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你过来。”萧怀迦叫得温柔而亲切,拉着她跳过小溪,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的恩师,被世人誉为无冕之王、皇上称为良师诤友的水木先生。”
明珏上前行礼,称谓上又犹豫了,自称小女还是妾身,这里面是有讲究的。
“明珏见过先生。”自称名字显得生硬,却是女人抬高身份的方式。
水木温尔一笑,并没还礼,“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那番话骂得痛快。”
“明珏,怎么回事?你同先生起冲突了?”萧怀迦很吃惊。
“我同她没起冲突,而是起了很大的冲突。”水木依旧风轻云淡的神色,又说:“她一番言辞令为师受益非浅,好久没被人骂得这么痛快了。”
这家伙有受虐狂呀?被人骂还痛快,真是怪胎。或许平日见惯卖乖讨巧的嘴脸,被阿谀逢迎到麻木了,分不出孰真孰假,不如被讽骂嘲损真实。
萧怀迦不好直言指斥明珏,皱眉说:“水桃水杏,你们都见过明珏,怎么……”
“先生时常警告我们,他若是邂逅到美女,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扰,你连话都忘了吗?”两人异口同声打断萧怀迦,又补充说:“我们谨遵先生教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美女不打算要先生的命,我们都装做没看见、没听见。”
邂逅美女?明珏暗自摇头,装成无意与美女相遇搭讪,展示迷人风采达到泡妞的目的。他的随从都极有经验了,可见这种事水木不是第一次做。
水木微笑点头,看向水桃水杏的目光满是赞赏,语气柔润,“你们真乖,越来越听话了,我给你们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你们回去把后山的草全部除掉。”
两个抓耳挠腮,咧嘴反对,却不敢出语拒绝,同时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被随从揭露糗事,水木并不气恼,反而笑得更加温雅灿烂,瞟向明珏的目光带着探究寻味。刚才的事一字未提,证明他会保守秘密,可明珏总不放心。
明珏是奉国公府谣言的始作恿者,这件事先前只有十人知道,现在又加了三人。水家与奉国府有亲,水木会怎么处理?这令明珏心思犹疑。
“邂逅先生之前的事不过是一场闹剧,明珏冲撞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蝴蝶无意间扇动翅膀,正好遇到一阵合适的风,很可能就会刮起大风暴。我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理论,说不完整,怀迦记得吗?”
“徒儿愚昧,不曾记得。”
水木说的是蝴蝶效应,微小的言行、简单的误差有可能带来巨大的危害和深远的影响。明珏明白这道理,知道这是新世纪的理论,只是不清楚水木的用意。
听到她利用奉国公之死大做文章,打击白家,水木点明蝴蝶效应,是想提醒她这番话会引起巨大的反映,还是怀疑她的来历,想探寻她的底细呢?
“人不怕愚昧,就怕不知道自己愚昧,呵呵。”水木很慈和地拍了拍萧怀迦的肩,又说:“闲暇多读书,有百益而无一害,别中仕途经济的毒就好。”
“徒儿谨遵教诲。”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山庄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水木看着明珏,眼底闪过别具神采的笑意,“有时间去山庄玩,山庄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多谢先生抬爱。”明珏轻施一礼,姿态疏远而礼貌。
萧怀迦看了明珏一眼,“我送送师傅。”
“好,我有鱼要拣,就不送先生了。”
水木点点头,带着水桃水杏离开,萧怀迦忙追上去,与水木并肩而行,边走边谈,不时爽笑。他们的神情不象师徒,倒象挚交多年的好友,亲密热切。
明珏看着他们离开,无心拣鱼,坐在石头上,心中五味交织。初见水木其人,便感觉真诚亲切,但又隐约让人有一种云绕雾罩的迷离,说不清道不明。
水木著书立说,少年成名,聪明才智不可小觑。短短十几年,他为大秦皇朝乃至瀛洲大陆带来巨大的利益,也为自己赚得通天的财富,得到世人的追捧和崇拜,绝非简单人物。这老乡到底要不要认,怎么认,还需要她大费心神。
“明珏。”萧怀迦很快返回,坐到她身边,迷怔而亲热地看着她。
“有事吗?”明珏扫了他一眼,边拣鱼边问。
“没事。”萧怀迦回答得很痛快,视线一直缠绕在明珏身上。
“你看得我莫明其妙,谁会相信你没事。”
“师傅说你很聪明很有趣,言辞尖锐犀利,警醒透彻,想和你多交谈。”
“行呀!让他拜我为师。”
萧怀迦靠近她,笑容明朗灿烂,温润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嗔怪道:“说你胖你就喘上了,呵呵,师傅这人很好,也是随性而为的人,你别误会他。”
“你放心,我没误会他。”明珏微微摇头,目光透着狡黠,自信满满地说:“我这么聪明,当他老师也不辱没他,他不拜我为师,我就不跟他交谈。”
“你呀!什么时候都这么牙尖嘴利。”
萧怀迦的手指轻轻划过明珏的红唇,落到她的下巴上,和润的笑容透着羞涩和欣喜。明珏推开他的手,努嘴轻哼,白眼珠在他脸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水木跟人谈话要收那么多银子,我跟他谈不收银子,让他拜我为师,我只担个虚名,便宜他了。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的意思,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随便,反正你不能比他辈份高。”明珏很大方甩手,笑容中透出促侠奸巧。
“哼!见杆就爬,比猴子还精乖。”他学着明珏的样子连翻白眼。
明珏撒网拣鱼,动作麻利流畅,看到网里有大一点的鱼,忙抓在手里,脸上洋溢着明快轻爽的笑容。看到一只小龟从水底游过,她惊呼欢叫,把裙子缠在腰间,挽起袖子,甩掉鞋袜,就跳到水里去抓,龟没抓住,人却差点摔在水里。
萧怀迦忙扶住她,给她拿来鞋袜,用手帕帮她擦脸上水上的水珠。嘴里嗔怪她活泼好动,眼底的宠溺积聚着喜爱,连声音都透出低低的磁性的温柔。
“别擦了,没事。”明珏推开他的手,“再粘一网我就回去换衣服。”
身体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值豆蔻风华,而灵魂却是年近三十的熟女。萧怀迦对她的喜爱和情意她看得很清楚,这令她的心酸涩不安,甚至有些气恼。
可能是身体太年轻而影响了她的心理,也许是境遇使然,她感觉自己很小很弱,无法承受一片深情,一颗真心,还不适合谈情说爱。
她身边俊美优秀的男子不少,包括她的便宜老公萧怀逸,还有今天邂逅的水木。他们能吸引她的目光,她也有些喜欢,却无法衍生情愫。
萧怀迦与功成名就的萧怀逸和不为礼法所拘的水木不一样,他是名门教养之下优秀公子的代表者。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去触动雷区呢?到时候粉身碎骨的人是她。就象上次他们两人同时被陷害,到最后她却逼不得已担了所有的过失。她知道其中的利害,要想不重蹈覆辙,就要改变对萧怀迦的态度。
“这次逼婚给你选了多少名门淑媛?说给我听听。”
“几十个呢,我都记不清楚了。”萧怀迦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眸色却暗淡了许多,“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六岁,我又不认识她们,怎么成婚?”
“哈哈……入了洞房自然就认识了。”
“我就是不想跟不认识的女子成婚,才这么辛苦,你还气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你去求你师傅给你指点迷津。”
萧怀迦无奈摇头,“我师傅的话和你同出一辙,也嚷嚷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说别人,不说他自己,他都二十六岁了,怎么不结婚呢?”
“那你怎么不问他?”
“问了。”萧怀迦撇了撇嘴,又说:“他说他不想因为选择了一个,而看到一地碎落的芳心,甚至有人香消玉殒,他想让世间女子都生活得美丽而幸福。所以,他不会跟一个人结婚,而把希望留给众人,哼!推拖之词。”
自恋狂,明珏暗暗鄙视水木,却不能否认他魅力,不看相貌和身材,也无须看他的声名和财富,那种自内而外自然流露的气质就足以令女人心动。
“你也这么说,跟你师傅学。”
萧怀迦叹了一口气,说:“不行,我有太多羁绊,顾忌太多,不能随心所欲。”
明珏清眸一闪,神秘出语,“你若真不想成婚,我倒有一个主意。”
“真的?快告诉我,师傅说你聪明颖慧,你的主意一定不错。”
“他能说我聪明颖慧?哼!谁信哪?他一定说我狡猾诡诈了。”
“狡猾诡诈的人一定聪明机灵,要不怎能有婉转的心思?”萧怀迦很诚实。
明珏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问:“四太太中意哪几位闺秀?”
“文渊阁大学士的嫡亲孙女、翰林学士王大人的嫡次女、督御史曹大人的嫡长女。这几家都同我外祖父有交情,外祖父说不管我中意哪家,他都亲自做媒。”
袁氏出身书香世家,萧怀迦外祖一家也是名流清贵之族,所交皆是同道之人。
“老太太又中意哪几家?”
萧怀迦叹了口气,说:“十公主、汝亲王世子的嫡次女、温顺侯世子的嫡亲次女和小女、安国公世子的嫡长女,还有那个白姑娘。”
没想到温氏“嫦娥”也在萧老太的选择范围之内,这老虔婆一颗势利心,两只富贵眼,把结姻亲当成巩固家族势力的纽带,所选之人皆出身王公贵胄之门。
“十公主不行,她……”
“本来就不行,我就是终身不娶都要她。”
明珏本想说他和十公主是近亲,不能成婚,见萧怀迦态度突然变得激烈,心里惊诧,忙问:“为什么不娶她?十公主也是率性纯真的人。”
“她迷恋我师傅,发誓非卿不嫁,得知贵妃娘娘有意将她许配给我,她让人带信给我,说我要是敢同意娶她,她就、就……杀了我。”
明珏以为十公主迷恋水木是小女孩芳心初动,没想到如此坚定。凭明珏对十公主的了解,她让人给萧怀迦带话,一定不是说要杀了萧怀迦,而是说要阉了他。萧怀迦一向温润和气,若不是听到太难堪的话,也不会这么气愤。
“四老爷怎么看?”
“他说都不错,让我母亲和老太太商量,决定下来,他去托媒。”
明珏连连点头,“四老爷本是受夹板气的人,却因放权而轻松,真是高人。”
萧怀迦眼前一亮,“我懂了,吾父确实高明,值得学习。”
“光学习不行,你跟四老爷不一样,要娶亲的人是你不是他,好好想想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你,哈哈……”
袁氏和萧老太选中的人出身大不相同,两人意见相左,定会相持不下。萧老太一贯强势,袁氏也不是好揉捏的人,肯定会为此事大斗法。萧怀迦对两边的人选都不拒绝,而是全都答应,让萧老太和袁氏早点交火,他就置身事外看好戏了。
萧怀迦又同明珏谋划的半晌,才安静下来,问:“前些天你找我有什么事?”
“三爷把洛庄陪嫁的庄子的地契给了我,我想种些东西,听说水木山庄有稀奇种子,就想让你帮我找一些,要是不行,我就种冬小麦。”
“冬小麦?呵呵,我不懂。”萧怀迦想了想,又说:“户部司农寺行走林子悦是我父亲的学生,人不错,跟我很投缘,等我给他写封信问问。”
“好,你跟他说我想在秋天种些东西,庄稼一年一收,土要闲半年,太可惜了。你跟他说清楚,最好能让他帮我找些种子,适合北郊气候的。”
她没收常东兴那十两租金,只让常东兴找人帮她收割庄稼,除杂草翻地。几百亩地,种地要买种子肥料,下种灌溉也需要钱,还有人工费用,这些就是不小的花费。若能通过萧怀迦弄到种子,也能省下一笔钱,最好把账都记到萧家。
“我一会儿就给他写信,下午就让人送走。”
“多谢。”明珏抛给他一个明媚的笑脸,神情淡淡。
草篓里有十几条三寸长的大鱼,能炖一大锅鲜香味美的木耳鱼汤了。小鱼小虾也有几斤,不管是油炸还是香煎,都够她们主仆美美吃一顿了。
萧怀迦捉了几只毛蟹,数量太少,个头也太小,要是再多捉上几只,就够做一道葱爆毛蟹了。她决定下午还来,主捉毛蟹,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毛蟹宴。
“明珏,你去过山脚下的河边吗?”
“还没有,这些天一直在采木耳野菜,摘干鲜果实,小溪里还能捉到鱼虾螃蟹,边干活边玩闹,这八十亩林地够我玩好长时间了,还没来得及去河边呢。”
“能看到你这么高兴,我就放心了,下午我带你去河边钓鱼。”
“你不去京郊几个庄子收租子吗?”
“我只管北郊四个庄子,西郊和二十里铺的庄子让四哥去收。”
萧怀迦提着草篓和丝网,明珏空着手,边走边采路边的野花,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宅院后面的小路,萧怀迦停住脚步,冲她使了眼色,把草篓和丝网递给她。明珏知道他有意避嫌,点了点头,拿起草篓丝网偷偷摸摸向角门走去。萧怀迦找到跟他的小厮,绕了一圈,才光明正大从大门进入宅院。
守门的婆子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布下的天眼,一点小事不注意,就可能惹出一身的麻烦。她现在处于困境,身份敏感,必须时刻警惕。
刚走上荒芜的小路,就看到金宝爬在柴垛上边向她招手边做禁声的手势。明珏会意,随手拨了几根草花,若无其事向柴垛走去。
狗子蹲在柴垛底下,冲她摆手,示意她往角门口看。看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在角门口转悠,不时东张西望,明珏眼中充斥着寒凉警惕。这两个人会是谁派来了?白夫人和白迎芷等人自人自顾不瑕,还有谁要针对她?
“他们在这儿几天了?”明珏压低声音问狗子。
“昨天在路口转,我没在意,今天一直在角门口溜达。”
明珏点了点头,深思片刻,低声吩咐了狗子几句。狗子从草篓里抓了两只小丢蟹,叫上元宝冲两个小厮跑去,说了几句话,就被小厮斥骂回来了。
“他们说是萧家的人,让我们少管闲事。”
他们是萧家的人,在这里转悠,十有八九是监视她们主仆。不知萧家哪位主子这么有人性,她到离京城八十多里的庄子思过,还要“惦记”她。
明珏眼底闪过狡狯,低声吩咐了狗子几句,就靠在柴垛上养神,等着看好戏。
狗子拉着元宝向正门跑去,边跑边喊:“角门口有贼,捉贼呀!”
很快,守门的婆子就拿着铁锨、扫帚跟在狗子身后向角门冲来,几个路过的农夫也跟上来帮忙。两个小厮见势不好,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