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王勇双脚用力,抬高身躯,借助月光和火把仔细审视着战场,“还真是如此,小郎君眼睛挺犀利的啊!不错!看来移拔是为了掩护这个少年,那这个少年只可能是移拔的儿子忽都鲁,此时他也只可能向河边逃了!”
“兄弟们,跟我来!”王勇一拉马缰,准备绕开刀剑交加的战团,直扑素叶水边。
此时素叶水边,黑衣人在唐军逼近之前,趁乱窜到了树林里。赛伊夫丁望着阿伊腾格娜身后的马璘,故技重施,将一根旋转着的短矛向马璘掷去。
“来的好!”马璘大喝一声,长槊闪电般砸向短矛旋转的中心,将飞速转动的投矛劈成两半。旋即一夹战马,微微抬起的马槊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向赛伊夫丁。
“你乃何人?”马璘挺着长槊,用突厥语问道。锋利的槊刃几乎要贴着赛伊夫丁的脸,躲在身后的艾妮塞不由惊叫起来。
赛伊夫丁注视着马璘的铠甲和武器,眉头皱了皱,然后用不太流利的突厥语问道:“大唐?”
“某乃大唐骑兵!你乃何人?”见灰衣人不答反问,马璘怒喝道,冰冷的槊锋已微微切入。
“大唐!”赛伊夫丁忽然觉得心头一宽,再次仔细盯着马璘的浑身上下看了几眼,然后俯身跪了下来。
“我是大食国的使节,正要去长安拜见大唐皇帝!”赛伊夫丁终于有机会用汉语说出了这句话。
“哦!?”见赛伊夫丁神色不似作伪,马璘将马槊抬了起来。
“我有哈里发御赐的文书!”赛伊夫丁见马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用突厥语大声喊道。
“队正,南面有大规模交战的声音,从呼喊声看,似乎是沙陀人赶到了!”马璘所率的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一支斥候,熟知西北各族,善于判断战况。
“那北庭的小郎君无忧矣!”马璘紧绷的心情也微微放松了一点,低头看了看沉默的阿伊腾格娜,“只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啊!”
“队正,有小队骑兵向河边奔来,应该是附离军!”另一个斥候急忙喊道。
“列队,准备迎敌!”马璘高声下令,然后用突厥语对赛伊夫丁说道:“某信你,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战事结束再说!”
几十名安西斥候迅速分为两列,马璘挥了挥手,两列骑兵迅速分开,隐藏在两边的树林中。赛伊夫丁大概听懂了马璘的话,胡乱找了匹马,带着艾妮塞也随着唐军进入了树林。
唐军还没有完全进入树林中,得得的马蹄声已经响彻岸边,后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厮杀声和怒吼声。
“父汗过来了吗?阿伊腾格娜渡过河了吗?”忽都鲁被后面的附离军拥着,满脸忧色。
“特勤,先别管那么多,大汗吩咐了,一定要让你过河!”
“哥哥,快跑!”把抓住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伊腾格娜听到忽都鲁的声音,忽然大声喊道。这时附离军才发现前面居然有人单枪匹马冲了出来,而突骑施的小郡主则被马上的骑士控制住了。
“阿伊腾格娜,别怕,哥哥来救你!”怒火攻心的忽都鲁用弯刀拍打着战马,大声回应着阿伊腾格娜。附离军也纷纷开始加速。
“大言不惭!连你这个小特勤一起擒了!”马璘哈哈笑道,张弓取箭,阿伊腾格娜只觉得一股巨风吹得脸疼,然后就听到对面附离军中有人惨叫一声。
“哥哥,他们还有很多人藏在树林里!”阿伊腾格娜娇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透着焦急。
“啊!”附离军心头一慌,不禁向后望去。河边的树林里枝桠摇曳,似乎确实埋伏着千军万马。
“太晚了!”伴着又一声霹雳般的弦响,马璘换上马槊,大声喝道:“安西斥候队,进攻!”
几十支羽箭从树林中射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猛虎下山的安西骑兵。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马璘身上的忽都鲁顿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忽都鲁身边的几个亲卫互相看了看,狠狠地抽了忽都鲁的坐骑几鞭,齐声喊道,“特勤快上船!”然后挺起长矛向马璘冲刺了过去,浑然不顾身后正在遭受唐军屠杀的袍泽。
“谁也跑不了!”马璘荡开一支刺向自己的长矛,手腕发力,马槊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弧线在一个附离亲卫的咽喉滑过,留下了朵朵妖异的血花。一丈八尺长的马槊在马璘的手中如同出山的长蛇,线路诡异,所到之处,必有伤亡。
忽都鲁望着战神一般的马璘,两股战战,勉强聚齐点勇气,挥舞着弯刀胡乱冲了过来。
“放心,某不伤他。”马璘听到身前的阿伊腾格娜在低低抽咽,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而阿伊腾格娜已经被一系列的变故吓的昏了过去。
“下马!”马璘随即一声大喝,挥槊向忽都鲁的战马击去。长槊在巨力的驱使下,势大力沉,有开碑裂石之劲。忽都鲁躲闪不及,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向外侧倒去。
马璘收起了长槊,弯腰向摔在地上的忽都鲁抓起,“和你妹妹在一起作伴吧!”
手刚触摸到忽都鲁的腰带,马璘忽而听到一股剧烈的破空声向自己袭来。电光火石之间,马璘一磕坐骑,战马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急速向后退去。刚退了两步,一支投矛就射进了战马身前的泥土里,投矛的上身兀自颤动不停。
投矛攻击的同时,附离军中忽有一骑破浪而出,乘马璘闪避之时,抓起落地的忽都鲁,朝河边跃去。
“这是何人!?”马璘没有想到煮熟的鸭子居然飞走了,急忙扭转马头,朝河边追去。
“扑通”一声,一马二人全部跳入河中,一个浪花过去,两人已经到了羊皮筏子的边上。
“可恶!”马璘此时刚到河边,弃掉马槊,抽出了九石巨弓。
羊皮筏子上的人似乎对马璘的巨弓很畏惧,居然将战马的马鞍抓了起来,立在身前当做巨盾用。霹雳神箭一声闷响,没有能够刺穿厚厚的马鞍。羊皮筏子上的上躲在马鞍后面开始慢慢拨桨向对岸驶去。
“是穆台阿!”赛伊夫丁不知何时来到马璘的身边,连比带划地说道:“就是刚才抓那个小男孩的那个人。”
看到忽都鲁上了羊皮筏子,岸边厮杀的附离军感觉心头一松,纷纷喊道:“特勤过河了!特勤过河了!”吼声震天,一瞬间居然压住了惨烈的厮杀声。
喊过之后,不少附离军丢弃了武器,束手投降。也有人更加猛烈地扑向唐军,不惧唐军的攻击,如同求死一般。
移拔可汗听到“特勤过河了!”时,已经和百余名附离军被沙陀人困住。朱邪尽忠举着战斧在战圈外吼道:“移拔老儿速速投降!”
“忽都鲁,好好活下去!重振突骑施部就靠你了,我的傻儿子!”移拔可汗心中默默念道,然后低声喝道:“附离军,投降吧!好好活下去!”
“移拔可汗,算你明智!”拍马赶到的骨咄支哈哈大笑,“我会保你突骑施部的人好好活下去的。”
“骨咄支,你也会有这一天的!”移拔抽出了弯刀,猛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大汗!”移拔可汗身边的几个附离军满脸鲜血,悲哀地喊道。脸上**辣地鲜血告诉他们,突骑施的大汗死了!突骑施人败亡了!
“还是没有赶上啊!”听到附离军的呼喊声,即将冲到河边的王勇明白陷入困境的移拔可汗已经用拖延战术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
“真是个果决的可汗啊!”王勇暗暗想到,“突骑施的兴起并不是偶然啊!”
“居然舍身为儿子争取机会,放在后世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沉思着。
“霨儿!霨儿!”素叶水东边河岸上传来了焦急的呼声。
“这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暗暗想到,“似乎穿越过来遇到的也不完全是坏事!”
第十一章:此地空余大云寺 上()
大战过后的翌日中午,阴云低垂,仿佛满天依然飘荡着无边的怒气和怨念。
碎叶城东南方位,巍然耸立着一座微显残破的佛塔,佛塔呈阁楼状,共五重。
“六郎,此尊浮屠形近于慈恩寺西院浮屠,只是塔身五重,不若西院浮屠七重阁楼之巍峨啊!”王正见仰望着巨石堆砌的塔身,感慨道。
“大帅,此浮屠现虽残破,但在碛西已然是最壮丽的了。这大云寺乃圣人于开元初年敕令苏禄所建,为交河公主居所。突骑施人虽弓马娴熟,可不善于将作之事,修建浮屠的还是来自将作监的工匠。圣人为安抚阿史那氏和突骑施,也为了彰显华夏物力,故而将这大云寺修建得钩心斗角、飞檐翘壁,这浮屠也仿照长安慈恩寺西院浮屠之状,高耸入云、头角峥嵘。圣人不遗余力地宣扬国威,在此可见一斑啊!”
“可此寺已败落,浮屠亦凋敝,所谓国威,当年亦系于一弱女子之身。欲图以西突厥阿史那氏之女降服苏禄的勃勃野心,图谋以虎狼之族为碛西干城,虽不尽是缘木求鱼,也足以令某等蒙羞啊!”王正见挥拳砸在塔身上,仿佛要撼动这数十丈高的浮屠。
“大帅心中的块垒亦不尽为发思古之情,叹交河公主的遭遇吧?”杜六郎微微一笑。
王正见微微叹息,忽而问到:“六郎以为昨日之战如何?”
杜六郎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单就昨日战事而论,我军击破突骑施部主力,移拔可汗授首,可谓完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成效而言,我军目前无力之间戍守素叶地区,碎叶城终究要落入葛逻禄部手中,这与战前突骑施部掌握碎叶相比,并无根本变化。大帅虽早早布局,在葛逻禄、沙陀诸部之间制造分歧,进行牵制,但葛逻禄终究要分的得此战的大半好处,将势力扩充到素叶水流域,一时虽无甚担忧之处,但长久看来终究是个隐患。旧患方除,新患又生,此战之得失难言啊。”
“六郎所识不差,所以某已下令,在素叶水北划出几块牧场交由沙陀部管理,与葛逻禄部形成隔河对望之势。沙陀与葛逻禄有世仇,骨咄支又是只老狐狸,必然使葛逻禄如芒在背。突骑施的青壮俘虏将为黠戛斯所有,李昆以大汉李陵后裔自居,对华夏甚是仰慕,可以丰其羽翼,使葛逻禄有所顾忌,同时可以牵制回纥。碛西之格局虽有隐患,但诸部犬牙交错、互相牵制,更有安西、北庭精兵在,尚不足令某忧心啊”王正见又叹息了一声。
“哦,难道此战背后还有隐情?”
“六郎,某更忧心的是引发此战的朝局。某在战前已得知,去年责令安西军远征小勃律和今年命我军击破突骑施部都是一人手笔,也都为了一个目的。”
“大帅请勿明言,待某思索片刻……”杜六郎用左手托着下巴,眼神放空,望着斑驳的浮屠塔,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杜六郎缓缓说道:“可均为李相公之意,意在石堡?”
王正见手抚杜六郎的肩膀,赞道:“六郎确实聪慧,片刻之内已理清首尾。李相公深明圣人拓边喜功之心,自遥领安西都护以来,一直欲以军功固宠,奈何之前的安西副都护夫蒙灵察贪图安逸,多年未建寸功,令李相公不得施展。这才有高仙芝的勃然而兴,一跃取代夫蒙灵察,旋即发兵小勃律,让李相公如鱼得水啊。而攻小勃律和灭突骑施,一是为陇右军夺取石堡平定隐患;二是为了彰显安西、北庭军力雄厚,迎合圣人开边之心;三是提拔亲信之人,以安西军力巩固相位;四则重用番将,杜绝边疆节帅入相之路。论心机玲珑,天下可与李相公比肩者不多。”
“大帅分析鞭辟入里,但某依然觉得李相为石堡之战如此大费周章,似有牛刀杀鸡之嫌啊?”杜六郎依旧处于思绪神游的状态。
王正见不由苦笑起来:“六郎也太聪慧了。被吐蕃夺走的石堡在圣人眼中是必须挽回的羞辱,在某等眼中是遏制吐蕃的必争之地。而在李相公眼中,石堡究极的用处,则是锋利的杀人利器,已经有人倒在石堡的刀锋下了,但这还只是开始。”
“大帅是说……”杜六郎想了想,立刻明白了王正见的意思,正要继续,忽而听到浮屠后面传来了稚嫩的童声:“看到了,这高高的建筑呢就是浮屠,很壮观吧!你以前见过吗?”
童声过后,有人用突厥语将意思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有人用杜六郎也不熟悉的语言重述刚才的话。静默片刻之后,一串珍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声音响起。
“哦,你是说在你们的大马士革,有个很大的清真寺,也很漂亮啊!,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去看看啊!”
清脆的碎玉声忽而静寂下来,传来了低低的抽咽声。
“霨儿,你身体恢复好了吗?”听见儿子的声音,王正见的眉头舒展开来。
“啊!父亲大人您也在这里啊?”王霨从浮屠后面跑了出来,紧跟其后的王勇则警惕地守护在王霨的后面。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杜判官。”王霨跪拜在王正见面前。“某现在已然无碍了,感念父亲大人关心!”
“王勇,是这样的吗?”王正见对王霨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向后面的王勇问到。
“回阿郎,小郎君身体确实无忧了。经过昨晚种种事端之后,小郎君的精神也爽利许多。”
“起来吧!”王正见扶起了王霨,望着刚刚从浮屠后面走出来的艾妮塞和赛伊夫丁问到,“是和白衣大食的小公主一起出来散心了?”
“嗯,某看着小公主在军营里待着无聊,就叫上她出来玩玩。听说碎叶城的大云寺是为当年的交河公主所建,很是雄伟,就来这里看看。”王霨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毕竟这个9岁孩童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一个27岁的灵魂啊。
“别怠慢了公主”,王正见慈眉善目地望着王霨,然后带着考校的语气问到:“看了这大云寺,可有什么感想?”
“这……”王霨迟疑起来,他没想到慈父忽然如红楼梦里的贾政一样,爱考儿子的学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