西郊城寨附近,如此即可观察城寨战况,又方便接应城中同伴。
同时,穆台阿还沿横街洒下不少人手,以确保顺利撤退,毕竟上次陷入唐军重围的经历实在过于惨痛。
在焦急等待期间,穆台阿还查明城中还活动着一只倭马亚家族商队。不过,据穆台阿观测,这只商队也十分可疑,很可能是由“阿萨辛”伪装而成。
据乌浒商肆埋伏在大马士革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艾妮塞回国后,力劝倭马亚家族的伪王推行一系列变革。其中一项就是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专门负责对外刺探和暗杀的队伍,据称这支无孔不入的神秘人马被艾妮塞命名为“阿萨辛”。
让穆台阿十分迷惑的是,他隐隐觉得阿萨辛这个词带有点突厥语或波斯语的痕迹,却想不出它究竟是何含义。穆台阿自然猜不到,艾妮塞如此命名,是因在西征途中听王霨讲刺客组织“阿萨辛”飞檐走壁的故事有感而发……
“倭马亚家族果然也特别关注庭州,不过,你们已被狡猾的唐人骗了。”能够领先敌人一步,让穆台阿有点小小得意:“一旦获得配方和图纸,总督就能率领呼罗珊铁骑踏平大马士革、征服河中!”
风急雪密、军寨巍巍。
南城墙上,北庭牙兵队正薛守一蜷缩在女墙后,通过瞭望孔警惕注视着被风雪覆盖的茫茫旷野。在他身侧,稀稀疏疏竖立着一排不畏严寒的草人,远远望去神似百无聊赖的士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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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虚虚实实计中计 二()
因军功升职队正后,薛守一的外号“瘦猴”就被人叫的越来越少,除了同生共死的马璘,其他人多以“薛队正”称之,闹得他很不习惯,花了一年多才适应。
三年间,珪郎君、霨郎君先后进京任职,有不少牙兵因此调任长安。马璘曾劝他借机回长安,却被瘦猴拒绝。对他而言,长安虽奢靡繁华,待久了却似鸟入樊笼,远不似庭州自在快活。马璘见其心意坚定,不复多言。
“雪下得如此紧,宵小之辈还会来吗?”此时此刻,瘦猴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杀敌。
十余日前,杜长史推测有人将会袭击西郊军寨,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将被树林环绕的军寨变成机关重重的陷阱。
后日就是冬至,今天本应是驻军换防的日子。杜长史用运兵的大马车玩了个障眼法,从城内调来的接防士卒留下三百多人埋伏在军寨中,其余一百多人则假装被替换下的守军坐车重回军营。
由于马车的门窗均有帘幕遮挡,车内究竟载多少士卒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心细如发的杜长史甚至考虑到车辙深浅的差异,命人准备一批铁锭放入回程马车中。
本该回城休养的守军则继续坚守岗位,杜长史为鼓舞士气,特意从素叶居调拨一万贯银币作为额外奖赏。如此一来一去,本来只有五百精兵驻守的城寨中藏了八百多枕戈待命的熊罴,弓箭、滚木礌石等守城军械更是堆积如山、不计其数。
风雪交加、人影憧憧。
城寨南面树林中,忽然闪出点点白影。他们在雪地上缓缓匍匐,白色的大氅使他们与飞雪浑然一体,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白氅武士们虽然极其谨慎,可他们的行踪在距离军寨还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就被严阵以待的瘦猴看得一清二楚。他轻轻晃了晃手,埋伏在城墙上的北庭牙兵依令将羽箭虚搭弦上。
“放近再射!”瘦猴指了指草人,低低叮嘱手下不要打草惊蛇。
寒风如刀、雪大如席。
城墙上北庭牙兵磨刀霍霍,城墙里,数十名牙兵在赵达晖的指挥下,操纵着三十具神臂弓蓄势待发。
“终于有机会检验神臂弓的威力!”赵达晖抚摸着神臂弓上的圆形棘轮,兴奋不已。
北庭军西征石国、鏖战黑衣大食时,缴获近百具呼罗珊军所使的弩炮。赵达晖得到后爱不释手,他虽瞧不起用马鬃、皮绳和筋腱产生的扭力驱动石弹这种怪异的发力方式,但对弩炮上的齿轮结构和转向机关赞不绝口。这种与华夏弓弩截然不同的构造令他豁然开朗,如同步入一片前所未见的天地。
在王霨和阿史那霁昂的协助下,赵达晖率工匠埋头琢磨许久,将八弓弩和弩炮的优点结合起来,试制出两款新型床弩。一款发射箭矢,底座安有轮子,较之八弓弩具有移动快、射速高的特点,主要用来远距离射杀单个敌人,被王霨命名为神臂弓;另一款要大上许多,以石弹为主要武器,射速虽比神臂弓低,较之配重石砲依然快上不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配合猛油火使用,乃打击阵列的利器,被命名为庭州砲。神臂弓和庭州砲都具有万向调节装置,可自由选择发射的方向和射角,远比笨重的八弓弩灵活,当然构造也相应复杂不少。
神臂弓制作出来后自然经过无数次测试,可未经实战的武器总让人有点忐忑。得知冬至前可能有人袭击城寨,喜形于色的赵达晖找杜环软磨硬泡半天,逼得杜环不得不同意动用神臂弓迎敌。
“这个赵达晖,眼里只有新军械,根本不考虑是否会泄密。幸好他还有分寸,知道不能将最机密的东西亮出来。”坐镇军寨正中的杜环见赵达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奈笑道。
“杜长史,唯心无旁骛,方有所成,赵达晖大概就是天生的名匠。”马璘浸淫弓箭多年,深知专心致志至关重要。
“十三郎所言甚是。”杜环抚须而笑:“同罗总镖头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内城安定,并无异动。”马璘禀道。因提防程千里骤然发难,同罗蒲丽将大部分镖师集中在内城里。
“当年西征前黑衣大食的探子潜入城中大闹南市,不仅伤及无辜,还险些劫走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此次来敌更多,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杜环之所以放任各路心怀不轨的势力攻打城寨,就是不希望牵连城中民众。
马璘正欲搭话,只见数名牙兵从不同方向前后脚赶来。
“报杜长史、马别将,西边有敌逼近壕沟!”
“北方也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中。”
“东边有大队人马突然杀出。”
“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正好一网打尽!”马璘冷哼道:“依计行事,不要让任何敌人逃脱。”
牙兵们刚要退下,却听杜环喊道:“等等,你们看到的敌人是一股还是多股?”
负责联络东城墙的牙兵略略思索后回道:“敌人行军颇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
“西边也是如此。”
“北方之敌不可小视。”
“你们退下吧。”牙兵走后,杜环蹙眉奇道:“东南西北皆有敌,但他们相互之间并无配合,应是四股势力。可某思来想去,最近城**潜入五路人马,剩下的一路在哪里?”
“莫非在城中接应程千里?”
“有可能。马别将,快飞鸽报同罗总镖头,留意搜索城中可疑人士,盯紧程千里。若有必要,可用某之鱼符和令牌调动内城牙兵。”杜环担心城内有失,早将鱼符和令牌交给同罗蒲丽。她虽无法凭之调遣一万两千名瀚海军,却足以号令牙兵。
短矛破空、草人跌落。
杜环和马璘探究隐藏不出的敌人之时,南城墙外战斗已然打响。
“挺聪明呀!”瘦猴瞥了眼飞到城墙上刺穿草人的木矛,被火烤得黝黑的矛尖散发着恶臭,显然沾染有污秽之物。
过火的矛尖足够坚硬,足以刺伤人体。而矛尖的毒素一旦进入体内,就可能引发疾病。在北庭各处关卡的严格搜查下,敌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就地取材亲手制作投矛。
本章未完,请翻页)西郊城寨是由本属闻喜堂的郊外庄园改建而来,围墙的高度远不能与庭州城墙相比。王霨曾考虑过加高城墙,却被杜环阻止。
“外弱内强、故露破绽,方可钓鱼上钩。”杜环坏笑道:“小郎君何必摆出沟深垒高的架势,逼有心人绞尽脑汁琢磨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漏洞?难道小郎君对军寨里的利器没有信心?”
王霨听从杜环的劝告,特意将军寨筑得有点低矮,故敌人能将短矛投上城墙。
“射!”瘦猴一声令下,五十支羽箭脱弦而出,在皑皑白雪上画出点点血红的梅花。
白氅武士们在草人跌落城墙时还忍不住低低欢呼数声,可不待轻飘飘的草人落地,密集的箭雨就使他们意识到守军早有准备。
“勇士们,为了特勤,杀!”白氅武士中有人趁牙兵拉弦的空当一声高喊,发力奔跑,将腰间的牛皮袋抛向城墙。
“杀!杀!”其余武士见状,也悍不畏死向前,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