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汉人的食盐生产能力究竟有多大,也是这次李奈前来胜利港考察的任务之一。“福瑞丰”当家李继峰认为如果海汉人的盐产量真的能够达到一定规模,那么今后“福瑞丰”多开一项利润丰厚的‘私’盐买卖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产量偏低,那是否要冒这个风险就值得商榷了。
作为事前的功课,李奈也了解过一般盐场的运作情况,像是琼州岛地处儋州湾的那个号称琼州岛最大的盐场,其最大产量大概在每天千八百斤,能超过千斤的时候很少。而且那个盐场是从宋代就开始运作,各个生产环节可以说都已经十分成熟,盐丁也都是家传数代人的熟手。但与海汉人所宣称的产盐效率相比,儋州盐场的产量反而更像是一群外行人‘操’‘弄’的结果。
而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的广东、琼州共二十九处盐场,其生产数据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李奈敢说没有任何一处盐场的日常产量能保持在千斤以上。
李奈固然也想过海汉人的盐场大概会比儋州或是其他地方的盐场高效得多,产出的食盐无法在本地市场完全消化。否则他们也不需搭上广州这条线,直接在本地发卖就好了。但他也没想到这里的盐产量居然高得这么离谱,每天四千斤,这让“福瑞丰”先前提出每月至少供货万斤的要求听起来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莫说月供万斤,就是月供十万斤,海汉人也供得起啊!
李奈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把‘交’易量从每月一万斤提升到五万斤,那么“福瑞丰”可以从‘交’易中获取的利润是不是能够用来多买两‘门’海汉火炮。
当然在此之前,李奈还是要尽可能先落实一下海汉人的说法,谁知道这个姓安的会不会是在吹牛?月产十几万斤的盐场就在面前,李奈倒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他们的生产方式。
穿过一排棕榈树林之后,李奈便看到了这片盐田平原的真实面目,这里没有盐场里惯常能见到的石质晒盐槽,而是一个个巨大的矩形晒盐池整齐地铺设在地面上,每一个都足有四五丈的长宽。这些池子蓄水很浅,不过两三寸上下,很多池子里的海盐已经结晶出来,铺在池底白‘花’‘花’的一片。一些劳工正站在晒盐池中,用耙子将晒好的食盐收拢到一起,然后装进麻袋运到指定的地方。
李奈只是粗略一看,这片平原上像这样的晒盐池少说也有数百个之多。一个池子里析出的海盐收集到一起,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了,如此看来,海汉人所说的日产四千斤倒也并不是吹牛。
安西带着他们一边参观,一边进行解说。除了这些正在收获的池子之外,还有一些地方正有劳工用人力水车将河道中的海水提灌到盐田中,而每片盐田旁边都有一个滤池,多数劳工都在滤池劳作,对浸泡了海水的盐泥进行搅拌和压榨,这是一个相当费时费力的工序。经过搅拌过滤之后的高盐分卤水会放进滤池旁的储卤池中,经过检验合格之后,才会提灌到晒盐池中进行充分晾晒。
对于这些生产工序,执委会并不害怕暴‘露’出去。这种生产盐的方法并不是穿越众首创的,而是同时代的盐场正在使用的技术,盐场公社与之不同的便是大规模工业化的生产方式,而这样的生产方式是那些仍处于封建制度生产结构的老式盐场所无法实现的。民政管理和生产组织两方面的技术优势拉大了盐场公社与这个时代的同行们之间的生产效率差距,而这种差距靠着走马观‘花’式的参观是绝对不可能弥补的。
李奈是个见过世面的聪明人,当他看到那些‘精’巧的提灌装置和灰泥制成的平底晒盐池之后,他就知道海汉人的制盐方式无法在其他地方复制。这并不是因为海汉人使用了较为先进的晒盐法,其实‘潮’州、惠州乃至儋州的盐场,早就也在采用晒盐的方法制盐了。之所以无法复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些由盐课司派驻盐场的盐使和攒吏们并不关心如何提升生产效率,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全力去压榨盐户,将生产任务直接硬‘性’摊派下去,至于盐户是砍柴煮盐还是筑池晒盐,这些当官的人是不会在乎的。
而想要在盐场建成这样大规模的晒盐池,没有官方的经济投入显然不可能办到,这需要调用相当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实现,而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盐户并不具备这样的组织能力。而有这个财力的‘私’人盐商就算有心但也无力,毕竟盐场是由朝廷设置,盐商只能买卖食盐,但想要自建盐场那绝对是拿不到朝廷批文的。
李奈甚至也已经想明白,海汉人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地向自己展示整个食盐生产的过程,就是因为知道这套东西根本没办法复制到其他地区去施行。除了暗叹海汉人算得够‘精’之外,李奈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何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事情,我大明却偏偏就做不到?
第171章 福利保障()
想要在生产环节上模仿海汉人显然是行不通了,李奈虽然觉得有些郁闷,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福瑞丰”的长处是贩运,而不是生产,商品流通过程中所产生的利润才是“福瑞丰”最为看重的部分,至于组织生产这种相对比较麻烦的事情还是‘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做就好。
参观完盐场的生产流程之后,李奈要求到这里的盐户,准确的说法叫“盐场社员”的家中看看。安西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将他们带到了处于内陆山脚下的集体宿舍。
因为大量劳动力都被用于盐场的生产改造工程,所以社员们住的地方仍然是以初期修建的船型屋为主,暂时还没有来得及修筑更为坚固的砖瓦房。目前盐场公社有社员和管理人员总共三百余人,近期还将会有一批百人左右的新移民被分配到这里。船型屋的分配基本是按一户一间的规矩,如果这一户是两代甚至三代人,公社会酌情另行安排。
虽然住宿条件比较简陋,但李奈从这些社员脸上并没有看到大明盐场那些盐户的苦闷、绝望的神情,这些人和昨天见过的农场社员一样,脸‘色’红润,并且对海汉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只要看到安西等人的到来,他们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儿,站直身子鞠上一躬。并且这些社员的衣着样式和服‘色’都很一致,显然是海汉人统一发放给他们的。这农场有数百人之多,仅此一项,便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李奈忍不住问道:“在下看这农场、盐场的百姓都是统一的着装,贵方为何要大费周章替他们置办衣装?”
陶东来应道:“我们这样做有两个理由,一是便于管理,我想李先生一定也注意到了,农场、盐场和其他地方的劳工穿的衣服颜‘色’都是不同的,这样一看就能知道劳工的所属单位。二是通过统一服装让他们对自己所处的集体产生认同感,对他们来说,这身衣服其实就像士兵身上穿的军服一样,每天穿上这身衣服,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是盐场公社的社员。”
李奈将信将疑道:“这真的有用?”
陶东来招招手,将近处一个正在劳作的社员叫了过来:“社员,报上你的身份!”
那人见安西站在问话这人身后,心知多半是海汉人中的大人物,按照平时的教法诚惶诚恐地应道:“报告首长,小人蒋三,盐场公社三大队初级劳工。”
陶东来一指李奈道:“这位李先生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明白吗?”
蒋三连连点头道:“是是,明白,明白。”
李奈倒是没想到陶东来如此做法,当下便随口问道:“蒋三,你如何来的这里?到这里多久了?”
那蒋三应道:“回李先生,小人是上个月初五从崖州乘船来的胜利港。”
“那你为何要从崖州来这里做事?”李奈继续问道。
那蒋三脸‘色’一黯道:“回李先生,小人家父去年发急病卧‘床’不起,家中贫寒,只能将几亩田地抵押出去借钱治病,后来终究还是没救得回来。小人一时无力偿还借款,债主‘逼’得急了,家里的田地连同房子便全给人收去了。小人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在崖州也找不到户口的营生,后来知道海汉首长们在招人,管吃管住还给饷钱,小人便去报了名。若不是首长们收留,小人此时恐怕早就饿死在崖州城下了。”
“那以你之见,此地如何?”李奈继续追问道。他实在很好奇本地民众究竟是怎样看待海汉人的存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面询问,李奈自然是不会放过,只是不知这个蒋三是否有勇气回答这个提问。
果然蒋三脸‘色’变得有些犹豫,微微转头去看陶东来的表情。陶东来倒是满不在乎,挥挥手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那蒋三咬牙道:“回李先生,小人来到此地之后觉得十分不公reads;!”
此言一出,陶东来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安西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心道你这家伙要是敢胡言‘乱’语,回头就把你送进劳改营去好好改造改造,到时候你才知道新生活为什么这么可贵!
李奈倒是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一问还真问出名堂了,下意识应道:“有何不公?”
“小人来到此地之后,发现这里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却统统不需‘花’一文钱,只要好好做工,到了月底反而还有工饷可拿,为何我大明却没有这样什么都不需‘花’钱的好地方?小人在崖州时也是如此勤快劳作,最终却只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两地不过相隔百十里,为何如此不同?老天爷待人为何如此不公?”蒋三愤愤然地发了一通牢‘骚’,却没注意到几个听众都已经听得瞠目结舌。
李奈很想说你要是给我当家仆也能有同样待遇,但想想又觉得不对,海汉人可不是把这些人当做家仆在用,而是包吃包住的长期雇工,只是这长工的使用成本略高了一些。贺强倒是已经抓到蒋三话中的漏‘洞’,驳斥道:“你来了这里,家里有人看病吃‘药’,同样是要‘花’钱的。”
蒋三摇头道:“首长们说了,社员看病吃‘药’一律不收钱。”
贺强愣了一愣,接着又道:“孩子读书识字总是要给修金的。”
蒋三继续摇头道:“首长们说了,社员和社员的孩子念书都不要钱!”
“那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总是需要自家‘花’钱筹办的!”贺强不死心地继续举例。
蒋三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道:“先生说的是大明的规矩,在这里有红白理事会,专管筹办红白喜事,‘花’的钱也都是首长们给的!”
“这……”贺强一时语塞,竟然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驳斥蒋三的话。
这个过程中陶东来没有说话,就一直在旁边听着,心里却是暗自好笑自己当初的一些民政管理设计看来现在是正在逐步实现中,低收入高福利的待遇对于收买普通民众的人心取得很不错的成效,民众对于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福利待遇认同感是相当的高。
从一开始设计归化民待遇体系的时候,执委会便决定采用低收入高福利的方式reads;。这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大明正处在社会秩序不断崩塌的阶段,主动或者被动投靠到穿越集团治下的民众,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无法在原来环境中正常生存下去,而穿越集团却正好可以提供给他们一个全面的社会保障体系。哪怕身处这个体系中不会有太多发大财的机会,对于一心想要求个安稳环境生活下去的这些人来说也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吸引力。
就如蒋三所说的那样,民众进入到公社体系,成为归化民之后,几乎所有的日常开支都会被集体化的统筹安排所替代。吃饭、穿衣、读书、看病乃至生老病死,所有的一切都有公社管委会和下属那些职能细化的基层机构负责,普通民众在公社的环境下甚至都找不到‘花’钱的必要‘性’。
这样全面的员工福利‘花’费自然不小,但从信息回馈来看,其回报也是相当值得的,当民众们意识到他们现有的待遇只能在海汉执委会治下才能获得的时候,对于自己所处这个集体的认同度就会更高。当有朝一日需要他们向外推行或是拿起武器保卫这套社会制度的时候,甚至很可能根本不会再需要做什么思想动员工作。
当然了,这些庞大的福利开支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终究都是来源于这些民众在公社中,在工厂中所创造出的产品价值。执委会将这些价值中的一部分以社会保障福利而不是工饷的形式返还给了归化民群体,而这在归化民看来却已经是了不得的举措了,有人甚至会把这些社会保障当作是“海汉首长的恩情”。
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有人就认为这样做会导致未来本地的商品流通不畅,因为民众普遍低收入的关系,社会消费能力将十分有限,大量的工业化生产出来的产品只能外销,而本地民众却无法享受。
但以施耐德为首的经济专家很快驳斥了这种看法,以计划经济为纲的穿越集团完全可以通过调控内部商品流通价格来避免这种局面的产生。商品出口价格的昂贵,并不意味着它们会以同样的价格在内部流通。
比如出厂价十元一套的玻璃文具,在对内供应给书院的时候就完全可以降低到十分之一甚至更低的程度。通过对内部的产品价格调控,甚至可以让民众以低于成本价的待遇享受到那些会在海外卖出高价的产品。这样即便是低收入的民众,也能有机会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而内部降价所需要的财政补贴,完全可以通过堤内损失堤外补的形式找回来,相比未来可以展望的工业产品出口额,内部这点消化能力实在算不了什么。
第172章 离岸价与到岸价()
计划经济固然有很多弊端,比如容易产生生产与需求之间的脱节,不能合理调节内部各个经济主体之间的利益关系等等,但其众多的优点也同样不容忽视。 它可以有效地避免市场经济发展的盲目‘性’和不确定‘性’,以及对自然资源的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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