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养孩子,做一些手工。
生于高墙之中。
死于高墙之中。
不值一提又默默无闻。
若非。
与他们二人相遇的话。
昨天夜里玛格丽特在哭完之后就因为疲惫而进入了睡眠,而我们的洛安少女在那之后与贤者对了一眼就大致明白了由她开口刺激对方说出整件事情,是在亨利的掌控之中的。
但在少有地带着一丝怒意骂了亨利一句“糟糕”以后,她又紧接着被后者简单的一句话给抚慰了。
“会解决的。”
贤者这样说道。
米拉只要这样一句话就安心了。
因为他说了。
因为他是亨利,而他这样说了。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肯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魔力。
。。。。。。
天空仍旧算不得晴朗,但即便是灰色的光线,终归也比起伸手不见五指要好上许多。
他们的运气总算不是糟糕透顶,在女孩们醒来之前几名商人跑去查看了货物,而这会儿回来的时候脸上高兴的神情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神明保佑,完好无损!”简单的话语令甚至包括小小探险家的五人在内都长出了一口气,不过除却已经习惯这种艰苦生活的亨利和米拉以外,其余三人在潮湿又阴冷的地面上并没有能够睡上一个好觉。
玛格丽特是带着黑眼圈醒来的,同时再加上昨晚压低声音不停地抹眼泪的行为,她至今眼圈都有些红红的。
而余下的二人里头即便是老管家费鲁乔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原先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已经乱作一团,那就更不要提菲利波了。
大树底下虽然没有灌木,坚强地从泥土缝隙冒出来的尖尖小草却有许多。不算特别厚实的防水帆布不足以抵去它们的触感,之前就因穿着有过被虫豸袭扰经验的年青人整夜都在担忧是不是有虫子要钻进自己的裤管领口,而在缺乏保护的荒郊野外雷雨之中那恼人的潮湿阴冷也令他苦不堪言。
多嘴烦人的愣头青菲利波消失了,犹豫的苦瓜脸菲利波又回来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的情感全部显露在脸上的菲利波在帕德罗西的贵族当中算是个异类,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反而是玛格丽特他们三人当中和佣兵还有商人最混得来的。
不过这也到此为止了。
一脸疲惫的玛格丽特忽然注意到马里奥和其他好几个人围了过来。
菲利波和费鲁乔本能地护在了她的面前,贵族小姐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她望向了亨利和米拉,两人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贵族小姐又有些泪光闪闪,但她紧接着咬了咬下唇控制好自己,最后是摆出了一副认命的神情,等待着对方的谴责,等待着这次冒险的结束——“对不起。”——“呃——”女孩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商人大叔这样说着:“玛格丽特。”
他直呼了她的名讳。
“我们,不配做大人。”
“虽然我可以找很多很多理由,比如贵族阶级和平民之间的思想矛盾。我甚至可以列出很多的例子,来试着证明贵族都是不解人意的家伙,但这只不过是在推卸责任而已。”
“我们,眼里只有你的贵族身份。”他丝毫没有保留地,直接就这样说着:“当我们知道你是个贵族,并且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你引起的时候,我们都认为这是你的错。”
“我不会给自己找什么台阶下,我们就是这样认为的。”马里奥这样说着,而他身后的其他商人也都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平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只要这件事情与贵族相关,那么错的就一定是贵族。”
“这件事情只怕是一早就酝酿好了的,倒不如说,其实我们早就该注意到这一点。”
“每次去到那个村庄我们都能注意到村长家和其他村民之间的贫富差距,可因为有利可图,我们就一直怀抱侥幸心理,期待着这样的情况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没有试着去帮过那些村民。”
“一次都没有。”马里奥说道,而他身后的商人们一个个都是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你的做法或许有些天真冲动,或许就像白发的佣兵小姐所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自我满足而忽略了环境。”他说:“但你做了。”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和我们这些自作聪明选择了冷眼旁观的大人们不一样,你做了,你帮了他们。”
“我们是知道这一点的。”
“但我们还是没有忍住,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责任。”
“只因为你是贵族,所以你理应做好这一切。”
“我们,不,我。”他接着说:“我有一个女儿,比你还大一岁。”
“你和她其实很像,都是很善良的好孩子。”
“就算做法不对,就算有些冲动,也远比我们这些选择了冷眼旁观的‘聪明的大人’要更加地优秀。”
“而我们却还因为这件事情责怪你。”
“你只是个孩子。”马里奥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孩子。”
“是我们这些大人无能了,将自己因为侥幸心理而忽略掉的事实造成的糟糕后果,全部强加到你的头上。”
“我们,不配做大人啊,玛格丽特。”
“理应承担起责任,理应承担起引导孩子们成长义务的我们,到头来却把问题全部推到你的头上,只因为你拥有贵族的身份。”
“对不起。”他退后了一步,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其他商人也都是一致行以这样的动作。
这并非帝国境内平民对贵族的礼节,若是那样的话它会远比这简单的鞠躬更加地复杂和讲究,因为“必须让贵族感受到发自心底的尊敬”。但它却令玛格丽特感受到了比那刻板机械的行礼更加巨大的震撼。
这是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们并非因为她的贵族身份而鞠躬,而是将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认知在内心里头。
不是对着“贵族小姐”,而是对着“玛格丽特”行的礼。
“我也要再说一次,对不起啦。”米拉对着她合掌然后点了点头,黑色卷发的娇小委托人左右转头看着他们,她愣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而白发少女则用肘子顶了顶抱着双手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我们的贤者先生的腰,虽未说出口但显然是要他也做一些什么表态。
“。。。。。。”但亨利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说些什么。
“啪!”米拉踩了他的脚,然后狠狠地瞪了贤者一眼。
“我。。。。。。”
“谢谢。。。。。。”
她又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菲利波和费鲁乔收起了警戒的姿态。“小姐。。。。。。”年青人看着她忽然说出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兴许是情景使然也是丑了抽鼻子开始啜泣了起来。
“啊!你个大男人怎么也哭起来了。”眼尖的白发少女注意到了这一切,她直言不讳地对着贵族青年这样说着。“啰、啰嗦,我才没有哭!”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菲利波嘴硬地说着。
“噗——”
面皮薄的年青人在众人的围观下红了脸,但他打的这个岔也成功地令玛格丽特破涕为笑。
“来着人性的恶意或许能令人成长。”雨势越来越小,周围的光芒也重新变得耀眼了起来。在逐渐变得轻松起来的气氛之中,只有米拉注意到亨利这样轻声地说着。
“但若无法见到善意的话,这种成长,甚至继续生活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深邃的灰蓝色眼眸当中蕴含着复杂的意味,仅一瞬之间,米拉觉得自己也许在那里头看到了羡慕的色彩。
“很庆幸这次结伴的是他们,选对了人。”亨利这样说着,而洛安少女将刚刚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认同地点了点头。
若是换成另一组不那么善解人意,或者对贵族的偏见更深一些的人,指不定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选对了人,真是万幸啊。”亨利这样感叹着。“是啊,我也很庆幸。”米拉随着他的话说着,但眼神却是盯着贤者本人。
“头发该梳了。”亨利耸了耸肩,然后故意伸出手去弄乱了她变长的一头白发。
“你不也是。”女孩这样说着,而两人一并转头走向放在一旁的装备。
最后一点雨滴静悄悄地落在防水布上方已经积攒了有许多的积水上,泛起一圈孤零零的涟漪。
斑驳的阳光从缝隙投下。
天放晴了。
第二十七节:新目的地()
距离在无形之间,拉近了。
人性这种东西当真是十分奇妙,正如我们之前曾说过的那般:“人们敬畏天才,但不会前去接近他们”——作为统治阶级,里加尔世界上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关系也维持着类似的一种微妙局面。
长久以来世界各地的贵族阶级和平民之间存在的隔阂,虽说正是许多矛盾的根源,但它仍旧现存,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必要性。
贵族们的所有一切文化,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使得他们的统治更加地稳固。以华贵服饰营造容貌上的优越性,严格的措辞和礼节,知识和武艺的学习,这些方方面面的讲究以及生活上的奢侈正是为了与平民阶级拉开距离,稳固确保统治阶级一直都是统治阶级。
这也是拉曼学者的“人类奴性本质论”论点之一:“人们总是向往那些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存在,有社会性的动物会对体型庞大的个体表示臣服,而人类贵族们也莫不是在用金钱和权力营造出巨大的印象。”
若统治阶级并不拥有这种强烈的存在感,那么人民何必去尊敬畏惧?
若人民并不敬畏统治阶级,那么他们又何必遵从对方的思想?
人类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十分奇妙的。倘若平民阶级与统治阶级能够平起平坐的话,无数的事情都不能——至少无法顺利地——推进。因为所有人都会各执一词,他有他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到头来谁也没法吵赢谁,事情不会真正开始有所进展除非一个压倒一切的强硬人物站出来,令所有人都服从于他。
这就是最初统治阶级诞生的由来。而在跨越数千年的人类历史发展当中,统治阶级与平民阶级的划分越来越严格。到了最后在帕德罗西这样的老牌帝国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忽略掉个人,以身份作为判断的基础了。
诚然,身份背景和出身这种东西你无法甩掉,但脱离了这些东西,统治阶级和平民阶级其实一样。
都是活生生的人类。
都有自己的压力,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情感。
他们的隔阂没有大部分钻牛角尖的人所想的那么深刻。
只是统治阶级因为自己身份的原因不能总是暴露出弱点,他们必须维持着这种优越性,维持着自己的姿态。说是死要面子也好,但平民们所期待所向往的也正是这样的存在。
这就在相当程度上造成了矛盾,为了维护统治他们必须保持优越性,有的时候——或者说一直都——在贵族自己的圈子当中都不能暴露出来弱点。一切的苦都只能自己藏在自己的心里头,地位越高背负的东西越多的人就越是孤独。而他们承受着这种孤独和痛苦,其他人却还难以去理解,只是一再地指责他们。
指责他们不懂平民,不懂人心。
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正确的,确实有着不少贵族对平民的生活和想法一无所知,但更多的恐怕还是社会结构不完善所产生的必然悲剧。
贵族们要保持完美,因为对着错误的人暴露自己的弱点会受到创伤。
但如果是对着正确的人,双方的距离却会因此拉近。
某种程度上,这正是信赖关系建立的第一步。
不是游走于外围圆滑地自保,而是试着袒露出自己的心声自己的真实,不做隐瞒,如实相告。
队伍当中的众人都不是傻子,即便下级佣兵和商人们不拥有什么高深学识,他们也到底是经历过风吹雨打岁月沧桑的大人。人心这种东西无需样样言明,观察态度和行为细枝末节就可以推断得出来。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好好说话,就可以和平地解决。
差的只是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的行动罢了。
亨利达成了他的目的,一如既往地。队伍当中的气氛在整体上明快了许多,他们不再是隐隐地像是要分裂成两个团体,人们开始有更多的交流,一些玩笑话和家常也时时提起,不显得沉闷。
虽然玛格丽特的事情还不能算是彻底解决,局面在不知不觉也逐渐好转了起来。
天气似乎伴随着心情在起伏变化,又或者心情和处境的改变令天气的变化更加地容易被感受到。
米拉记不起自己到底有多少个雨夜逃亡的日子,又有多少在阳光下灿烂欢笑的日子。尽管她明白这些都只是少数的例子,实际上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头逃亡、而下雨天却欢声歌唱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记忆总是容易把相似的事物给联系在一起,每回想一次就添油加醋几分。
到了最后回忆起伤心往事时周遭的环境就必然也是冰冷痛苦的,仿佛就连空气也背叛了你想要令你窒息,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敌意。
而换到那些美好的回忆时,一切又都像是打翻了蜜糖一样充满着淡金色的浓浓香甜气息。
愈是久远,因个人情感影响而多多少少被篡改过的记忆就愈发地不可靠。
孩童时坚信的某物,长大后也认为一定就是那样。可等到你真正前去触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记忆不知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岔,以至于那坚信着的回忆实际上与事实天差地别。
正如历史本身因记录者的知识和阅历有可能出现偏颇一般,尽管许多人拒绝前去相信,但人类的记忆本就是一种极为不可靠的东西。
主观上深信着的东西,认定一定就是事实的东西,因为记忆容易混淆的特性,可能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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