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所以最快完成任务的夷人给予的报偿就是让他们负担后续的搬运工作和工地上的各种力工,叫剩下来的人看在眼里,不敢再做这种耍滑的事情。在这么合理的劳动报酬面前,第二批砍来的竹子明显就粗壮了不少,可以用来搭建工地上需要的各种架子,等到第三批的时候,则由华林亲自挑选,他挑选的挑剔程度,让夷人们都吐舌不止,略弯曲的不要,长短粗细,都得一般尺寸,砍下十几棵后,摆放在工地上,简直不像是从一整座山上砍来的,却是一母所生的一般。
这些竹子的用处,夷人们很快就知道了,它们被吊在那个纺车似的玩意上,随着“纺车”的转动沉入了新挖的灌了水的盐井里,等沉到一定深度,随着女孩的号令,夷人们转动车子,将竹子从盐井里提了起来。
竹筒提起时,派刚土司正好立在旁边,眼看着竹筒被转到旁边,有人小心地揭开竹筒上蒙的牛皮,许多泥沙就顺着流到了旁边预先挖好的浅坑里,被其他夷人挑走,原来这车子是用来下竹管,清理挖井的泥沙之用,而之前的灌水,也是使得挖下的碎石泥屑可以随水流入竹筒,被竹筒提出。
“放一个小孩下去掏摸泥沙即可,何必费这许多功夫?”派刚土司正准备向新主人表现一番他在使用奴隶方面的巧妙,忽然又想到一事,不敢动作:“这竹筒提上来的时候,里面又是水,又是泥沙,得多么沉重,底部那张牛皮是靠什么支撑着糊在上面,不至于半路漏下的?不对呀!若是牛皮是糊得结结实实的,这不就是实底的东西了么,放下去,又不转向,是怎么在底下提了水沙上来的,莫非是这女孩使了法术?”
于是再放竹筒下去的时候,他故意在旁边逗留了一会儿,仔细地看了看,根本没有一个夷人往竹筒上糊什么东西,就看着那牛皮虚虚地挂在竹筒上,往井中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车子转动,又是一竹筒夹水泥沙提了上来,倾在浅坑里,被其他夷人挑走。
这次,派刚土司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提上来的时候,牛皮好好地蒙在竹筒的底部,直到井上的夷人将竹筒放倒,揭开牛皮,倾出泥沙来。
“一定是她召唤了无形的神使,在井下把泥沙放进竹筒,又蒙好了牛皮。”派刚土司非常肯定地想到,他的女儿有一个大祭司恩赐的宝物,可以召唤出无形的神使来,在战场上屡建奇功,这个女孩想必也有类似的宝物,而且,比他女儿的那个还强。乌吉达的神使,必须摇晃神铃,配以咒术,才能做一个简单动作,哪像这个女孩的神使,又能淘泥,又能贴封,还任劳任怨地在井下干这等奴隶工作要派刚土司把自幼的“干活就是奴隶”的观念一下子转变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只会据此判断,女孩拥有更高级的“战士神使”,才能这样虐待这个厉害的神使把干活看作是虐待,也是非常标准的夷人思维了。
华林自然没有给派刚土司开物理课,教他什么是单向阀,什么是“井中泥水的向上张力推开皮阀进入竹筒”什么是“一旦提起竹筒,筒内泥水的向下压力压住皮阀不至漏出”的兴趣,他正忙着给手下这些夷人分派一项又一项的任务,清理了井底泥沙后,向井中沉入紧贴井壁的粗竹筒以隔绝渗水,加固井壁,钻头则向更深处挖去。
若是在四面有井,常年挖取卤水之地,一口盐井开上十年都是常事,可华林开的这口井,附近不但没有盐井,并且连口井都没有,况且他还不是随意开掘的,是选了地上便有盐卤渗出之处,直直地挖下去的,因此数天之后,竹筒便提上了浑浊的卤水,倒入另一边预先挖好的深坑之中。
“这下要制盐了吧。”盐井附近的夷人都这么想,他们从未见过制盐,这肯定值得一看!就算不值得一看……至少看个新鲜嘛!日复一日地重复挖土,砍竹,踩跷跷板已经让他们腻烦透了,若是换了第二个人,他们虽然未见得造反,趁黑夜逃进山林风紧扯呼那是一定的事他们打出娘胎以来,何尝这么卖力地干活过!天地良心,连他们的奴隶都没有干得这么辛苦过!
倒不是这些奴隶主对待他们的奴隶有多么仁慈,而是在他们的意识里,农活就那么几样:翻土,撒种,收获,天天去锄草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的字典里,也就想不到逼奴隶们去干。他们能想到的剥削方式,无非是让奴隶在春天开垦尽可能多的土地,这些工作虽然也很繁重,但是春天总有过去的一天,到那时候,懒惰的夷人们就已经在庆祝自己终于摆脱了监工这项苦活,开始预计着酿酒、宴客和掠夺邻居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华林的新命令,是让他们把制好的竹锅沉到卤水之中浸泡!
当然,他们没敢反对,因为他们的另外一个问题,此时终于得到了解答他们要在盐井旁,盖起新的灶台和遮蔽灶台的茅屋!
第二十四章 盐业()
华林选择煮盐而不是成本比较低的晒盐,自然有他的理由,第一就是客观条件,晒盐需要晴好的天气,炽热的阳光,这两样在夷山中都不具备,他在初次到访双河县城就发现了,双河县城比鸡鸣村来得温暖,这温暖不像青州城那样是因为真仙之力,而是纯粹的地理原因——双河县一带归仙家治理不过短短的两百年而已,而且在这两百年内都被认为是没有多大价值的领地,纯粹是作为预防夷人的第一道警戒线存在,无论哪个仙家都不会往这里投放什么资源,更别提为它改变气候了。
而夷山比鸡鸣村更为寒冷。
鸡鸣村的贫苦人家夜间还能靠柴草避寒,夷山人众晚上就必须依靠火塘的温暖或是牲畜的体温了,这也导致了双方即使住着同样的茅屋,在室内布置上也大不相同。在鸡鸣村等山外人家,位于房屋正中央的往往是一张兼备了祭台作用的方桌,这是普通人家仅次于床的贵重家具(倘若他们买得起床的话)供奉着祖先和其他神明,陈列着香炉和主人家得意的几件贵重摆设,灶坑一般设在屋外的附属建筑里,是稍有身份的人们都不愿意踏足的低贱所在。而在夷山中的人家,位于房屋正中的是终日烧火的火塘,他们的祖先和神灵不是被陈设在火塘边,就是被认为正悬浮在火塘上,吸收贡品的香气。女人们在火塘边烤饼做饭,男人们在火塘边祭神磨刀,到了晚间,主人和奴隶一起簇拥在火塘边依靠火神的庇佑度过夷山寒冷的夜晚。
只有在夜间出击掠奴时,他们才会离开珍爱的火塘,披上粗羊毛制作的厚斗篷,彼此传递着盛满酒的葫芦,靠这些熬过夜间的寒气。在山外,一个年轻男人如果滴酒不沾会被认为是值夜警卫的好人选,而在山里,他可能会在第一个晚上就因此冻死。
正因为这些差别,华林选择的道路是煮盐,但是煮盐为他带来的好处还不止于此。
夷山中地势相对平坦,可以开垦的土地其实不少,然而夷人们的农业实在是约等于无的程度,他们几乎不知道什么是浇水什么是施肥,他们想开垦一块土地的时候会放火烧山,然后播种,然后回家,将其余统统交给他们敬爱的古鲁大神处理,然后等收获季节就来收(如果可能有的)收成。这种粗放的经营模式使得他们的人口不多,土地却不够用,考虑到他们因为彼此攻伐而荒废掉的那些边境地区,土地就更不够用了。
连年的战争,在喂肥了奴隶贩子和派刚土司这样的军阀的同时,也破坏了整个夷山本来可能有的繁荣。靠近派刚土司领地的弱小势力,很多都不得不搬到了更加荒凉偏远险峻的地区以躲避派刚土司的掠夺,而他们原来开垦的土地,也不是派刚土司能放心派遣奴隶耕种的地方,他知道他们随时可能返回,报复性地掠走他派来耕种的奴隶。必须等他彻底消灭周边所有的势力之后,他才能派出奴隶在这些土地上从事耕种,还必须派得力的武士和祭司保护他们免遭偶尔路过的其他土司派出的远征队掠夺,时间一长,这些离嘎啦洞太远的武士们完全有可能背叛派刚土司,偷偷为自己的后代积蓄实力,而不是把所有的收获都老老实实地交给派刚土司。
所以,派人耕种这些土地对于派刚土司实在是一件成本和风险都巨高无比,收获却少得可怜的苦差,也难怪他宁愿花大钱投资自己的祭司女儿或是其他能干的武士,却任凭大片土地放荒了。有几名能干的武士,完全可以派他们出去掠夺,然后通过掌控奴隶交易的办法,将收益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何必去操心农业呢?
而农业的衰败,又使得他们必须依靠不间断的战争和掠夺行为来减轻他们的人口压力。
现在华林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循环整个倒转。
煮盐所需的草木在其他地方是一大笔开销,在夷山里完全不是问题,别说那些险峻的山峰,亏他们糟糕的田间管理之福,他们自己的田地里就能割够一整年的量!而将这些与作物争夺水分的杂草杂树烧掉之后,它们就变成了有益于作物的肥料,可以用来增加作物的营养和改良土地。
煮盐所需要的大量人力,又使得夷人自觉人力的不足,在过去,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能够为土司掠夺的强壮武士,所以他们可以仅仅为了“立威”就随意杀掉一个、两个、三个或更多他们看来没什么价值的奴隶,即是为了镇压,也是因为他们的收成有限,所掠的奴隶经常超过他们能养活的人数之故,杀掉几个奴隶的结果无非是饿死的小奴隶少几个,他们不会有劳动力不足之苦。现在,他们却被新主子分派下来的各种苦活累活给压得直不起腰来,以至于过去被认为是“老狗”(意为随时可杀的)的老年奴隶如今也可以得到一丁点儿地位了——他们被认为在煮盐的时候还是能顶个人用的。
华林交给他们煮盐的,是浸饱了卤水的竹锅,这种竹锅不像铁锅那么容易用,即使经过处理还是会燃烧的,必须在守灶人的严密监护下以慢火熬煮卤水,要是他们还秉持着过去那种散漫作风,煮一年也只会得到一堆烧焦的竹子而得不到盐,在这情况下,没有体力而有耐心的老奴隶也有了价值的体现。
当然,一切产品中最有价值的还是煮出的盐,盐是百味之王,因为其他只是口味,盐却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命,不仅人要靠它有气力,而且牲畜也要靠吃盐才能肥壮起来,食物要靠盐才能有滋味,心脏要靠盐才能跳动。在牲口棚里放上盐块,主人就不必带着弓箭满山追捕自家的猪和羊,自愿回圈的猪羊又会在棚里留下肥田最好的东西,大粪。有了盐,嘎拉洞从农业、牧业和贸易上能得到的收益,比派刚土司四处掠夺的更多。
派刚土司眨了眨眼睛,他对此还是有点儿怀疑的。
第二十五章 消费升级()
“这些畜生吃得居然比我以前吃的还好。”尺门每次收工时路过牛棚时总会心情复杂地看一眼那里挂着的盐葫芦,现在嘎拉洞的每个牲口棚都增加了这个以前夷人们无法想象的奢侈设备,一个倒悬的葫芦,每头牲口只要想吃,在棚里挪动两步就可以从葫芦口舔到雪白的细盐!太难以想象了!不久之前,就连派刚土司,嘎拉洞的头人,吃的饭菜也不过是“盐块在锅里抹上一圈”的水平而已,现在,却连他家的牛和羊都能享受到他从前作为土司都享受不到的珍味!
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给予盐分所带来的好处,牛羊的皮毛远比以前光泽,肥壮不说,现在到了傍晚,放牧它们的小孩子只需吹两声哨子,牛羊就会乖乖回到圈里来,若不是考虑到附近多的是山林野兽,简直连牧人也不需要了!
而且,盐是那么地多,以至于别说用来喂养牛羊,用来刷墙都绰绰有余!
用铁锅煮盐,一次不过十斤二十斤,用特制的竹锅煮盐,一次却可以产盐近千斤!这么多的产品瞬间淹没了嘎拉洞,让最保守吝啬的夷人也不得不承认,用细盐喂养牛羊并不是什么过分的奢侈浪费行为,而是……让世界恢复本来面目?
他们没想过那么多,他们想的只是怎么不被从地底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白色黄金给压死!
华林教给了他们新的钓鱼办法,直钩钓鱼法。
办法是,将空心的芦苇截成指节长短的一节一节,然后取来编竹锅剩下的那些最细的竹蔑,把它们弯曲后塞入芦苇中,再将芦苇穿在线上,垂到水中。
一旦鱼儿将芦苇误认为飘落的树叶吞吃,芦苇破裂后,里面隐藏的竹篾就会猛然弹开,将鱼串在钓线上面。
用这种办法,夷人们可以入夜后制作藏着竹篾的芦苇,天亮时将钓线撒下,然后去进行一天的白天的工作,当天色渐晚,日光不允许他们工作时,他们就回到早上撒下钓线的地方,收获一天的渔获,将它们送到厨房去,或水煮,或煎烤,丰富饭食,若有多余的,现在也不愁烟囱不够放了,他们有的是盐!
过去,夷人往鱼肉上撒几粒盐,是有数的享受行为,现在,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那点可怜的鱼肉直接塞进了盐包,心疼的不是用掉的盐而是鱼肉在腌制后减少的分量。
盐太多了!多到肉眼可见的成灾了!多到夷人们都要想办法处理掉一些了!
嘎拉洞的厨子要给上千人做饭,可他们试了试两天用掉两葫芦盐以后,夷人们已经从开头的欣喜转变成威胁要趁月黑风高把他们统统吊死在派刚土司的树上了!他们不得不压缩了盐的使用量,当然,还是大大超过以前的用量,但是肉眼可见的是,靠他们自己吃是无法消化掉这么多盐的。
华林的新措施:命令他们用树枝蘸盐刷牙,用掉了相对于产量而言微不足道的一些盐,就连派刚土司也质疑,想用这种办法消耗掉他们的盐产量是不是太过拍脑袋。
终于,嘎拉洞也好,新建的茅屋仓库也好,都塞满了曾经在派刚土司看来珍贵无比的物资——盐。
深知自己以前付出了多少代价去换盐的派刚土司面对着无法消耗的库存,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境界,他一度居然还以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