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众?他散布什么妖言?”李隆基阴仄仄道。
“陛下,那相士……”王鉷咬了咬牙无奈道:“那相士故意接近家弟,蛊惑他行悖逆之事。”
“哦?那相士叫什么名字?”李隆基见王鉷还算实诚,面色少霁,明知故问道。
“启禀陛下,那恶贼名叫任海川!”王鉷伏地泣拜道:“家弟生性疏阔、喜爱交游,却不知人心歹毒,被人钻了空子。但无论如何,微臣治家不严、罪不可恕,请陛下严惩。”
见王鉷的额头在柔软的地毯上撞出青紫色的瘀痕,李隆基轻叹了口气:“王卿平身。”
王鉷听出李隆基语气松动,心中微喜,感激涕零道:“谢陛下!”
“陈卿前来又是为了何事?为何与王卿一同前来?”王鉷正盘算着如何揭穿杨国忠的阴谋,李隆基却已经开始询问陈玄礼。
陈玄礼望了眼王鉷,欲言又止。
“陈卿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李隆基神色不悦。
“启禀陛下,微臣只是在丹凤门前偶遇王御史大夫,并非有意同行。微臣觐见,是因接到龙武军司阶邢縡密报,说户部郎中王焊暗中囤积军械,拉拢龙武军将佐,纠集长安游侠,意欲内外勾结,择日攻打大明宫,谋害陛下和朝堂重臣!”
陈玄礼一开口,殿中诸人神色各异:刚回到殿内的高力士早有所料,面色不变;杨国忠虽有点诧异,却惊喜异常;鲜于向若有所思,低头不语;王鉷双臂发抖,神情僵硬。
“陈卿,谋逆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汝所言可有依据?”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玄礼。
“陛下,微臣也知兹事体大,若无十足把握,绝不敢呈报御前。”陈玄礼从怀中掏出一摞纸张:“陛下,此乃王郎中谋逆的全盘打算,还有他为勾结禁军将佐设宴、射猎的记录,后附被拉拢的将佐名单。”
高力士从陈玄礼手中接过证据时,迟疑了片刻,玩味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欲语却休;陈玄礼却摆出坦荡姿态,并不在意高力士复杂的眼神。
“……龙武军录事参军高云舟、司阶邢縡、执戟高云桂联手在朝会前除掉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夺走鱼符、令牌,以之号令龙武军埋伏在大明宫外,杀掉左相
本章未完,请翻页)陈希烈、兵部侍郎杨国忠,趁乱逼宫,迫使昏君禅位王御史大夫……”李隆基高声读着文理不通的“谋逆方略”,冷笑连连。
天子之怒令大殿之内人人自危,刚站起来一会儿的王鉷再次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王卿,令弟倒是恪守孝悌之道,费尽周折竟然是要让汝登基。”
圣人如刀锋般犀利的奚落砸在王鉷身上,令他顿生遭千刀万剐之感。
“陛下,微臣一向竭忠尽节,绝不敢行此大逆之事。家弟……”
王鉷还要替王焊辩解,却被杨国忠冷言打断:“王鉷,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俯首认罪!圣人宽仁,念你有微末功劳,或许能赐你个全尸。”
“陛下,若微臣没有记错,高云舟乃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之子,高仙桂乃高仙芝的族弟,王郎中勾结边镇军将,其志不小、其心可诛!”敏锐的鲜于向从圣人的只言片语中品鉴出陈玄礼剑指何方。
“对呀!”杨国忠恍然大悟:“陛下,当年韦坚勾结皇甫惟明和王忠嗣,险些酿成泼天大祸。王御史大夫欲步韦坚后尘乎?”
陈玄礼见鲜于向心思机敏、杨国忠攻势汹汹,便不再添油加醋;王鉷遭遇接二连三的斥责,除了叩头高呼“冤枉”外别无它法。
“陈大将军,不知那邢縡为何要出卖王郎中呢?”麟德殿内形势一边倒之际,高力士忽而出言质问。
“启禀陛下,实不相瞒,邢縡是微臣特意安排过去的。”陈玄礼语气坦然:“数月前,某接到密报,说有人试图拉拢龙武军将佐,故而召麾下众将聚饮数次,暗中查出是王郎中所为。为探明王郎中的用心,某密令邢司阶与其厮混。邢司阶果然不辱使命,探查出惊天阴谋。”
李隆基扭头望向高力士,陈玄礼也抬头盯着相识数十年的故友。
“陛下,据老奴所知,陈大将军确曾召集将佐宴饮,其后方有邢縡多次与王郎中接触。”高力士斟酌片刻才在圣人耳边悄声回道。他深知此刻自己的一言一行均会左右朝堂风向、关乎不少人之生死荣辱,必须慎之又慎。
李隆基抚须沉思少顷,忽而低声问道:“朕记得高仙芝的长子在千牛卫任职,何时调任龙武军了?”
高力士心中一凛,却不得不实话实话道:“高云舟两年前走了李相的门路,调任到龙武军,期望能随侍左右。”
“汝觉得高仙芝……”李隆基手指敲打着御榻扶手,沉闷的敲击声与王鉷的凄厉的喊冤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倍感压抑。
“陛下,老奴不敢妄议朝堂之事。”高力士先圆滑地为自己留了步余地:“不过以老奴浅见,如今杨侍郎与陈大将军虽言之凿凿,但终究需将王焊带到御前对质,才能分清黑白。”
“此乃持重之言!”李隆基点头称是,转而问陈玄礼道:“陈卿,不知邢司阶此刻身在何处?那王焊又在哪里?”
“启禀陛下,昨夜王郎中在邢司阶家中召集心腹饮酒,此刻两人应当均在金城坊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陈玄礼见李隆基直呼王焊之名,心中更喜。
“金城坊?霨郎君不也住哪里吗?”王霨遇刺一案令高力士印象深刻。
王鉷也察觉到李隆基心态的微妙变化,他忆起李林甫的叮嘱,当机立断道:“陛下,臣恳请率京兆府衙役捉拿王焊!”
“王鉷,汝乃待罪之身,莫非要趁机逃窜?”杨国忠“大义凛然”,上前怒斥。
“杨卿不得妄言,王卿素来忠直,朕心中有数。”李隆基挥手制止了杨国忠:“不过单凭京兆府恐怕力有不逮,杨卿可率百名剑南牙兵随同前往助阵。”
“喏!”杨国忠明白李隆基是要让自己监视王鉷。
“陛下,那龙武军的邢司阶是否一起带回?”王鉷瞄着陈玄礼询问道。
“那是自然。”李隆基意有所指道:“王卿、杨卿,朕要你们务必活着将王焊和邢司阶带到宫中。”
“喏!”愁眉不展的王鉷与喜眉笑眼的杨国忠领命出宫,召来各自人马一同杀向金城坊。
待王鉷、杨国忠离开后,李隆基端坐在御榻上阴沉不语。高力士悄悄命小黄门带鲜于向和任海川到偏殿等候,然后与陈玄礼共同守在正殿门口。
“陈大将军,此情此景,仿佛当年陛下决意起兵诛杀韦氏一般。”高力士低低耳语道。
“是呀!”陈玄礼不觉也有些感慨:“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陪同陛下起事的,也只剩下你我二人。”
“陈大将军,我们作为陛下仅存的藩邸旧臣,更应膂力同心、坦诚无间。”
“那是自然!”陈玄礼连连点头。
“那敢问陈大将军,高云舟和高仙桂是否也是你事先安排过去的?”高力士小声试探道。
“李相的人,某岂敢使唤。”陈玄礼立即摇头否认。
“那为何不尽快将他们缉拿?”高力士话锋一转,目光如剑,直刺陈玄礼的双眼。
“两只蝼蚁,跑不了,某早有安排。”陈玄礼有所依凭,神情淡然。
高力士咀嚼着陈玄礼入宫以来的种种举动,胸中疑云顿生。他本以为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明宫内外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但陈玄礼刻意将高仙芝卷入此案的心思超出高力士的预期,让他觉得局面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
更令高力士觉得忐忑不安的是,陈玄礼似乎与东宫越走越近。三年前的驱傩暗流,虽无明确证据,但太子显然嫌疑最大。当时高力士担心李林甫借机发难,替东宫遮掩过去。可在他动手之前,陈玄礼显然也在暗中帮助东宫。那时高力士只觉得陈玄礼与自己所见略同,不欲动摇国本引发朝堂血案。
可如今陈玄礼在此案中赤膊上阵、冲锋在前,欲图将王鉷、高仙芝、李林甫等东宫仇敌一网打尽,让高力士不得不疑心陈玄礼是否已经将太子置于陛下之前。
“陈玄礼,不管你如何选择,某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圣人的安危!”高力士盯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友,倍感孤独之余却又愈发决绝。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 三()
拿定主意后,高力士来到李隆基耳畔低语道。“陛下,王御史大夫方才虽剖明心迹,却也不得不防。万一王焊身边有穷凶极恶之徒,再加上王家兄弟联手,杨侍郎此行将凶险异常。一旦有个闪失,陛下如何面对贵妃娘子?不若让老奴和陈大将军率数百龙武精骑前去金城坊,确保万无一失。”
“善!”李隆基并不想面对梨花带雨、愁容满面的杨玉环。
“陛下,翰林学士王霨的府邸也在金城坊中。今日他不当值,应在家中。素叶居的镖师甚是雄壮,若事情紧急,请陛下准许老奴动用素叶居的人手。”高力士转身将走,又折返回去请示道。
“些许小事,高将军自定即可。”李隆基此时的心思全不在此。
“诺!”领命之后,高力士拉上陈玄礼检点兵马,飞驰前往金城坊。
黑云翻滚、暑气如蒸,一场暴雨已迫在眉睫。
金城坊北门,奔涌而来的京兆府衙役与刀弓在手的剑南牙兵将行人吓得纷纷躲避。此时距离那辆奇怪的马车歪入排水沟中不过两刻钟。负责监控的素叶镖师们急忙将大队兵马杀向邢縡宅院的消息告知阿伊腾格娜。
正要听韩镖师汇报的阿伊腾格娜得知坊中陡然出现如此大的阵仗,令人请韩镖师下去稍事休息,自己急忙跑去找正在与阿史那雯霞对练的王霨。
“王勇叔叔,宅中现在有多少人手?”王霨收回横刀,沉声问道。
“小郎君,宅中现有七十名镖师和三十名附离亲卫,战马三十匹、连弩四十把、箭矢无数,某早已令镖师整装待命。”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勇而言,指挥数十名兵马简直是轻而易举。
“小郎君,附离亲卫随时可用。”阿伊腾格娜补充道。
“能让杨国忠与王鉷同时出手,只可能是圣人的旨意。看来王焊谋逆之事已经捅到御前。只是我们竟然不知王焊躲在邢縡院中,实在失策。”王霨拍额叹息,懊恼不已。
“小郎君,是吾失察。”阿伊腾格娜有点羞愧。
“霨弟,伊月身为圣人敕封的真珠郡主打理这些琐事多不合适,以后还是交给我吧。”练剑练得香汗淋漓的阿史那雯霞口不择言。
贴身守卫阿伊腾格娜的巴库特冷哼一声,右手放在了刀柄之上。他固然不喜郡主为王霨操劳,却更不能容忍有人贬低郡主的辛勤付出。
“雯霞不得胡闹!”苏十三娘弹了一下徒弟的脑门:“快向伊月赔个不是。”
“伊月,是吾失言了。”阿史那雯霞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肃拜致歉。
“雯霞姐姐客气了,确实是我的失误。”阿伊腾格娜连忙回礼。
“伊月多心了。”王霨安慰道:“杨国忠与东宫各自筹谋已久,我们岂能事事探听分明,某绝无怪罪之意。当务之急是整备人手、监视动静,防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霨郎君,吾与雯霞据高刺探,镖师和亲卫可混在周遭观战。”苏十三娘主动请缨,带着徒弟奔
本章未完,请翻页)向金城坊西南角的会昌寺,寺中大殿巍巍,正好俯视邢縡宅院门口的街道。王勇则与巴库特下去整顿兵马。
“邢縡?王焊?本以为他们只是酒肉之交,不料牵连竟然如此之深。”王霨关注王悍案许久,却未想到此案竟会爆发在自家门前。
“小郎君,仙桂郎君、德嘉郎君与高云舟也多次来邢縡家中赴宴,会不会也牵涉其中。”阿伊腾格娜日日整理坊中监控信息,对邢縡宴请的宾客一清二楚。
“仙桂兄为人诚信忠勇,绝不会行大逆之事。至于高云舟,以高节帅之家教,定然不许他欺君背主。”王霨分析道:“况且德嘉兄是高翁的人,既然他清楚仙桂兄的人品,此事无虞也。”
“无事便好。”阿伊腾格娜松了口气。
战马嘶鸣、士卒喧哗,闷热的天气让人益发焦躁。
被京兆府衙役团团围住的邢縡宅前,杨国忠冷笑道:“王御史大夫,既然王焊身在院中,就由你的手下去敲门吧。某的牙兵谨遵圣人旨意压阵,不敢逾越。”
王鉷怒视着杨国忠吼道:“杨侍郎,你的手段某领教了,他日必将回报。”
“王御史大夫别着急说狠话,你有没有他日还说不好呢!”杨国忠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王鉷被气得胸肺欲裂,却无可奈何,只好令长安县的贾县尉上前叩门。
“邢司阶在家吗?某是王郎中的家仆,特来接阿郎回家。”
贾县尉正在拍门,院墙之后忽然飞起密集的破空声,一蓬羽箭跃过京兆府的衙役,直扑躲在后面的剑南牙兵。
幸好剑南牙兵距离院墙稍远,除了一匹突前的战马为流矢所伤,其他人均无大碍。倒是杨国忠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得跌落马下,嚎叫不已。
“王御史大夫兵马已至,先诛杨国忠、再攻大明宫!”院内百余人齐声高呼,震得坊中雀鸟飞腾、人马不安。
“王鉷谋反了!王鉷谋反了!”跌坐地上的杨国忠急忙爬到马鞍上,边退边喊。剑南牙兵连忙下马列阵,聚在一起,将杨国忠护在中央,举盾缓缓后撤。
剑南军缺少良马,不善骑战,而以山地步战见长。故而牙兵突然遇到箭雨覆盖时,当即选择下马,如步兵一般结阵御敌。
“混账王焊,你要将阖族害死才罢休吗!”骤然异变,王鉷气得眼前天昏地暗,破口大骂不止。
百余名京兆府的衙役面面相觑,不知该何去何从。连王鉷的心腹长安县贾县尉与万年县薛县尉也云里雾里,不明白是该率队攻打宅院还是转身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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