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点剑仙风范么?!
李长安气得在心里大骂,可随即他意识到:对方可能还真不是什么剑仙。
概因对方的剑太弱了,这个弱不是相较于李长安,而是相较于传说中的飞剑。
刘老道闲聊时也说过剑仙与飞剑。在他的描述中,剑仙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陆地神仙,投剑化龙、画地成江、开山裂海的神通暂且不说,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迅若闪电,势如雷霆是基本功能。
老实不客气讲,如若遇到的真是剑仙,恐怕李长安也只会—但见眼前青光闪过,人与剑俱作两截了。
这才是飞剑!
而老人的“飞剑”,也不过是两把会飞的剑罢了。
李长安神色一动计上心来,他飞挪腾转间,忽然从身上飘下一张符纸。
老人原本负手而立,一脸稳操胜券的淡定之色,但一见这符纸,神态就变得郑重,他知道这道士是会几手法术的,赶紧嘬起唇一声唿哨。
那纸符只燃了一个边角,两只小剑已经舍了李长安,剑光合离缠绕几次,纸符就被绞成了碎片。老人得意地笑起来,任你法术通玄,用不出来也是白搭。
可他目光一转,李长安袖子下面火光微亮,一点纸灰飘洒出来。
“中计了!”
他一抬头,正对上李长安笑意盎然的眼睛。
“果然如此!”
老人的神色霎时变得极其精彩复杂,七分是恼羞,二分是惊怒,剩下一分却是隐隐的忧惧,他不知道李长安施放了什么符咒?又会产生什么效果?只得咬着牙,又是一声唿哨,声音又尖又急,两只小剑的攻势也随之迅猛了几分!
李长安反倒笑得愈加轻松,他会的符咒不多,刚才施放的不过是“冲龙玉神符”,符咒没什么杀伤力,却让他完完全全摸清楚了所谓飞剑的虚实。
两枝小剑一左一右袭杀而来,右边的踪迹诡异飘忽,伺机而动;左边的来势凶猛,如雷霆一击。
李长安却不慌不忙抬手迎上左边来剑,手上不知何时握上了剑鞘。
间不容发!
小剑收势不住,竟然直直贯入剑鞘,被李长安用手扣住。
另一边,伺机而动的另一只小剑,已呼啸而下。
李长安已等待多时,瞄准了奋力一剑劈下,剑刃撕开口气,带起一道青色光晕,他已经用上了“斩妖”。
两剑相交。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反倒爆出一个凄厉的惨嚎。小剑之上,仿若有个无形之物被李长安这一剑斩碎。
小剑跌落在地,如同离了水的鱼,挣扎着扑跌几下,便没了动静。
而被李长安锁在剑鞘中的小剑却剧烈挣扎起来,李长安只是轻描淡写用剑往鞘上一磕,这小剑便老实下来,只在鞘中轻颤,如同动物受了惊吓,恐惧得发抖。
剑当然不会恐惧,恐惧的是附着在剑上的东西。
李长安转头看向老人,他一脸煞白,僵硬着没有丝毫动作,似乎还没从形势变化中回过神。
“三流术士也敢自称剑仙?”
说着,李长安突然拧身而上,十来步的距离被他刹那间拉近。而老者失魂落魄之余来不及反应,等他有了动作,李长安的剑尖已经贴住他的下颚,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子,连根而断。
老人没看抵住喉咙的长剑,只是瞧着地上那枝小剑,脸上慢慢失去了神采,最终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是老夫小觑了道长,还请下剑利落些。”
李长安却施施然收回了长剑,同时也放开了剑鞘中锁住的小剑,这枝小剑一得自由,头也不转地躲到了老人身后。
“老人家”他笑道,“前路艰险,你还是回乡下颐养天年吧。”
说完,他也吹了个唿哨。
铜铃儿叮当响,大青驴嚼着树叶子跑回来,一双驴眼瞧着老人,摇头晃脑打了响鼻。
李长安当着老人的面,慢悠悠收剑归鞘,慢悠悠翻身上驴,这蠢驴还焉坏焉坏地拿尾巴尖扫了人家一脸,李长安磕了它一脑瓜子,慢悠悠骑驴离去。
从始到终,老人只是面色灰暗,动也未动一下。
离了那老人,李长安便一头扎进了山林里。今儿是这个月最后一个月圆,可不能错过了,至于那个老人
虽然是个三流术士,但在普通盗匪那里,却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经次一战,怕也晓得了他的厉害,李长安料想前路应该会平静许多。
次日早晨。
李长安出了山林,踏上官道赶往岷州,行路不久便遇上一条岔道。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也没个标识,正巧路边立着个供行人歇息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个老和尚。
他骑驴过去,发现这老和尚眉毛胡须皆白,更兼长得慈眉善目,一派高僧大德的气象,却不知为何孤身在此。于是规规矩矩做了个拱手礼,正要开口问路。
谁知,那老僧却放声大笑,撸起袖子,露出坚实的筋骨,对李长安抱拳说道:
“玄霄道长见谅,昨日,我那老兄弟让你见笑了。”
呵!原来也是个土匪头子。
第二十六章飞飞()
呵!原来也是个土匪头子。
李长安摇摇头,只是问道:“有茶水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打了老僧一个措手不及,他愣了许久,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抛了过来。
李长安接过来,抬手就往嘴里灌进去,早起赶路,是有些口干舌燥。
老僧瞧他喝得畅快,不禁问道:“道长既然知晓我是绿林中人,为何还如此泰然自若?”
李长安瞄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突然拔剑。
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亭子周遭的灌木草丛下,忽然冒出百十号持刀挎剑的匪徒,许多匪徒手中还张着弓弩,粗粗数下来,怕不下百张。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亭子里的人射成蜂窝。
可这百十号匪徒刚冒出头来,李长安却又施施然收剑归鞘,又举起水囊往口中灌了一大口。方才剑拔弩张的匪徒们不禁面面相觑,真是站出来不是,缩回去也不是。
看着老僧的气度,以及听他的话语,这人不是所谓的架金梁就是架金梁团伙的头目,这样的土匪头子,知晓李长安的厉害后,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
“玄霄道长果然名不虚传!”
老僧点头赞叹几声,摆手让匪徒们收起阵仗,说道:
“又让道长笑话了,实不相瞒”老僧脸上露出笑容,“我们本意是要在此伏杀道长!”
李长安没有半点动容,只把水囊抛掷回去,抹了把嘴巴,问道:“为何又变了主意?”
若是,还想要伏杀李长安,老僧也不会出现在亭子里了。
“我那老兄弟不自量力,幸得道长剑下留情。”老僧抱拳一拜,“如此恩德,我等又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李长安嗤笑一声,拿目光扫了眼走出埋伏的匪徒,意思不言而喻。
老僧却是笑了起来。
“我只是来请道长到我的兰若盘恒一阵,聊表谢意。至于这些小子”老僧笑得坦荡,“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毕竟我辈中人,谁又敢孤身出现在玄霄道长面前呢?”
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坦荡,也算是一种本事呢。李长安慢悠悠往周边看了几眼,匪徒们已经合围了上来,把亭子周遭堵了个水泄不通,虽然都已把武器收起来,但百十双眼睛却牢牢钉在李长安身上。怕是只要稍有动作,迎接他的就是乱刀斩作肉泥!
可是
“若是现在动手,在被杀之前,能拼死对方多少人呢?”
李长安脑中这个想法一闪而灭。他无意识地用手搭着剑柄,只这个动作,就让现场的气氛紧张得似要凝结起来,离得近的土匪脑门上更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李长安从思绪中回转过来,扫了眼这帮紧张到快要“走火”的匪徒们,嗤笑一声不加理会,只是面向老僧。
“有肉么?”
“昨日刚猎的麋鹿。”
“有酒么?”
“正有一批陈年好汾酒。”
“既然有好酒好肉。”李长安笑道,“那这个客人我也只好当一次了!”
百十号土匪拥着李长安到了一处寺庙。
进了庙门,老僧又将他带入一间偏殿。
偏殿里菩萨被撤了个干净,却在如来佛祖的宝座上立了个关公像,神像脑门上不伦不类顶了个牌匾——替天行道。
替天行“盗”才对吧!
李长安腹诽一句,略一打量。
偏殿里菩萨腾出的位置都做了酒席,席上摆满了饼子、肉脯、瓜果,大厅中央还烤着一头整鹿,正往火里滴油,也不怕肉香味儿飘进佛祖鼻子里。
老僧让李长安坐在上席,李长安也不推辞,他倒要看看这老土匪头子,要搞个什么飞机?
尔后,殿中陆续来人,很快就将席位坐满。
当头的正是那个用飞剑的老人。
老僧为他们一一介绍:
“这是罗坟山的葛二秃子”
“这是黑风寨的武大有”
“这是衡水帮的没尾巴”
一一点名下来。好家伙!河北道大半的山贼土匪响马的头子都在这儿了!
一口气点完名,老僧就板着脸喝道:
“还不快来见过玄霄道长!”
底下的贼匪头子们乱哄哄地喊了一阵,困惑、嫉妒、仇视、冷漠各种眼神递过来,李长安只在鼻腔里哼了几声,全当回应,便该吃吃该喝喝!
不得不说,这烤鹿手艺当真不错!
末了,席下人散去,李长安酒足饭饱,才拍拍肚子,懒洋洋问道:“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老僧呵呵笑着,又从江湖大佬变作面团团的老和尚。
“我只是让手下儿郎和道长见个面,以后若是不慎冲撞了道长,也好请道长看在今天的情分上,剑下留情。”
李长安却是摇了摇头。
“老先生说笑了,蛇头山上我依仗的是地势便利,但要挪到开阔的地方,十来张弓就能把我射成筛子。”
尽管对方摆足了姿态恭维,但李长安心里却清楚得很。武功好又怎么样?妖魔鬼怪又不会同你比武!山贼头子也不会和你单挑呃,还真有个来单挑的。
但总而言之,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怎么可能担忧区区一人一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有事请直说。”
“道长谦虚了。”老僧沉吟一阵,话锋一转,“我确实有事相求。”
他拍拍手呼唤到:“飞飞,还不过来参见道长。”
说着,房外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老僧解释道:“这是我的独子飞飞。”
大盗的儿子?李长安不禁打量过去,这少年穿着一身碧色长衫,眉目低垂。虽脸上粗糙泛黄,但姿态娴静,任谁第一眼瞧去,都会认为是个儒家学子,要不是老僧开口,谁也料想不到这是个小土匪。
老僧将飞飞打发下去,转头问李长安:“我儿飞飞如何?”
不像是你的种。李长安腹诽一句,嘴上却淡淡说道:“令公子灵台清明,不像沾了邪祟。”
老僧楞了一下,忽的又大笑起来,神态间露出几分大盗的峥嵘。
“道长说笑了,有我架金梁在此,哪儿个妖孽敢来作祟!”
李长安瞄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他说得没错,但凡沙场大将、绿林巨寇大多煞气冲天,寻常妖魔根本不敢靠近。李长安不通望气之术,也看不到煞气,但这架金梁号称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煞气想必足得很。
此时,老僧却突然叹息起来,这倒让李长安起了几分兴趣,这人一直都在江湖大佬和老和尚的做派间来回切换,叹气还是头一遭。
“也不瞒着道长,我还有个名字,叫做徐崇道。”
“徐崇道?徐大善人?”李长安惊呼一声。
不怪他大惊小做,要是换了其他人在此,恐怕连下巴都得掉下来。即便李长安在这方世界来的时日不久,但“徐崇道”这三个字也是如雷贯耳。
这位可是人称河北道第一巨富,同时也是河北道第一善人。南方遭了水灾他捐钱,北方遭了旱灾他捐钱,朝廷兵变他捐钱,突厥寇边他也捐钱,平时修桥铺路、扶危济贫更是多不胜数。李长安路上常听人说——活不下去,就去投奔徐大善人!
没想到,大善人竟是大土匪,捐出去的钱全是抢来的!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个“阿弥陀佛”,才继续说道:
“这行当做得久了,也有了些余财,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我也老了,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就想着退出来金盆洗手,痛改前非,平日里也多行善积德”
李长安双目低垂,权当他是放屁。
“可飞飞却不肯跟我退隐,一心想要当大盗,怎么劝也不听。他年纪虽轻,但技艺已经快赶上我了,老一辈的他不服,年轻的又斗不过他,未免以后牵连家人。”
说着,老僧离席对着李长安郑重一拜。
“请道长为我除此孽障!”
老僧将李长安引进了大雄宝殿。
殿中开阔,木柱林立,却只在大殿尽头塑着一座顶着房梁的青铜佛。
佛陀低垂的眉目下,飞飞持剑而立。
他已换下了碧色长衫,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此刻眉眼冷厉,哪儿有刚才那副谦良温恭的模样。
李长安却是看得脑瓜子疼,他又不是傻子。
为我除此孽障?那老僧说得干净利落,他要真这么干,怕是走不出这间贼窝。
况且老僧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老一辈的他不服,年轻的又斗不过他”。他又是彰显威势,又是曲意奉承,这分明只想着让李长安揍自己儿子一顿得了,让他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绝了当大盗的心思。
大门在嘎吱声中逐渐合上。
殿中门户四闭。
只有透过厚厚窗纸的暗淡光线,从窗格中弥漫进来。佛像的祭坛前,一点油灯摇曳,照得佛陀笑得狰狞。
“飞”
李长安正要先打个招呼,那飞飞却是话也不说,翻手拿出一个弹弓。
空中立刻响起一声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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