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李长安正要先打个招呼,那飞飞却是话也不说,翻手拿出一个弹弓。
空中立刻响起一声尖啸。
李长安抬剑护住面门,只听到金铁交鸣,他手腕一顿,地砖上几声弹响,一颗浑圆的铁珠子落在他的脚边。
那飞飞昂起脖子,冷哼一声,又掏出一根钩绳,往房梁上一掷,手在绳上扯了三下,脚在立柱蹬了二次,便窜上房梁,躲在了黑漆漆的房顶上。
李长安仰头望着上方,殿内光线暗淡,飞飞又穿着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李长安知道飞飞一定在默默寻找他的破绽,等待出手时机。
他干脆站定在大殿中央,气定神闲,等着飞飞出手。
果然,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哪儿沉得住气。
耳边的尖啸再次响起。
李长安轻描淡写将射来的铁珠挑开,还没等这颗珠子落地,又是一颗铁珠飞袭而至。
尖啸连接响起。
昏暗的大殿中,李长安挥舞长剑,或挑或挡,只听见连续的“铿锵”声,偶尔溅起几点火光。
忽然,呼啸声停。
珠子滚落满堂。
“停了?”
李长安耳朵一动,轻微的破空声里,一颗珠子击向他的后脑。
他赶紧用了一个“苏秦背剑”,一声轻响后,却发现这颗珠子的撞击力道比之前小上许多。
他循着珠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在立柱上发现一个凹痕。
“弹射?”
一个警醒!李长安赶紧用剑一绕,冰冷的剑锋就贴着耳边划过,飞飞的剑刃斩在李长安的剑身上,拖出一串火光。
他已灵猫似的落在地上,继而无声无息往旁一滚,已到了李长安背后,挥剑削向李长安的小腿。
李长安脚下没动,只是反手握剑,向后一刺,剑尖正抵在飞飞的剑锷上。
飞飞蓄势已久的一击便被李长安这天马行空的一剑所截断。
他飞身退后,望了望李长安的剑,又看着自己的剑锷,满眼是不可置信。
李长安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笑道:“到此为止,怎么样?”
飞飞听了反倒作出恼怒的神色,一跺脚。
“臭道士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我是决计不会哼!”
说着,他劈手把弹弓砸过来,李长安偏头躲过,而飞飞已趁机挺剑刺向他的咽喉。
李长安不避不挡,也是直挺挺一剑刺回去。
飞飞不过十六七岁,身子还没张开,用的剑也比李长安的短上一截。
他的剑尖没靠近李长安,李长安的剑尖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他不得不抽身退开,寻了个方位又不屈不挠地攻了上来。
接下来,飞飞的攻势猛烈如潮,但在李长安看来,还不如躲在房梁上射弹弓来的威胁大。两人一来一往,李长安权当是给他喂招,甚至还有点走神。
说实话,剑术也就那么回事儿,说得再玄乎,也逃不脱“快准狠”三字。如今的李长安,剑在手中便浑若一体。他所得变化之术,“通幽”让他身体强健灵活,“剑术”让他机敏迅捷,唯一欠缺的对战经验,也在这段时间与妖魔贼匪的恶斗中抹平。
天下间,单纯能在武艺上胜过他的,恐怕也没几个了人了。
至于一掌下来开山裂石?一剑挥来剑气纵横?不好意思,的确是有,不过那玩意儿通常叫法术。
尽管突然从一个普通人变成武林高手,但李长安深知没什么好得意。还是那句话,妖魔鬼怪又不会和你比武。
李长安神飞天外,却没见自己略有恍惚的神态,被飞飞完完全全给瞧在眼里。少年人自尊心强烈,最受不得人轻视,这飞飞又是个格外骄横的性子。当下被气得脖颈通红,双眼似要喷火,蒙着头恨恨一剑刺过来。
李长安没想太多,于是故技重施,仗着剑身长一些,回手就是一剑。
谁料,那飞飞却是一咬牙,只是稍稍扭动身子,避开要害,宁用血肉之躯往剑尖上撞,也不愿放弃这一剑。竟是要弄个两败俱伤的场面。
“哎?”
李长安的注意力这才集中起来。此时,两人距离极其接近,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
他没有惊慌,只是脚下一踹,几个珠子便被他踢到飞飞脚底,飞飞一脚踩上,顿时一个趔趄,手中剑也偏了势头,被李长安用剑贴住一绞,便脱手而出。
此时。
李长安手中长剑只消轻轻一吐,便能贯入飞飞的胸口,遂了老僧的“心愿”,但终究他还是留了手。电光火石间,他勉强移开了剑锋,但身体却来不及躲闪,只得让飞飞撞入他的怀中。
飞飞冲得很猛,撞上时,李长安已经鼓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冲击,却出呼意料的小。这飞飞似乎比一般少年更轻盈些。
李长安下意识看向怀中,有些诧异地发现飞飞虽然顶着一张粗糙的黄脸,但脖颈处的皮肤却是又白又嫩,与脸上皮肤差异明显。李长安只当他是风吹雨打给整残了,不以为意。
但这一番相斗之后,飞飞的领口已经有些松动,李长安不经意扫过去,猛地瞧见微微鼓起的胸口上裹着一层厚厚白布。
“没这么狗血吧!”
李长安心里咯噔一下,就要把飞飞从怀里抛出去。
“别动!”
飞飞立即喝道,手上不知何时有握上了一把弹弓,皮筋已经拉满,一颗铁珠蓄势待发。
“再动,我就给你换个眼珠子!”
说完,凶狠的神色顷刻变为欢喜。
“我赢了?”
李长安无奈点头,“你赢了。”
“我赢了!”
飞飞欢快地从李长安怀里跳下,走了几步,忽的站定,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李长安,然后又背着手,雀跃着来回踱了几步,忽的又把手里的弹弓抛过来。
“道士,送给你了。”
飞飞哼着歌儿得意地出了大殿,李长安才低头看着手里的弹弓,镶金描银一看就是值钱货色。
“唉。”
旁边传来幽幽叹息,李长安侧眼瞧去,老僧抓着钩绳从大梁上吊下来,竟是从头到尾都躲在一边,看了个完整。这一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
“连道长都被那孽障用技给赚了,如此,再没有人能制止他了。”
闻言,李长安脸上难得露出点讥诮。
“这世道妖魔横行。”他若有若无看了老僧一眼,“多了区区一个飞贼,又算得了什么?”
掂了掂手里的弹弓,顺手就往老僧怀中抛了过去。
“送你了。”
第二十七章云浣纱()
被老僧的事情耽搁了时间,再想赶去岷州城,怕也会错过关门的时辰,进不了城了。于是在老僧的盛情相邀下,李长安在群房歇息一晚。
次日清晨。
“咚。”
悠远的钟声敲破山中寂静,晨钟伴着朝霞,好一副山中幽寺的意境。
但意境再好,也是扰人清梦的。
李长安翻了个身,扯着被子盖住耳朵,但那钟声却不屈不挠地钻进耳膜,他只得翻身而起,打着哈欠下床出门。
推开房门,晨光微曦。
公鸡才开始打鸣,李长安满脑门低血压、起床气。
你说你一个假和尚庙搞什么晨钟暮鼓?
“道长,早上好。”廊道里,一个扫地的小沙弥见了李长安,赶紧双手合十行礼。
“嗯,小师父早上好。”李长安随口应了声,没走两步却突然僵住。
“咦?小和尚?”
他猛地回头,吓了那小沙弥扫帚都跌到地上。
李长安盯着小沙弥局促的神态,和光溜溜的脑袋。
哟呵,真和尚!
昨日和飞飞交手之后,李长安也大摇大摆在庙内晃荡了一阵。一路逛来,这庙里和尚一个没瞧着,土匪倒是满地都是。毕竟连菩萨都给酒肉让了座,李长安只当这寺庙不过是贼窟的皮,没想到
他饶有兴致地笑起来,转身出了院子,来到大殿之前。
昨日出了大殿时,李长安还看到满地喝得七荤八素的土匪,如今,土匪不见踪迹,只有几个僧人在洒扫。
一阵诵经声进入耳中,李长安循声走去,却正是昨日设宴的偏殿。
他信步进入殿中,偏殿两侧的菩萨都已归位,该慈悲的慈悲,该怒目的怒目。如来佛在座上低眉轻笑,替天行“盗”的牌匾也换回了“佛光普照”。
而在如来身前,老僧披着袈裟,堂而皇之领着十来个僧人诵着经文。
一夜间,土匪窝又变回了和尚庙。
呵,这世道还真是光怪陆离得紧。
老僧瞧见李长安,便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道长醒了。”
李长安笑了笑,懒得和他装腔作势,直言自己是来告辞的。
“道长请稍等。”
老僧对着僧众吩咐几声,带着李长安去一个偏院。
一入院子,他就抛下高僧大德的幌子,冲李长安抱拳朗声说道:
“昨日,我家小崽子的事真麻烦道长了,我备下了一点礼物给道长践行。”
他拍拍手,两个剃光头发烫着戒疤的土匪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院子。
他俩把箱子抬到老僧身边放下,打开来,李长安往里一看,却是神色古怪。
那老僧瞧着李长安神色突然变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仍爽朗笑道:“道长可是对这礼物”
他本以为是李长安嫌少,还心想这道士看起来洒脱,私底下竟也如此贪婪,不由得鄙夷了几分,可一转头,自己也愣住了。
倒不是箱子里的物件有多么贵重,或者别出心裁,里面放着的不过是一些绢布而已。这不打紧,因为这方世界本就有把绢布当货币的习惯。可问题在于,李长安一个浪迹天涯的游方道士,随身带着这么一大箱玩意儿,不是累赘么。
最重要的是,老僧准备的礼物也不是绢布啊!
他阴沉着脸,将抬箱子的招到身边,低声喝问道:
“怎么回事儿?我备下的银钱呢!”
抬箱子的苦着脸,凑到老僧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老僧听着,面色一会儿恼怒,一会儿恍然,一会儿又纠结,端的是如同这山中云彩,变化万千。这神态虽然说来复杂,却也常见的很。无他,每当家长听到自家熊孩子又捅娄子之后,都会有这个表情。
“道长哎!”老僧此刻哪儿有巨寇的风采,“请你稍等,我重新备上一份。”
“不用了。”
李长安一摆手,忽然大步走到箱子旁边,手上一张符咒在静静燃烧。他俯身埋头在箱子里,鼻翼抽(和谐)动几下,才起身点头说道:
“果然。”
方才打开箱子,李长安面色古怪,不是因为布帛,而是因为箱子里隐隐飘出的熟悉气味儿。他祭起冲龙玉神符,唤起鼻神,又走近了仔细闻,才确定这布帛上的气味儿与蛇头山洞窟中的气味儿十分相似。
正是蜘蛛妖怪的气味!
李长安转头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近日有名的‘云浣纱’!”
“据说这料子织成就是素白色,不沾尘土,也不沾水,很是坚韧,但穿在身上更是轻若无物,刚出来便是有价无市。就连城里的官儿都想拿这料子给皇帝老儿作贡品”
李长安抬手打断了对面汉子嘴上的滔滔不绝,一个抢东西的土匪怎么一张口,就成了卖东西的销售?
“我是问这东西的产地是哪里?”
李长安问得更细了一些,他方才又发现,这云浣纱上的妖气不是沾染得来,而是料子本身散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李长安得出个有些惊世骇俗的结论这料子的原料极可能来源于妖魔本身!
“这料子是綦县出的。”
“綦县?”李长安记得,岷州城辖下就有个綦县。
“没错。”那汉子又趁机打开了话闸,“这綦县原来老穷的,土贫水更差,地里长不出好庄家,只能往外嫁女儿,不能往里娶媳妇儿。可据说,綦县的山里突然来了个织女娘娘,带来天上织晚霞的仙梭,才有了这‘云织雾纺’的”
“等等。”李长安突然问道:“山?什么山?”
汉子愣愣回道:“云萝山啊。”
“岷州有一座山来了一个大蜘蛛,凶残得很,把附近的小妖都吃光了。”
李长安摩挲着下巴长出的短须,是它么?
李长安谢绝老僧的相送,自己牵了驴出了山门。
这庙建在山腰。时日尚早,山路上还有雾气缭绕,却已有香客相伴前来礼佛。
他们瞧见李长安,都是满眼古怪,一个短发的道士牵了驴从和尚庙里出来?
殊不知,李长安瞧他们的眼色更加古怪。
世上庙宇不计其数,菩萨更是多如牛毛,怎么就偏偏拜了这庙里舔血的菩萨?
他下了山,折转方向,要去那綦县见识一下那“织女娘娘”,才翻身上驴。
忽然。
耳边尖啸声乍然而起。
一物破空而来!
第二十八章山雨见荒村()
“埋伏?!”
李长安当下一惊,莫不是老僧出尔反尔!
可随他即便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这尖啸声持续太长了,分明是远远射过来的,到了自己身边也就是强弩之末。与其说是袭击,倒不如说是打声招呼。
李长安轻抬剑鞘,破空而来的物件就被弹开,正落在大青驴的顶门上。
他定眼瞧去,一撮带旋的鬃毛上搁着一颗铁珠子?
唉!脑瓜子疼。
他一转眼,一匹神俊的狮子骢从道旁迈步而出,马背上笑吟吟倚着个嗯,姑且唤作少年郎吧。
“道士,听说你要去綦县?”
狮子骢迈着小碎步靠了近来,马背上除了飞飞,还有一大包行囊,压得这匹骏马步履都有些沉重。
怎么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李长安心里有些不妙,只是敷衍着点点头。
“我也要去綦县。”飞飞有些出神,双眼凝视着前方的虚空,“父亲还是不肯承认我,总说我本事太小,经验太少。我这次去綦县,就是为了那“织女娘娘”手上的仙梭”
话说到一半,李长安却越听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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