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出行,数十人扈从足矣,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白孝德对李林甫此举略有微词。
“听老护卫们讲,说李相自知得罪的人太多,生怕被刺客谋害,所以才如此谨慎行事。还有人说,李相的府邸重重叠叠,如迷宫一般。而李相每天晚上都会换房间睡觉,绝不会在同一个房间连续睡两晚。”卫伯玉解释道。
“刺客有这么厉害吗?需要李相召集数百人护卫,还如此小心应对。”白孝德是员战场冲杀的猛将,对刺客之道并不熟悉。
“旅帅,我当了一年多护卫,并未遇见任何一名刺客。想来是李相声势浩大的卫队将刺客都吓走了。”卫伯玉摊手笑道:“不过,指点过我剑法的那位将军曾说过,刺客之技与战场厮杀之术不同,首要的不是武勇,而是敏锐眼神和巧妙的伪装。”
“如此说来,这位将军肯定精通刺杀之术。”白孝德追问道。
“不!”卫伯玉摇头否定道:“将军说过,他所传的剑法,虽和军中盛行的刀法略有不同,但依然是军阵之技,更适宜于沙场争雄,而非刺杀夺命。他隐约提过,曾有人根据他的剑法创了一套更为适合街头搏杀的剑术。不过,在下福分浅,无缘登堂入室,也就不知将军所说的人是谁。”
“天xia之大、豪杰之多,令人神往!”白孝德幽幽叹道:“真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如马十三郎一般,在含元殿上、圣人面前展现技艺!”
“马十三郎?”卫伯玉不知此人是谁。
“哦,某说的便是那日从怛罗斯城突围南下的马璘马校尉。他本是我军斥候营的队正,去年被北庭王都护看中,现在已然是北庭牙兵校尉。”白孝德简明扼要地说清了马璘的过往:“今年元日大朝,他陪同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前往长安敬献天马,在圣人面前着实卖弄了一番。”
“原来是马队正。”卫伯玉回忆道:“在下去年夏天来到龟兹,也曾听人提起过斥候营的马队正箭法极佳。可惜缘悭一面,没有请教的机hui。那日旅帅和马队正在城北相逢之时,在下远远站在队尾,后来又跟着薛队正在山林中搜寻呼罗珊骑兵,因此并没有看清马队正的相貌。”
“肯定有机hui一见的。”白孝德笑道:“到时你可敢向他请教箭法?”
“有何不敢?”卫伯玉毫不畏惧:“我又不是没有练过箭法!”
“哈哈!”白孝德朗声大笑:“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好!”
“旅帅,谁说我就是牛犊了,说不定我是一只乳虎呢?”卫伯玉对白孝德的类比有些不满。
“好,你是乳虎!”白孝德拍了拍卫伯玉的肩膀:“我期待你挑战马璘的那一日!”
“旅帅,之前明明说了,在下先要向你请教呢!”卫伯玉不依不饶。
“好!”白孝德豪气顿生:“击败大食叛军后,某便与你在怛罗斯城中切磋切磋!如此也方bian你挑战马十三郎!”
和卫伯玉定下时限后,白孝德用马鞭遥指远方的原野,大声吼道:“柳队正,你带二十名弟兄返程,禀告封判官一路无忧,然hou再来和大队汇合。其余弟兄,继续向前!”
八十名安西轻骑兵策马而行,逐渐消失在辽阔的草原上。
两个多时辰后,成千上万的唐军从崎岖的山路来到原野之上,开始一板一眼搭建营地,布置明岗暗哨。
熠熠星辉下,高仙芝仰望着一钩新月,长叹道:“艾布??穆斯里姆用兵诡计多端,某一直担心他侦知我军北上后,会在山林中设伏。现在一路顺遂,此心方安。”
“节帅,你对谋剌黑山不放心?”封常清品味着高仙芝的话,若有所思。
“谋剌黑山的忠诚没有问题,可他的才干有限。某是怕他太过疏忽,让大食叛军钻了空子,故而才加派轻骑,全力侦查。”在高仙芝眼里,葛逻禄部斥候的能力很值得怀疑。
“节帅,北上以来,在下一直在琢磨大食叛军的行军路线。现在想来,他们很可能是绕开拓枝城,从城西三百多里处的黑沙漠北上怛罗斯城的。艾布??穆斯里姆的用兵之道实在令人惊ya,面对如此强敌,确实需要慎之又慎。”封常清见高仙芝并未怀疑葛逻禄部,便将话题转到大食叛军之上。
“封二,你如何确定大食叛军是走黑沙漠北上的?可有什么凭证?”高仙芝语气急切。
“节帅,目前我军还未与大食叛军接战,也不曾捕获活口,尚未有任何可靠的证据。”封常清食指轻敲额头道:“不过,在下北上以来,在马背上对照地图思前想后,发现我军布防的唯一疏漏就是沙漠一带。因此,除非大食军长有翅膀,否则的话,十几万大军只有在沙漠中潜行,才可能避开我军耳目。”
“此乃某与王正见之失误,筹谋之时,竟然都忽略了黑沙漠一带。”高仙芝有点懊恼:“故此,他被强敌困于城中,某不得不长途跋涉,急行救援。也算是报应不爽。”
“节帅莫要自责,这并非是你的失误。事前谁能想到,黑沙漠中竟然能够通行十余万大军?又有谁能想到,艾布??穆斯里姆居然会如此豪赌?!”封常清连忙劝解高仙芝:“再说了,北庭军出征前,王正见还让怀远郡主的护卫讲解大食叛军的用兵策略。可最终他也没有想到大食叛军可能会通过黑沙漠北上。”
“封二,既然下定决心当回赤子,就嘴上留德,不要再攻讦王正见了。”高仙芝哂笑道:“况且,北庭军被大食叛军困在城中,滋味肯定不好受,我们就不必幸灾乐祸了。”
“节帅,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攻击王正见之意。”封常清辩解两句后,幽然劝道:“不过,某残存的一丁点赤子之心最多也就支撑到大食叛军土崩瓦解之日。希望节帅的赤心,不会比在下的更多。”
高仙芝沉默片刻后,黯然叹道:“封二,星垂原野、天地辽阔。此景此情,实乃闲谈风月之良辰。你又何必耿耿于他日之事,辜负眼前美景呢?”
封常清心头一震,嘴中却笑道:“节帅,龟兹城佛寺林立、僧尼甚多。在下闲暇时甚喜到寺院中听高僧**,以放松思绪。曾有一高僧问在下,若在山谷中赤手空拳被饿狼追赶,幸而悬崖峭壁上有根蔓藤可攀。攀至半路,却见上方有一猛虎虎视眈眈,张牙舞瓜正撕咬蔓藤。进退失据之时,忽见蔓藤旁触手可及之处悬一蜂巢,不时有蜂蜜滴出,高僧问我此时该如何应对。现在某亦问节帅应当如何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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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星垂原野杀机伏 四()
“下有狼,上有虎,中间有蜂巢……莫非是冒着被蜜蜂蛰伤的危险,摘下蜂巢,抛掷下去。用蜜蜂驱赶走饿狼,然后跳回到山谷中。”虽不明白封常清为何忽然讲起了禅,但高仙芝还是认真思索着答案。
“哈哈!”封常清放声大笑:“节帅如此回答,某便放心了。”
高仙芝莫名其妙地盯着封常清,不明白他卖的是什么关子。
“节帅,当时某亦绞尽脑汁,反复思索该如何脱困。某说了数条对策,但那和尚总是笑而不语。最后某实在想不出答案,只好低头请教。节帅可知和尚如何回答?”
“莫非有更好的办法?”高仙芝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
“那和尚说,既然蜂蜜在侧,但吸吮蜜汁即可,又何必忧心虎狼?人生本就无常,活在当下方能解脱。”封常清揭开了谜底。
“荒唐!出世之人自可追求刹那之喜、解脱之道。吾等戍边武将,岂能以禅理退敌。为将者,必须庙算在心、握刀在手,如此方能节镇一方。”高仙芝对高僧的答案并不认同。
“那敢问节帅,你只望原野星辉,不谈未来之事,岂不正是吮吸蜜汁之举?”封常清毫不客气地回道。
“啊?!”高仙芝一时语塞。
封常清默然而立,不再多言,只是斜眼凌厉如刀。
“唉!”许久之后,高仙芝长叹一声:“封二啊封二,某本想轻松片刻,却被你搅得寸心不安。”
“节帅,汉儒贾谊在《鹏鸟赋》中曾言:‘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吾等已深陷火炉之中,日夜为烈焰所烤,本就不能贪恋轻松。”封常清并未退却,反而继续劝道:“击溃大食叛军后该如何行事,还请节帅早定章程。”
“某知矣!”面对封常清的坚持,高仙芝虽神色不豫,最终却选择了让步。
“救下北庭军,击败艾布穆斯里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节帅又何必如此惆怅?”封常清劝慰道。
高仙芝沉默了一会儿,才讪笑道:“某说高僧荒唐,细细想来,吾却正在吮吸蜂蜜。只是这蜜汁不是普照原野的星光,而是那放下一切的轻松。”
见封常清还要再劝,高仙芝挥手喝道:“封二,不必多言。某已知汝心!记住,某这辈子注定是手持利刃的武士,而非超脱物外的闲云野鹤!”
“节帅心思澄明,吾安心了!”封常清面有喜色。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战胜大食叛军。不然的话,所有的谋划和盘算,都将是无聊笑话!”高仙芝恢复了名将风采:“封二,山林已尽,原野平坦,明日务必加速行军,以尽快赶到怛罗斯城下。还有,你记得派人联络谋剌黑山,让他将大食叛军的详细情形尽快报来。”
不待封常清回应,高仙芝已转身离去。如银星辉下,威震碛西的一代名将的背影却有些落寞。
封常清笑着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巡视营地去了。
星斗点点、星辉灿灿,怛罗斯城下,忽都鲁漫步在突骑施军营之中,忆起去年夏夜父汗带着他和妹妹,在碎叶城头一起遥观星斗的情形,不由潸然泪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紧紧跟着忽都鲁身后的苏鲁克却根本不为星光所动,他眺望着连绵不绝的营盘,听着些微有些稀疏的声响,面色凝重。
见忽都鲁悄悄擦干了眼泪,苏鲁克才低声问道:“特勤,艾布穆斯里姆两日前忽然带着两万多呼罗珊骑兵和五万仆从军连夜悄悄南下,只留下哈米德率领五千呼罗珊骑兵主持围城大局,究竟意欲何为?”
“苏鲁克,你也清楚,艾布穆斯里姆走得急,连军议都没有召开。他只是在出发前将我叫到大帐中,吩咐我军假扮成呼罗珊骑兵,每日摆出围城的架势,不要让北庭军发现破绽。至于下一步何去何从,则需等待他的命令。”忽都鲁不厌其烦,将这两日说过几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特勤,大食军的行动太诡异了!可惜我不懂大食语,无法套那些呼罗珊骑兵的话。”苏鲁克目光灼灼地盯着忽都鲁。
忽都鲁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苏鲁克的话外音。他摇了摇头:“我试着和咱们军中的呼罗珊骑兵聊过,他们要不是口风特别紧,要不就是真的一所无知。关于艾布穆斯里姆的方略,什么也问不出来。”
苏鲁克狠狠地挥了挥右拳:“大食人终究还是不信任我们!”
忽都鲁低低笑道:“苏鲁克,你不也不相信大食人吗?”
苏鲁克一愣,不禁笑出声来:“这倒也是!我一直觉得无论是艾布穆斯里姆还是齐雅德、哈米德,都只是想利用特勤和我们突骑施人。唯有穆台阿,才真的是将特勤当做生死与共的朋友。只是好久都未见到他了。”
“穆台阿!”忽都鲁惊叫道:“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些呼罗珊骑兵虽不知艾布穆斯里姆的打算,却曾提到,两日前在大帐附近见过一个很像是穆台阿的人。他们还问我,穆台阿是不是回来了?有没有来找我?”
“穆台阿?他没有来找特勤啊!”苏鲁克沉思半天,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苏鲁克,别想了。可能是呼罗珊骑兵认错人了,也可能是穆台阿肩负重任,来不及找我们。穆台阿救过我好多次,应该不会害我。至于他在忙什么,等他回来问问就是了。”忽都鲁对穆台阿比较信赖。
“也罢!”苏鲁克点了点头:“当前大食军的主要精力都在如何对付唐军上,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轻易不会被抛弃。至于艾布穆斯里姆的筹谋,我们虽不清楚细节,但肯定也是为了对付唐军,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我军兵马甚少,目前也只能依附大食人,静待复国良机。”忽都鲁叹道:“不知何日,才能回到碎叶城头,和妹妹一起欣赏如斯美景……”
“特勤,在下坚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到!”苏鲁克攥起右拳,神色坚毅。
“一定!”忽都鲁也挥起了拳头:“父汗、妹妹,我一定会做到的!”
忽都鲁和苏鲁克不知道的是,在同样一片灿烂星光下,穆台阿带着数百名呼罗珊骑兵,守在军帐之外。
在军帐周围,数千葛逻禄骑兵紧张地逡巡不已,似乎随时准备搭弓射箭。
穆台阿不屑地瞥了眼葛逻禄骑兵,冷冷一笑。可当他回首北望时,却不由黯然神伤。他很期望自己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曾做出某个决定,但是,一切却早已不能回头……
军帐之中,艾布穆斯里姆正通过谋剌思翰的翻译,和谋剌黑山在地图上一点点敲定着什么。两人时而争执、时而大笑,无边的杀气,正从军帐之中弥漫出去,似乎要覆盖整片原野。
拓枝城上空,星光闪亮、星汉如河。
守城的拔汗那国士卒们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不是在打瞌睡,就是聚在一起闲聊。
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一支两万余人的部队,马勒口、人衔枚,正小心翼翼地避开拓枝城头的火光,沿着城西的小路悄悄北上。
绕过拓枝城后,齐雅德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一点,却还没有完全踏实。
他催促着呼罗珊骑兵和石**队快速前进,因为只有进入北部的山林,才会真的安全。
忙于指挥军队夜间行军的齐雅德并不知道,有一支三百余人的黑甲骑兵,避开了呼罗珊和石国的斥候,不远不近地吊在队伍后面,如影相随。
夏夜朗朗,万里无云。整个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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