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叛军主力潜伏在拓枝城中?”杜环忽然想到。
“六郎,你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大食军确实可能潜伏在拓枝城中,利用偷袭重创安西军。不过,据赛伊夫丁所讲,艾布穆斯里姆手下最擅战的呼罗珊骑兵,长于野战,不喜守城。大食叛军岂会以己之短击我所长呢?再说,叛军主力应当有十余万人,如果拓枝城中凭空多出如此多兵马,肯定会被安西的斥候侦查到的。”王正见委婉地否定了杜环的想法,继而鼓励道:“六郎,此乃你我私下论兵,有任何想法尽可以提出,不必拘束。”
“在都护身边久了,早已不知‘拘束’二字怎么写了。某也知大食军不太可能隐藏在拓枝城中,只是灵思枯竭,胡乱揣测而已。”杜环笑道,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地图之上。
杜环正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惊道:“都护,大食叛军会不会从飒秣建向东,潜伏经过拔汗那国,从叶支城等地偷袭碎叶城,行围魏救赵之策呢?去年攻伐突骑施时,石国也曾派兵如此行军,准备接应移拔可汗啊!”
王正见闻言一惊,急忙趴在地图上认真观看河中地的山山水水。
看了许久之后,王正见不太确定地说道:“一两万人马,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拔汗那国。若是十几万大军,很难掩盖行踪吧。不过,若是艾布穆斯里姆强攻拔汗那国,以窦忠节的能力,最多也就是抵御十余日就会全土沦陷吧。”
“都护,虽然只是某的推测,却也不得不防啊!何况,小郎君等人都在碎叶城中啊!”杜环急道。
“六郎,立刻用飞鸽报王勇,让他通知谋剌逻多,加强碎叶城周边的警戒。留在碎叶城的一千兵马,也要将所有马匹钉上蹄铁、整理好大车和辎重,保证随时可以开拔。再派一队斥候,马上出发南下,将方才的推测报知高仙芝。我军上下也要收拾好辎重,随时准备拔营。”王正见站起身来,高声令道。
天宝八载五月二十三日下午,拓枝城下安西军攻势正猛、怛罗斯城内外北庭军整理收拾辎重之时,库占城西北某处大道上,拔汗那国王子窦屋磨带领一万名士兵,押送着大量的粮草和牛羊,正急匆匆地向拓枝城方向行进。
趁石国收缩兵力于国都拓枝城的空当,拔汗那国立即举国动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苦战四日,终于夺回了由两千石**队把守的库占城。
出了一口恶气并雪了多年的耻辱之后,拔汗那国上下得意洋洋,对出兵协助安西军攻克拓枝城也变得不那么急切了。毕竟拔汗那国积极参战的目标,本就是夺回库占城,守好国土的西大门。对于战后瓜分石国的土地,窦忠节自知拔汗那国兵力孱弱,倒是很明智地不曾有什么非分之想。
当然,出于对大唐的敬畏,窦忠节在拖拖拉拉数日之后,还是命窦屋磨率领一万兵马,带上大量的辎重赶赴拓枝城。他想着,待到儿子率军抵达之时,或许拓枝城就已经被高仙芝攻克了。那样,就不必再折损本国的人马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年轻气盛的窦屋磨对于父王的小算盘虽然有点腹诽,但他也不敢忤逆父王的决定。不过,领兵出发之后,窦屋磨一直是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飞到拓枝城下,参与围攻石国国都的盛事。
“那俱车鼻施、那俱远恩,你们可别死的太早,等某赶到将你们擒住吧!”窦屋磨怀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在心中祈祷道。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抓住那俱车鼻施父子,前去长安城在天可汗面前献俘,当是何等的美妙。
“王子,前方出现大队人马!”斥候惊惶的报告惊醒了窦屋磨的美梦。
“哪里来的大队人马?赶快列阵迎敌!”窦屋磨慌道。
拔汗那国的士卒慌乱列队之时,七千名呼罗珊骑兵,在齐雅德的统率下,如同饿虎一般,迎面扑来。
“呼罗珊骑兵?!”窦屋磨站在马镫之上,看清敌军的铠甲服饰之后,吓了一大跳。
片刻惊惶之后,窦屋磨竭力压住了内心的恐惧。他高声喝道:“宁远国的勇士们,我们一直被人嘲笑,因为我们总是不敢直面强敌。今天,我希望用我们自己的勇气,让世人改变成见。今天,我要向光明神证明,我要向天下人证明,我们宁远国,并非软弱可欺的弱者!勇士们,随我冲锋!”
窦屋磨高举长矛,在他马后,数百名轻骑兵紧张不安地列队待命。
“冲锋!”窦屋磨高吼之下,以他为顶端的楔形阵隆隆发动,像颗主动扑向石头的鸡蛋,朝着前方的呼罗珊骑兵冲去。
天宝八载五月二十三日下午,石国境内四处恶战之时,碎叶城中风平浪静。除了四处巡逻的葛逻禄骑兵和北庭轻骑之外,繁荣的东西二市里根本看不见一丁点大战的气息。
百无聊赖的葛逻禄王子谋剌逻多带着一个百人队在西市里闲逛。统率这个百人队的百夫长是波图的弟弟,名字叫做布卡。
波图被沙陀人杀死之后,谋剌逻多特别难受。他倒并非心疼波图的死,而是难受没有人能够如波图那般迎奉自己的**。
后来,听闻波图的弟弟布卡也特别机灵,谋剌逻多就把布卡攫升为百夫长,统率波图的百人队。
这布卡虽然年轻,却格外机灵,敛财的本领,更在波图之上,将谋剌逻多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只是布卡行事谨慎,不若波图那么莽撞和直接,这一点反而不太讨谋剌逻多喜欢。
不过,近些日子,谋剌逻多比较收敛。自从因冲撞王霨被父汗“踢晕”之后,他就不敢在碎叶城中为所欲为了。
“父汗什么时候动手啊?唐军不走,这样憋屈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谋剌逻多望着西市里那些戴着帷帽或蒙着面纱的曼妙身姿,口干舌燥的他,心里如同有一群猴子在抓来抓去。
饥渴难耐的他,本打算调转马头,回自己的帐篷中和几个美妾胡天黑地一番,忽听有几个流浪儿用突厥语拍手唱道:“北庭美姝有几许?阿史那家颜如玉!美目如霄衣胜云,潜伏碎叶为侍女。”
(本章未完,请翻页)“颜如玉!”谋剌逻多肥大的双耳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歌谣中的关键词。
“布卡,把这群流浪儿全部给我抓起来!我要带回大帐慢慢审问。”谋剌逻多令道。
“大王子,有唐军在,还是不要闹得动静太大吧。”布卡谄媚地说道:“几个小孩,待我去套套他们的话。”
“也好!赶快去吧!”谋剌逻多点头同意。
一会儿功夫,用几枚开元通宝哄开流浪儿的嘴巴后,布卡就急匆匆地回到谋剌逻多身边,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半天。
听了布卡的话后,谋剌逻多油乎乎的肥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他琢磨了片刻之后,高声喝道:“走,我们去大云寺拜访霨郎君去!”
葛逻禄骑兵们虽然不清楚大王子今日为何转了性,竟然要去拜见他最厌恶和惧怕的人,不过,王子有命,不得不从。百名骑兵,呼啸着离开了西市,向碎叶城东南角的大云寺奔去。
天宝八载五月二十三日深夜,大漠沙似雪、九天月如钩。在如水的月光照耀下,白日里酷热难耐的黑沙漠,已经变得清爽了许多。
漫漫大漠之中,忽都鲁斜靠在驼峰之上,急着向北赶路。在他四周,五千名突骑施骑兵,也都骑乘着骆驼,以最快的速度行军。素日里用的战马,此刻则用缰绳系在一起,由专人驱使,远远跟在驼队后面。
突骑施骑兵周遭,还有一眼望不见头的骑兵和步行的士卒,在急匆匆的行军。
队伍之中,还有成千上万峰骆驼,驮着水囊、食物、简易攻城器械等辎重。
在碎叶城时,忽都鲁曾听父汗提起过,河中西部的黑沙漠极度酷热干旱,根本不适合游牧和居住。不过,据说一些大食行商,拥有在沙漠中辨别方向、选择道路的丰富经验,敢于横跨大漠。
当时,忽都鲁以为跨越大漠只是荒诞不经的传闻。而此时,他才真正相信,大食人竟然真的拥入深入不毛之地的能力和勇气。虽说需要跨越的距离并不是特别长,但也足以震撼忽都鲁。
残月照耀之下,无边无际的大漠中,庞大的军队正如一条潜伏在沙石中的长蛇,吐着鲜红的舌信,向自己的猎物扑去。
同样的残月之下,呼罗珊首府木鹿城东北方向的大道上,一支数百人的黑甲骑兵队,打着黑底新月旗,急匆匆地向河中驰去。
路过关卡之时,骑兵队领头的将领只要亮出手中的令牌,呼罗珊的守军就急忙恭敬地放行。
而黑甲骑兵队的将领,每次过关卡时,都会用流利的大食语,漫不经心地向呼罗珊守军打探前线的战况。
守军们对前线战局所知不多,但一般都会将所知的和战况相关的传闻零零碎碎地说出来。
而黑甲骑兵将领通过关卡之后,总会抽出一副随身携带的地图,沉思许久……
星月之下,以石国为风暴中心的战争大戏,即将迎来诡异莫测的变局和残酷激烈的**。
(本章完)
。。。
第六十一章:夤夜惊变大云寺 一()
天宝八载,五月二十七日凌晨丑时初刻。
夏夜深深,碎叶城中万籁俱寂,除了偶尔有驱马巡逻、维持宵禁的北庭轻骑兵和葛逻禄骑兵嘚嘚的马蹄声踏碎深夜的宁静之外,偌大的碎叶城中,就只有大云寺浮屠塔檐角的铃铛,在暖暖夏风中叮叮当当,兀自响个不停。
无边的夜幕中,忽然有数只信鸽,挣扎地收起着疲倦的翅膀,落在了浮屠塔的檐角之上,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而苍茫的夜色中,碎叶城西的天空中,还有一波信鸽在拼命地扇动双翅,朝碎叶城方向飞来……
“霄云!霄云!”大云寺深处的卧房之内,王霨忽然从沉沉噩梦中惊醒。
“小郎君,怎么了!”睡在外屋的阿伊腾格娜听到王霨的叫喊声,连忙起身,披上衣裳,手持一团烛光,来到里屋探看。
“伊月,我做噩梦了,没吓到你吧。”王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郎君,近几日你晚上睡得可都不太好啊!”阿伊腾格娜将蜡烛放在银制的托盘之上,坐在王霨的床边柔声问道。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总有点心神不宁。”王霨纳闷道。
阿伊腾格娜莞尔一笑,调皮地说道:“在庭州城时,总是我夜夜做噩梦,劳烦小郎君起床安慰我。怎么到了碎叶城,我睡得又香又沉,小郎君却睡不安稳了?”
“那是因为你回家了啊!”王霨脱口而出。
“回家……”阿伊腾格娜神色一黯,喃喃道:“这个飘扬着黑狼旗的城池还是我的家吗?”
“只要你的心和你的根都在此处,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啊!无论现在是谁统治着这座城市,都无法割断你和她之间的血肉联系。”王霨安慰道。
“谢谢小郎君,我没事。”阿伊腾格娜的神情稍霁,她揉了揉了眼睛,笑道:“小郎君,还是说说你的噩梦吧。”
“哦,就是吓人的噩梦呗,没有什么可说的。”王霨多少有点扭捏。
“小郎君,要乖乖听话,可别在我面前说谎哦。”阿伊腾格娜调侃道。
“唉,真不该教你怎么识破他人的谎言。”王霨哀叹道。事到如今,他再次深深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多么地疼。
“是梦到霄云小娘子了吧。”阿伊腾格娜直截了当地问道,根本不给王霨回旋闪避的空间。
“伊月,你怎么知道的?”王霨吃了一惊。
“小郎君,你方才喊得那么大声,我在外屋听得一清二楚啊。”阿伊腾格娜解释道。
“哦,是吗?”王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梦见忽然来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妖怪,把霄云给抢走了。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又黑又肥、青面獠牙的大怪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郎君,你是不是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阿伊腾格娜认真询问道。
“嗯,三四日前,谋剌逻多忽然带了一个百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队来到大云寺,说要拜访艾妮塞和我。”王霨回忆道:“王勇叔叔和我都觉得他来意不明,就没有同意让他见艾妮塞,只由我出面和他闲聊几句。”
“我知道谋剌逻多来访之事,当时你还叮嘱我不要去前厅,以免被他看到。可是,王都护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艾妮塞公主随军西征之事,谋剌逻多如何会得知此事呢?”阿伊腾格娜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各方势力都不是傻子,他们明里暗里都有眼线,肯定早就探知到此事了,这倒还不是最大的问题。”王霨摇头道。
“哦,还有更麻烦的事?”阿伊腾格娜心里一惊。
“那谋剌逻多不住地向我打听阿史那副都护家的情况,还直接问道,阿史那副都护是不是有个女儿叫阿史那霄云。”王霨想起谋剌逻多色眯眯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啊,他怎么会知道霄云小娘子也在碎叶城?”阿伊腾格娜奇道。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王霨皱眉道:“若是关注艾妮塞的行踪,倒是合情合理。可怎么会有人在意霄云呢?”
“小郎君,你问过雯霞小娘子没有?她师父可是非常擅长打探消息啊。”阿伊腾格娜提醒道。
“谋剌逻多刚走,我就和王勇叔叔去东市找雯霞姐姐了。我们在如意居等了大半日,也不曾等到苏十三娘和雯霞姐姐。王勇叔叔就嘱咐如意居的刘掌柜,让他转告苏十三娘,回来之后,立刻来大云寺找我们。可过了这几日,也不曾见苏十三娘来。”王霨说道。
“雯霞小娘子那边有什么急事吗?”阿伊腾格娜奇道。
王霨摇了摇头道:“不清楚,这几日她也不曾来找我对练。”
“可能是雯霞小娘子忙着查探什么情报吧。”阿伊腾格娜宽慰道:“小郎君,谋剌逻多虽然好色,也不过是个葛逻禄部的王子,他岂敢来大云寺抢人。恐怕是小郎君忧心太重,对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