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他扭头看着孙仲,脸上似笑非笑。
“无肉不成欢啊。”
“这个”孙仲显然没料到眼前的道士回来这么一出,眼睛里有了一丝鄙夷,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话?
但他却仍旧按耐住性子,小心作答:
“似道长这般贵客,平日里自当好酒好肉招待。可道长这一路也瞧见了,这一趟兄弟几个都是两手空空,实在无甚收获,这肉食自然也就没有了。”
“施主不老实,道士我明明闻到”李长安拿手往鼻子里扇了扇,“有炖肉的味道。”
孙仲闻言,脸色大变,正要说话,李长安已然提剑起身,两三步窜出门口。
“嗯,是这边。“
他闻着气味儿就走,可没两步,就被孙仲追上,伸手拦下。
“道长你真闻错了,实不相瞒,兄弟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哪儿还有肉食?“
道士冲他一咧嘴,忽然起手一拂,便把他扫了个趔趄,越过他快步就走。
没几步,就转到一个柴门紧闭的小房子前,正要推门而入,孙仲又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这次,却张开手臂,整个人堵在了道士前头。
“道长且慢,是孙某人小气了,确实是前不久猎到一头野猪,你请回,我这就割上几斤上好的肥肉给你送去。“
“不劳烦,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说着,李长安又是抬手推去,孙仲却是脚下生根抵住了力道,可李长安随机便拽住他的衣襟一拉,他便破掉了重心,变作滚地葫芦。
李长安已推门而入。
房子不大,看样子是厨房,四面有窗,前后两扇门。
李长安眼睛一扫,便找着了目标。
那是厨房里面的一个灶台,灶里柴火正旺,一口铁锅被盖子盖住,白色的蒸气从盖子边沿溢出。
那肉香就从这口锅里传出。
此时,李长安神色却无甚欣喜,反而有些犹豫,片刻,他便深吸一口,将盖子一把揭开。
锅里是一大锅汤。
乳白色的汤水在锅里沸腾,边沿上翻着些油沫,一些野菜叶子贴在铁锅上。
而在沸汤中间翻涌的,大小不一的是人头。
李长安抿着嘴,眼中有些悲戚。
一个女人的头颅滚到锅底,一个孩子的脑袋又浮了上来。他的脸正对着李长安,脸上的肉已经被煮得肿胀发白,辨不出面目,唯独额头一颗痣,依旧显眼。
看面的说,额头长痣是大展鸿图之像,可惜着孩子人生尚未起航,便断在这里,作了一锅汤。
“本想让你多活些时辰,既然你急着找死,便挂不得我姓孙的啦。”
李长安侧过头去,那孙仲堵在了门口。此时,他的脸上没了先前热情得有些讨好的表情,反是满脸的阴狠。
稀疏的眉毛下,一双泛红的眼珠眨也不眨,他又是拍了拍手,笑嘻嘻喊道:
“兄弟们,都出来吧。”
说罢,屋外响起阵阵哄笑与怪叫,一帮子拿着各种武器的男人一拥而入。
李长安冷眼看去。
“眉稀、齿疏、筋黑、目赤,食人之相也。“
老道所言,果然没错。
李长安默不作声,打量屋里贼子。
包括孙仲在内,共有八人,却是比之前多上两人,应当是院子里留守的,先前藏起来,没有出现。
在看这帮人的武器,却不再是之前的猎刀猎弓,而是朴刀长矛短斧铁锤,其中几人身上居然还披上了甲胄,虽然只是简单的皮甲,但也可从中窥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逃兵么?”
李长安心中暗自盘算,他们先前虽一拥而入,但乱中有序,站定之后,竟然也隐隐排出某种阵型,一眼便知是积年的厮杀汉。
“麻烦了。”
这帮人可比山贼什么的难对付多了。
这边李长安还在思索,那边孙仲又开口了。
“本想切了道士作肉吃,但我孙仲也是个爱惜人才的,道士若投降,便让你做个头领,如何?”
“加入你们?”李长安哑然一笑,“作甚?吃人么?”
“吃人有什么不好?”那边孙仲却是放声大笑,目光阴测测在李长安身上游移。
“老的柴,小的嫩,女的软绵,男的有嚼头。”
“这破世道,呸!”他吐了口口水,“不杀人哪儿来的肉,不吃肉哪儿来的力气,没有力气兄弟们怎么在世上混?”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旁边屁股中枪那位早已忍不住了,他越众而出。
“大哥,还和这牛鼻子废个什么话?正好挖了心肝,配着锅里‘馒头’下酒!”
可说完,他就被孙仲按住肩膀。
“急什么?这道士厉害,大伙并肩子上。”
说完,这帮食人贼散成个半月,互相掩护着,步步逼近。
第五十九章斗()
长矛前突,短兵伺机而动。
这帮食人贼结成战列慢慢逼近。
李长安也算厮杀经验丰富之辈,与人、与妖、与鬼皆有恶斗,但这种结阵而战的对手却是第一次遇见。
他目光凛凛,在诸贼身上游动。尽管对方配合娴熟,行动中前后呼应严谨,但李长安仍然有把握,在一息之内刺死对方任意一人,哪怕是躲在人群后的孙仲!
但问题在于,刺死敌手之后,必将招致其他敌人的攻击,甚至于陷入重围,到时难免会左支右绌,甚至于阴沟里翻船。
一时间,李长安仿若是老虎咬刺猬,居然无从下手。
他皱起眉头,拔剑出鞘。
贼人们齐齐向前一步。
他调整姿态,作势攻击。
贼人们又是齐齐向前一步。
李长安最终却没有上前硬来,反而忽然退到灶台后。
灶洞里,七八根手臂粗细的的木材,半截支在灶台外,半截在灶台里熊熊燃烧。
李长安瞧了一眼柴火,孙仲立刻猜出了他的想法。
“当心。”
他刚提醒出声,李长安已经抓出了全部的柴火,抱起来朝着贼人们全甩了过去。
立时,火星四溅。
但这帮贼人只是挥动武器把柴火挡开,阵型稍稍一乱便恢复了正常。
李长安刚往前跨出的脚步,立刻就退了回来。
眼见事不可为,趁着贼人们被柴火阻挡,李长安转身就往后跑去,那里是厨房后门,没有贼人阻拦。
孙仲没有惊慌,反倒是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秦老六!”
他吊起嗓子一声大叫。
“啊哼。”
后门随声转出一个铁塔般的黑汉子,手里一柄大斧,斧身黑得像漆,斧刃白得像雪。狰狞着一张黑脸与李长安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横着斧头拦腰斩来。
李长安正要冲出后门,突然冒出这么一斧头,就好似他把自己送到了斧刃上。
眼看就要被腰斩,李长安却顿也没顿上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的用出一招“铁板桥”,人好似凭空折成两段,大斧贴着他的肚皮砍进一团空气。
李长安挥掌撑在地面上,借着这股力道,腰上用力,已扭转身体重新站起。
人才站稳,他手中长剑依然斜斜点出,正刺中秦老六的膝盖窝。
这黑汉吃痛不住,顿时单膝跪倒在地。
“啊!”
他大吼一声,还待起身,却感到一点尖锐的冰凉抵在了后颈。
李长安抬眼看去。
这一番兔起鹞落过于迅捷,仿若眨眼间,李长安就从必死之地中将形势扭转。贼人们的狞笑还挂在脸上,只有那个屁股中枪的汉子已然变了脸色。
李长安冲他们冷冷一笑,手上用力,长剑贯入黑汉子后颈。
“嘎吱。”
被李长安甩开的房门,才从墙上弹回,将将掩上。
贼人们此刻的脸显得十分可笑。
狰狞而又得意的笑容尚且挂在嘴角,惊怒却已在眼中涌现。
“兄弟!”那屁股中枪的汉子悲呼一声,眼角都快崩出口子。
“我要拔了你的皮!”
旁人要是说这话,泰半只是表达一个愤怒,但这位,想必真会这么干,或许,也没少这么干。
怒火攻心,哪儿还管得到什么阵型?
尽管走路还一瘸一拐,却反倒冲到了最前头。
他沉肩撞开房门,抬眼便是黑汉子跪倒在门外的尸体,以及一双冷冽的眸子,比这双眸子更冷的,是一截逼至眼前的剑尖。
汉子捂着喉咙踉跄着退回厨房。
随后的贼人顿时齐齐停住脚步,脸上具是惊疑不定。
这黑汉子和屁股中枪的汉子,在他们中都是身手排在前列的,却双双在照面间,被这个道士刺死。
自己若是贸贸然冲出去,能在道士剑下活命么?
一时间,贼子们不敢当出头鸟,李长安也没急着冲进来,只剩下那个贼子捂着喉咙,脚步蹒跚挣扎不倒。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气氛,顿时陷入诡异的平静。
可孙仲却忽然脸色大变,叫到:
“结阵!”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李长安已然蜷成一团,飞身而入,正撞在那捂着喉咙的汉子胸口。
一撞之下,汉子满腔鲜血顿时从喉咙口上澎涌而出,飞溅三丈,淋了黑汉子尸体满脸。还在抽搐的身体同时横飞而起,撞入人堆里。
贼子们本来就已散开的阵型,还来不及重新聚拢,便被撞得更散。
李长安趁势突入!
他长剑横扫,便将一个措手不及的贼人开膛破肚,身型一转,又将剑贯入另一个贼人的胸口。这贼人却出乎意料的悍勇,长剑穿胸而过,他却忍住剧痛,抬手死死抓住剑刃。
李长安不敢与他纠缠,索性放开剑柄,伸手接过这悍勇贼人放开的长矛。
长矛回身一点。
“咔嚓。”
一生脆响,一个提着朴刀要攻上来的贼人,左膝立刻化作一包碎骨头。
他惨呼着跪倒在地,李长安却径直越过他,长矛在手中一转,已然挑飞了一个双股战战的贼人手中铁锤。
他脸色苍白,大叫着转身就跑,全然不顾将后背暴露在李长安矛下。
“哼。”
李长安冷笑一声。
“鼠辈。”
他挥手一掷,长枪破空,贯入逃跑贼人后心,去势不减将其钉死在墙上。
他扫了眼残余的贼人,竟是都被吓破了胆,哆嗦着不敢上前。
李长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施施然拾起落在地上的铁锤,他转身回到那个膝盖碎裂的贼人身前,举起铁锤,吐气开声。
“喝!”
铁锤夹着厉风,当头砸下。
这贼人急忙举着朴刀去挡。
“哐!”
一声巨响,屋顶积尘簌簌而下。
铁锤重重砸在刀面上,又压着朴刀砸在这贼人头顶。
“咚。”
又是一声闷响。
血水混着鼻涕、眼泪、脑浆,一并从七窍迸出!
贼人的手软软垂下,朴刀也从头顶滑落在地。
李长安一言不发,再次高举铁锤。
“砰。”
仿若砸碎熟透的西瓜。一块小小的头盖骨横飞出去,黄的、白的、红的,一齐飞溅出来,铺了一地。
他看也不看这碎头颅,随手扔掉铁锤,又转身走到那悍勇贼人身前,他脸上神情依旧狰狞可恶,却早已毙命。
李长安握住剑柄,转动剑身,然后一把拔出。
立刻,热血从胸口中喷涌而出。
几滴飞溅得高的,正落在李长安的眼睑上。
小小厨房,血流满地。
孙仲一干贼人早已没有狰狞的神色,只是苍白着脸,死死抓住手中武器,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李长安抬起眼,沾血的眼睛看着孙仲,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还以为”
他擦拭掉脸上血迹,指尖上留下些许热气。
“你们的血是冷的呢。”
第六十章口信()
厨房死寂,没有刀剑交鸣,也无嘶吼呐喊,唯有虚掩柴门下,暗红的血水混着尘埃杂物淌出门外。
走廊上,连串的血脚印延伸出去。
血印尽头,短发的道士提剑逼近三个残存的贼人。
一名食人贼把手中大刀仍在脚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他不住磕头,涕泪横流。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截迅速而又决绝的剑尖。
雪亮剑光乍起乍灭,鲜艳血花绽放于喉间。
道士从容迈过倒下的尸体。
“啊!”
另一名食人贼忽然一声大叫,挺着长枪冲了上来。他来势凶猛,似乎一往无前,但眼中却淌出泪水,沿着因恐惧而扭曲的面部褶皱流动。
道士只是微微侧身,便让过了枪头,同时用手臂夹住枪身。这贼人腰间还有一把佩刀,但却因恐惧丧失了理智,只是哭喊着抓着长矛往前送。
李长安举起剑,一剑劈下将枪身断作两截。
这贼人收势不住往李长安这边倒了下来,道士顺势用手中的断枪迎上去,尖锐的断茬刺入他的腹部,连带着将背后的皮甲顶出高高一块。
李长安将他随手推到廊边栏杆上,这栏杆早已被时间与蠹虫蛀空,顿时就被压得折断崩坏,于是这贼子便混着破木头一并倒在廊外的尘土中。
还剩最后一个。
李长安转回头来,看着对面那个面目苍白,嘴唇哆嗦的男人。
“孙仲。”
李长安向前一步踏出,这孙仲便哆嗦着退后几步。此时,却没注意到已经退到走廊的尽头房门前。他绊在门槛上,身子一个趔趄就滚进了房间,连手上的猎刀也没抓稳,滚到了一边。
他还想捡起猎刀,眼前便是一暗,他抬起头来,道士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立门口。
傍晚的阳光自他身后投入室内,勾起血色轮廓。在这逆光中,孙仲看不清道士的面容,只瞧得脸部的轮廓上,两道垂下的目光,冷冽如同剑锋。
他猛地打了个冷颤,连地上那唯一的武器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躲远了些。
李长安却没有追上去,只是呆呆站在门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