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扶着丫头的手,举着一块手帕走在前面,边走边装模做样擦眼泪。徐氏、白迎芷和萧怀菱紧跟在后面,表情透出无奈气愤,好像明珏做了天大的丑事让她们也抬不起头来一样。她们身后跟着成群的婆子丫头,还有与她们交好有亲的贵妇,都跟过来兴致勃勃看热闹,想得到最劲暴最真实的八卦。
“你嚎丧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萧老太又找到一只出气筒。
“老太太有脾气就冲我发,天底下有几个人象我这么受夹板气呀?”白夫人扫了明珏一眼,捂着脸大哭,比死了爹娘还伤心,“你们都看到了,我这婆婆名不正言不顺,媳妇不把我放眼里,婆婆有了气也冲我撒,我命真苦啊!”
明珏冷冷看了白夫人一眼,心中气愤难当,又很佩服白夫人的演技。在诸多名门贵妇和宗亲女眷面前,白夫人不是一个恶迹斑斑的泼妇,而是一个受夹板气的贤慧婆婆。若明珏不是当事人,听她这么哭诉,也会给予十二万分同情。
白迎芷和萧怀菱给萧老太和袁氏行礼后,就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看向明珏的目光透出阴狠的兴灾乐祸。徐氏帮白夫人擦眼泪,轻声恳求安慰,宗亲女眷和同来的贵妇也都亲切地劝慰白夫人,替她向萧老太求人情说好话。在她们眼里,明珏成了不敬婆婆、不懂规矩的恶媳妇,要接受她们集体讨伐。
袁氏扫了白夫人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大太太是侯爷的继母,受点夹板气算什么?不象我们,本是好日子,却被人阴了一把,不明不白的,一家子跟着背恶名受闲气。迦哥儿害谁眼疼了?何必容不下他?有本事摆到明面较量。”
萧老太瞪了袁氏一眼,斥道:“不许胡说。”
“当着诸多宾客,我不敢胡说,我还要脸面呢。”袁氏气愤重哼,又说:“今天这事我会为迦哥儿讨个公道,想必侯爷也不会善罢甘休。”
萧老太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她早就看清了事非曲直,却不能还冤屈者一个清白。因为她想借此机会除掉明珏,还有更深远的计划也在她心中成型了。若她目的达成,袁氏和萧怀迦如何安抚,如何洗冤,这又是一个急待解决的难题。
“老太太,侯爷来了。”
听说萧怀逸来了,萧老太捂着胸口,提起一口气,脸色更加难看。袁氏扫了明珏一眼,心里有了主意。白夫人哭声更大更委屈,几个八卦女眷都想为白夫人讨几句好话。白迎芷姿态更加端庄,笑容如春花秋月般柔媚。
明珏暗自冷笑,今天的事情就是能辩出是非曲直,她也背了恶名,萧怀逸也会被人笑话。所以,她对萧怀逸为她申冤做主不抱希望,只想让事情快点了结,让她少受煎熬。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总比在是非漩涡中挣扎求生要好。
萧怀逸步伐轻缓,面色沉静,脸上浮现淡淡的温和的笑容,周身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他没过来给萧老太和白夫人等人行礼,而是站在石阶上,抬头望天,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透着尊贵的悲悯众生的释然。
“金鸽,去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侯爷。”
金鸽片刻功夫就回来了,“回老太太,侯爷说他知道了,让老太太做主处理。”
“好,那我就全权做主。”
袁氏看了萧怀逸一眼,面露失望,有人设计诬陷萧怀迦和明珏,牵连到四房和萧怀逸。她本想和萧怀逸统一战线,揪出幕后黑手,还事实一个真相,没想到萧怀逸竟是这样的态度。事到如今,她只能力保萧怀迦,拿明珏挡箭了。
明珏松了口气,萧怀逸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他不管反而最好,事情向着她预知的方向发展,不一定对她有利,最终的结果却是她想要的。
“来人,把这贱人绑起来,沉入水潭处死。”萧老太怒视明珏,发号施令。
“你要把我沉入水潭处死?”明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几个婆子抓起明珏就用绳子套住她的脖子,在场的人都很惊诧,四周变得寂静无声。萧老太也不审不问,直接要处死明珏,这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明珏毫不胆怯,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也不求饶。她对萧老太挑眉耸肩,高声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好像萧老太做了很可笑的事一样。
“你笑什么?”萧老太气得怒目欲呲。
“老太太不问是非因由,就要把我处死,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让我死,你这步棋都走错了。你不了解侯爷的性情和为人了,他不会为我求情,你也别想用我的性命来要挟他答应你的条件,想让他被你利用控制。”
“你、你……”萧老太腾得一下站起来,又瘫坐在椅子,双目通红,脸色泛青。她费心谋划,想利用这件事制约萧怀逸,没想到被明珏一句话就点破了。
众人不明所以,连白夫人和白迎芷都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其中的条条道道。袁氏没想到萧老太不为萧怀迦洗冤,反而还想利用这件事,恨得暗自咬牙。
萧怀逸微微摇头,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看向明珏的目光透着欣赏。萧老太出丑,他心情愉悦,可明珏接下来的话就气得他七窍生烟,恨不得捏死她了。
明珏冲萧老太微笑摇头,满脸同情,又说:“别说用脑子,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侯爷不会为我求情,我与小叔子通奸的罪名坐实,对侯爷的影响微不足道。顶多是绿云罩顶,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就要戴点绿,有什么大不了?
你处死我,他很快就能娶到妻子,上赶着要嫁一品侯的名门贵女多的是。侯爷多当几次新郎,还能多赚几份嫁妆,又何乐而不为呢?说一句俗不可耐的话,男人盼什么?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吗?侯爷不也是男人吗?”
几声冷漠的嗤笑远远传来,人群中也有人笑出了声,紧张凝固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萧怀逸绷着脸,尽量忽略明珏的存在,怒气密布的脸庞笑容欲深。
明珏短叹几声,又开口道:“可怜六爷那么好的人,本来好心救我,却被恶人陷害。为他大摆接风宴,总口口声声说最疼爱他的祖母不但不为他鸣冤做主,反而要利用这件事达到自己的目的,置他的名声于不顾,真是可气可悲。”
死老太婆,不管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要给你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袁氏表面上和顺恭谨,可是有心计的人,惹怒了她有你好受,明珏暗自得意。
“你、你给我住嘴,你们给我把她绑起来,扔进水潭。”
“老太太急着处死我,就是想把我跟六爷通奸苟且的罪名坐实,连一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六爷,是不是怕我说出更不中听的实话呀?”
“你、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袁氏哼哼冷笑,“老太太就这么急着让她死,难道还真有不中听的实话?”
“你、你胡说什么?”萧老太呵斥袁氏气势十足。
被礼教薰陶出的大家闺秀,嫁为人妻又是一房的当家主母,袁氏怕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尊重婆婆,谦恭良顺,所以萧老太才敢跟她摆婆婆的款儿。明珏向来不鸟这一套,不用给白夫人立规矩,也不把萧老太的威严放在眼里。
她暗自冷笑,冲几个婆子摆了摆手,说:“动手吧!这里有几十号人,反正你们都看到平北侯正妻因一个似是而非的罪名被老太处死了。她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杀你们这么多人灭口,你们尽管往外传,我地下有知,也瞑目了。”
几个婆子被明珏的话震住了,都僵在那里,明珏抖开绳子,又坐到石头上。
萧老太气得呼呼喘气,两个大丫头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本来水道渠成的计划,不成想还没实施,就被明珏捅破,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看到萧怀逸不动声色的表情,她更加生气,还不知他心里怎么鄙视她呢。袁氏也把她恨上了,旁人也看了她的笑话,这一切都因明珏而起,她越想越恨明珏。
几个婆子互看一眼,决定对明珏动手,刚勒紧绳子,就被人高声呵住了。
萧怀迦带着小厮快步走来,几个婆子押着两个人紧跟在他们身后。他打了手势,小厮上前推开婆子,解开明珏和紫竹等人身上的绳子。风兰跑上来,扶住明珏,问长问短。婆子押人走近,明珏看清她们押来的人是碧竹和雀儿。
“二奶奶,到底怎么回事?”
明珏把雀儿骗她到兰园水榭,给她下药,并把她推下土坡的事说出来。至于碧竹做了什么,不用问也能想到,要不萧怀迦怎么会到兰园水榭碰到她呢?
“老太太,孙儿有话要说。”萧怀迦拿出一封信,指着碧竹说:“这个叫碧竹的丫头给了芒种一封信,说是二嫂写给我的,约我到兰园水榭见面。”
“你要没那个心,接到信就来私会吗?”萧怀达去而复返,得意洋洋问。
没等萧怀迦说话,袁氏就冲过来啐了白夫人一口,指着萧怀达怒斥:“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不知道首尾轻重吗?迦哥儿有什么心?你给我说清楚。”
今天是萧老太宴请宾客的正日子,现在是辰时正刻,宾朋陆续到来。萧怀达大张旗鼓宣扬,萧怀迦私会明珏,意图通奸的事已经传开。萧老太在桂园宴请女眷,此事传开,好多人借口安慰来看热闹,假山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他有什么心大家都看到了,何必用我开口。”
“呸——你别以为那些下作心思别人看不透。”
萧老太拐杖敲地,高声怒呵:“都住嘴。”
萧怀迦并不恼怒,身陷麻烦之中,仍一脸云淡风轻,“碧竹用信把我骗到兰园水榭,雀儿又把二嫂骗来,还给二嫂下了药,把二嫂从土坡上推下来。只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白夫人指着明珏说:“谁知道怎么回事?这丫头可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袁氏马上接话,说:“从娘家带来的下人就不能被别人买通了吗?这种事在平北侯府又不是没发生过?一顿板子打下去,马上就知道是谁指使。”
“把这丫头杖毙,先去招待宾客,其它事以后再说。”萧老太要快刀斩乱麻,舒了一口气,指着明珏主仆,说:“把她们都关进柴房,听后发落。”
明珏挑眉一笑,说:“把丫头杖毙,什么事非也问不出来,同杀人灭口有什么区别?事到如今,是招待客人重要还是萧家的名声重要,大家都明白
萧怀迦扫了明珏一眼,说:“二嫂说得有道理,当然是家族的名声重要。把这两小丫头交给我,我问出是谁指使,再向老太太回话。”
白夫人勉强一笑,“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大房惹出来的,还是把丫头交给我审问。前院还有宾客,可都是冲迦哥儿的脸面来的,你还是去招待宾客吧!”
紫竹趁众人不注意,扑上去揪住碧竹和雀儿连抓带踢,怒声斥骂。碧竹力气大,躲得快,雀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还被紫竹抓花了脸。
明珏拦住紫竹,说:“她们是我的陪嫁丫头,哪个都跟了我好几年,我自认对她们不薄,没想到她们竟然勾结外人陷害主子,我来审问,没的商量。”
碧竹和雀儿都清楚,不论谁审问,她们都轻则打罚被卖,重则丧命。让白夫人审问,明年的今天就是她们的忌日,这是不争的事实。
雀儿跪爬到明珏脚下,痛声嚎哭,“二奶奶,求二奶奶饶命,奴婢……”
“带回小院。”
见明珏态度强硬,且两丫头都是洛家陪嫁,萧老太没明确反对,白夫人也无话可说了。白迎芷站在假山一侧,突然掩嘴咳嗽了三声,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二奶奶,奴婢糊涂,奴婢不想害二奶奶,奴婢该死……呜呜……”雀儿哀求了半天,突然止住哭声,恭恭敬敬给明珏磕了三个头,眼中透出绝望,“二奶奶,奴婢不想死,不想下十八层地狱,不想踩血钩子,呜呜……”
说完,雀儿愣了片刻,突然蹦起来,象白迎芷身后的假山撞去。“嘭”的一声重响,雀儿的身体软软倒下,血顺着她的前额流下来,染红了纯净的山石。
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雀儿如此绝然,竟自寻死路。尤其是明珏,双手紧紧抓住紫竹,恐惧瞬间游走全身。除了前世灵魂离体时看到自己从楼上摔下,脑浆迸裂,倒在血泊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等级分明的社会形态,卖身为奴的人,尤其祖祖辈辈为奴的人,在主子眼底只是一个有用且可用的工具,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奴才。
没有谁不怕死,自杀的人都有不想活或活不下去的理由。明珏相信雀儿害她是被逼的,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被审问,这说明她维护的东西比她的命重要。雀儿想维护什么,明珏不得而知,至少那是雀儿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东西。
丫头撞石而亡,一条人命消失,没有人悲戚。明珏心里突然衍生出一种浓烈的厌恶。她厌恨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甚至包括她现在的生命。
两个粗使婆子拖走雀儿的尸体,明珏抓紧紫竹的胳膊,心好像被撕开一样难受。花白的石头上那片血迹触目惊心,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了。
白迎芷感慨长叹,捂着嘴又咳嗽了三声,说:“洛夫人真是厉害人物,奴才宁愿求死,也不愿意让你审问,可见有时候想活命要聪明些。”
明珏心力不支,不想跟白迎芷斗嘴,只以森冷的目光加以反驳。明珏不知道白迎芷咳嗽三声代表什么,但她知道那是雀儿的催命绝音。
萧怀迦看了明珏一眼,扶住袁氏低声长叹,眼底透出悲哀。萧老太和白夫人等人都各怀心思,沉着脸一言不发。来看热闹的人指指划划、窃窃私语议论。
“老太太,奴婢、奴婢有话要说。”碧竹跪到萧老太脚下,哀求哭嚎。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竹胡乱从袖袋里摸出一叠萱纸,指着明珏,说:“是二奶奶,是二奶奶想勾引六爷,她对六爷有意,这是证据,信也是她让奴婢送的,求老太太明察。”
萧老太抢过碧竹手里的萱纸,看了几眼,狠狠向明珏摔去。萱纸散得到处都是,有人拣起来,看到上面写的字,低语偷笑,脸上透着暖昧。
一个举止轻浮的男子跟在萧怀达身边,拾到几张萱纸,竟然高声朗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山无棱、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诗,果然出自才女之手。”
这就是明珏丢失的“墨宝”,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情诗情词,她写这些诗词,原是为练字。早就知道丢了几张,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被有心人利用。害人者真是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