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坐在软榻上凝神冥思,把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连在一起,梳理思路。用英语写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即使被人看到,也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想放手一搏,不想依靠任何人,更怕连累不相干的人,因为这件事很麻烦。
“夫人,平夫人求见。”
温玉娥自前几天被萧怀逸禁了足,连仆人都窝在主院,大门不出。平北侯府乱成一团,萧怀逸的妾室都受到波及,却好像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程氏家族号称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以气节风骨著称,向来看不起温家人。此次谭金州及程氏一派和萧怀逸对阵,温家和五皇子一派保持中立,仍处于观望之中。胜败将分时,他们才会决定倒向哪一边,根本不顾及别人轻蔑的态度。
可是,温玉娥嫁给萧怀逸做平妻,等于把温家和五皇子一派绑到了萧怀逸这条战船上。若是萧怀逸败了,温家和五皇子一派想倒向程家,恐怕也不会被接受。
明珏不屑轻哼,问:“她来干什么?”
“她没说有什么事,奴婢看她脸色不好。”
“让她进来。”明珏端坐在软榻上,寻思着温玉娥的来意及对付的办法。
温玉娥慢步进来,给明珏浅施一礼,靠在软榻上,轻叹一声,许久也不开口。
“紫竹,给平夫人看坐。”明珏扫了温玉娥一眼,说:“我很忙,你有话就说。”
“也没别的事,父母怕我在平北侯府无法安胎,想接我回娘家住几天,调养一段时间再回来。”温玉娥话音很轻,似乎心无底气,又满腹无奈。
这就是温家和五皇子一派的如意算盘,温玉娥在平北侯府做平妻,温家就等于绑到了萧怀逸的战车,若萧怀逸真被削爵流放,温家也会受到牵连。
把温玉娥暂时接回娘家,如果萧怀逸平安无事,温玉娥有孕在身,还有回来的筹码。如果萧怀逸败了,温玉娥将成为家族的弃子,随便给她找一座寺院,就可以让她了此终生。这样一来,不管萧怀逸是胜是败,对温家都没有影响。
听温玉娥的口气,似乎不愿意回去,大概也害怕回去的后果,她也知道她的荣辱也系在萧怀逸身上。萧怀逸败了,她会被家族抛弃,日子会过得很惨。萧怀逸胜了,知道她只能共享乐,不能共患难,也会对她有看法。
明珏想了想,说:“你有孕在身,我不能准许你回娘家,侯爷不在,若万一有什么闪失,这责任我担不起,你还是留在平北侯府安胎吧!”
“我回家是无奈之举,平北侯府正是多事之秋,不利于我安胎。”
说完,温玉娥错开明珏的目光,绞着手帕,长叹一声。温家为什么要接她回去,将来面临什么,她心知肚明,可她不敢不听从家族的安排。
“平北侯府现在确实是多事之秋,可你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府里的事对你安胎能有什么影响呢?你是有孕之身,侯爷的安危无须你费心。”
明珏暗哼一声,温玉娥回温家安胎也罢、暂避风头也罢,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她不会轻易放温玉娥走,她可不想将来被温玉娥反咬一口。
温玉娥皱了皱眉,不想跟明珏再废话,直接说:“府里不适合我安胎,娘家要接我回去,你没理由阻拦我,腿长在我身上,你也拦不住。”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确实无理由反驳。”明珏冷笑几声,又说:“但我要强调两点,第一,我就当你没跟我说过,你可以回娘家,私自出府,去哪都行。第二,你若是非走,我可以答应,但你写下保证书,你的安危与我、与侯府无关。”
“我给你写保证书。”
温玉娥二话没说,转身出去,萧怀逸前途未卜、荣辱不明,即使写保证书她也要回娘家去,这是温家和五皇子一派的意思,由不得她选择。
一会儿,温玉娥的丫头就送来了一份保证书,并说温玉娥已经动身了。明珏哼笑两声,接过保证书看一遍,教由紫竹妥善保管,谨防温家借此生事。
明珏捂额思虑,清理思路,寻找谭金州等人的漏洞做为突破口。又让人把萧攀叫来,详细询问萧怀逸被囚禁的情况,想去见萧怀逸一面。她打算怎么做必须让萧怀逸知道,免得到时候两人行事偏差,会自找麻烦。
萧怀逸被囚禁在刑部的办事厅里,象待审的罪犯了一样,不能随便见人。萧攀说能带她进去,令明珏稍稍安心,决定今晚去见萧怀逸。
“夫人,二公主回来了,想要见你。”
明珏轻哼一声,说:“我没时间见她,让她去休息,有事我自会找她。
萧怀逸弹劾之后,萧贵妃就以养病为名派人接二公主入宫了。紧接着就传出多多是萧怀逸同二公主私通所生的孩子,皇上就直接下令将萧怀逸囚禁了。二公主说了什么,萧贵妃又在这里面起了什么用,就不言而喻了。
萧贵妃无子,有再强大的家族支持也用不上,所以,她对萧怀逸向来不冷不热。在萧贵妃看来,萧怀逸是害三皇子丧命的真凶,即使三皇子咎由自取,她也恨萧怀逸。萧老太出面状告萧怀逸忤逆不孝,萧贵妃当然鼎力支持。
二公主的遭遇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被萧老太和萧贵妃利用了。事态恶化到现在这种地步,就算她醒悟了,也与事无补。
“紫竹,你去告诉二公主,让她把嘴巴闭严,我不希望府里传出谣言。另外你问她在宫中这几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不差告诉我。”
“是,夫人。”紫竹刚出去,又折回来,说:“夫人,秋姑娘来了。”
明珏笑了笑,亲自迎出去,把秋月领进卧房的外间。萧怀逸被囚之后,她孤立无援,还好有秋月在,帮她出了不少主意,又成为她和林子悦之间的信使。林子悦是官身,这时候很敏感,不能跟明珏来往,信都是通过秋月转交的。
“林大人又写信给你了?”
“没有没有。”秋月脸一红,拿出一封信递给明珏,“是写给你的。”
林子悦在信中说萧怀逸忤逆不孝、有违礼法之事不算大案,且证据确凿,无须通过刑部三堂会审。为公平起见,又事关礼法孝道,只需礼部走一个过场,就会定罪。除此之外,林子悦又跟明珏说了朝廷各派的态度和反映,仅供她参考。
这封信中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那就是皇上忌惮萧怀逸手握重兵,想借此机会打压他。谭金州和程氏一派摸准了皇上的心思,给萧怀逸安不上更为严重的罪名,才抓住一件有违礼法、忤逆不孝的小事,下大力度攻击。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上位者最现实的御人之法。
只拿下萧怀逸,不会掠去萧家的爵位,萧老太和萧贵妃等人乐得参与。反正萧怀逸也是她们的眼中钉,能有机会让他永不翻身,她们当然不会放过他。
这件事居然要交给礼部走个过场,皇上可真会选人,也自有微妙的用意。谭金州是礼部尚书,又是他带头弹劾萧怀逸,让他审理萧怀逸的案子,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想必谭金州和程家一派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会给萧怀逸反击的机会。
萧怀逸被囚禁几天,也没什么反映,林子悦怕萧怀逸乖乖认罪,很担心。他建议明珏再敲登闻鼓告一次御状,把这件事闹大,诏告天下反而不是坏事。
明珏也想告御状替萧怀逸鸣冤,可萧怀逸囚禁这几天太过安静,依明珏对他的了解,这老家伙决不会俯首认罪,一定是成竹在胸,准备到时候反手一驳。
“秋姐姐,代我给林大人写封信道谢。”
“不用你吩咐,早已写好让人送去了。”秋月仪态端庄,大方一笑,说:“我也支持你告御状,但你决定之前应该先跟表哥商量一下,看他想怎么做。”
明珏点点头,“我让人去安排了,今天晚上去见他。”
深秋之夜,露重星寒,尖细的月芽儿昏黄如灯。
夜深人静,几个黑衣暗卫拥簇着明珏行走在深长幽暗的小巷。小巷子的尽头有一座四合院,院门口站着几排侍卫,萧攀对了暗语,侍卫马上就撤到了一边。
原来以为囚禁萧怀逸的地方一定很隐蔽,且防守严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些守卫看起来威风八面、尽忠职守,估计早被萧怀逸拿下了。守卫完全归萧怀逸操控,他被囚禁就跟渡假一样,想出来做什么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座小院不大,收拾得很整齐,摆设灰暗简朴,却很干净。明珏安心了,萧怀逸被囚禁的日子过得不错,想必他根本就不把这次弹劾当一回事。
萧怀逸靠坐在软榻上看书,明珏进来,他一点也不吃惊,好像就在沐雪斋的卧房里碰到一样。见萧怀逸的精神状态很好,明珏松了一口气,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如果不是胜券在握,他不会这么轻松,这也正是明珏喜闻乐见的。
“坐过来。”萧怀逸扯住明珏的手,一下子把她拉到怀里。
明珏满脸委屈,努了努嘴,坐到他的腿上,在他背上狠捶了几下,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跟他耳鬓厮磨亲昵一番,才低声问:“这几天你没事吧?”
“除了想你,没别的事。”
“哼!外面都闹翻天了,你倒悠闲自在,让我到处奔波,还以为……”明珏说不下去了,轻声哽咽,萧怀逸把她抱紧,细语安慰。
明珏跟萧怀逸讲述了这几天侯府内外发生的事及她的想法,又问了萧怀逸的打算。萧怀逸只说了一些简单扼要的情况,有些事情他不想多说,明珏也理解。
“林大人说谭金州和程氏一派之所以揪着这件小事就想治你的罪,是因为皇上忌惮你。我担心皇上给他们交了实底,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才敢这样的。”
萧怀逸冷笑几声,说:“现任的程阁老一直在野教学,谭金州刚从外埠调入京城,两人跟皇上接触都不多,太不了解皇上了。皇上不是有大智慧和狠厉手段的君主,却不糊涂,一些小聪明、小伎俩玩得非常到位。现在,比方说你跟皇上暗示想弹劾谁,恰巧皇上也觉得这人该打压一番了,肯定会全力支持你。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互相牵制,不影响朝局稳定,皇上乐得看热闹。闹到最后,两派人都讨不到好,皇上再跳出来收场,同时压抑两派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珏松了一口气,问:“这么说皇上不是真的忌惮你?”
“皇上忌惮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是一直很好吗?他知道我会保他的皇位,我也了解他的脾性。”萧怀逸在明珏鼻尖上亲了一下,高深一笑,又说:“身处高位,要事事谨慎,但也要把握时机暴露一些短处和把柄,让皇上牵制,这样皇上才能放心。今年我总体还很顺利,得了皇上太多的封赏,皇上心里早就不舒服了。不出这件事,我也想找些事,露一些把柄,让皇上打压一番呢。”
“这就是皇上帝王心术?”
“呵呵,这不只是皇上的帝王心术,也是我的为臣之道。”
明珏暗自点头,不只是在这个皇权社会,就是她前世所在的时空也一样。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公司,有人的地方都如此,人至察则无朋,把事情做得太好,会招致嫉妒,会惹来麻烦。适当暴露一些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缺点和短处,给别人找些平衡,这样反而更能融入人群,不会被排斥和众人合力打压。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林子悦建议我再告御状替你鸣冤。”
“不用。”萧怀逸递给明珏一叠写满字的萱纸,笑了笑,说:“我前些天就知道程阁老要施诡计,就派人搜罗他的把柄。先让他得意几天,等到审理我之前那一刻,再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保证让他乖乖退场。这些把柄若是公开,他们程家在朝野的清名就会尽数摧毁,他决不会拿一个家族的名声跟我开玩笑。”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威胁他?还闹得被囚禁?多让人担心。”明珏翻着写满程家把柄的宣纸,震惊不已,没想到一向以礼仪诗书著称的程家也肮脏至此。
萧怀逸阴涩一笑,说:“不能早拿出来,我被囚禁,受些打压,可以顺皇上的气,消除皇上的心病。至于程阁老,他不是想弹劾我、出口恶气吗?我要让他这口气出到多一半,以为大功告成时,再捏住他的喉咙,你猜结果会怎样。”
结果会怎么样?那还用问,肯定会憋得要死要活,比不出这口气更难受。
“阴险。”明珏想了想,问:“其他人怎么应对?老太太铁了心要对付你。”
“别理会那个老太婆,她不是铁了心吗?我把她的心摘掉,还要让她好好活着。”萧怀逸冷哼一声,说:“最让我担心的人是谭金州,他无妻子父母,又不贪财、不好色,整个人就是铁桶一块,一点把柄都没有,无欲则刚,无法逼他就范。”
“他这么好?”明珏果断推开萧怀逸,说:“我去勾引他。”
“你敢。”
萧怀逸一把将明珏提起来,轻轻放到软榻上,高大的身体罩住她,满脸寒光逼人。明珏放声大笑,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推他起来,又依偎到他怀里。
“我问你,多多到底是不是你儿子?”明珏揪住萧怀逸的衣领,气势汹汹。
“不是。”
“二公主既然是多多的生母,她难道不知道谁是多多的亲爹?她为什么说是你?你被囚禁当天,萧贵妃就接她进宫了,今天刚回来。”
萧怀逸皱了皱眉,说:“当年,狄赛隆以她为人质跟我对阵,把她关进一座茅屋里,给她下了迷毒,想引我过去。我识破狄赛隆的阴谋,就让萧攀也给他下了迷毒,把他扔进茅屋,我把他的人马全部杀光了,他还没醒。狄赛隆都不知道多多是他的儿子,慧悦一直认为那天晚上是我,她怀孕以后,我怕她堕胎,就骗了她。等她生下孩子之后,我跟她说明了,她就丢弃了多多。”
“二公主也真是,她做证说多多是你的孩子,不也把自己抹黑了吗?她就不清楚老太太和萧贵妃在利用她吗?把你毁了,她有什么好处?太蠢了。
“这就是老太婆的高明之处,不能轻看。”萧怀逸冷笑几声,问:“你知道洛明环是怎么死的吗?那时候的情况比现在还危急。”
“你不是说她是被你杀的。”
“其实算不上我杀她,唉!也是因为我而死,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明珏斜了萧怀逸一眼,反问:“我是神仙吗?”
萧怀逸把明珏抱得更紧,给明珏讲述当年往事,听得明珏连声叹息。
萧怀远是嫡长子,得萧老太宠爱,又有白家和白夫人倚仗。可他身体不行,从没上过战场,这对于以军功在朝堂立身的萧家来说是一个隐患。而萧怀逸战功赫赫,老侯爷有意立萧怀逸为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