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到底有多少前大明官员在海汉的官方机构中任职,刘尚并没有掌握到一个比较确切的数字,但从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既然连知州、参将这个级别的文武官员都被海汉所留用,那么可想而知大明在琼州岛的整个官僚体系应该有不小的人员比例是在近几年中投靠了新东家。
但刘尚除了在心里暗暗骂几句叛国贼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发泄办法了。这些前大明官员早就已经改头换面,将新东家伺候得服服帖帖,哪里还会记得旧主的好。严明君这类人虽然手中没了实权,但在地方上还是混得风生水起,名头刘尚盯着正在侃侃而谈的严明君,却并没有将他正在说的话听进耳朵里。
严明君向巡视组汇报的便是本地教育机构近一年来的经营状况,以及目前本地的职业培训学科构成情况。海汉执委会对于儋州的诸多民办教育机构相当重视,基本上每年都要对各个书院开办的专业进行审核,并且从办学方向上进行调控,以保证当地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正好可以对口满足海汉发展的需求。
海汉所建立的职业培训体系是大明所不具备的,通过这种方式,海汉在短短几年中已经得到了数以千计的专业学员,这些人在上岗之后的适应速度远远强过毫无基础的雇工,对海汉来说可以算是非常好用的即战力了。
至于真正能够进入更高一级学府学习更为专业的技能,并成为穿越者入门弟子的幸运儿,那真的是少之又少。像儋州这种地方,一年能筛选出十个八个就算很不错了。
座谈会一直持续到中午,然后张新设宴款待巡视组的到来,这也是他们抵达儋州几天之后才正式参加的接风宴。不过张新所请的客人可远不止巡视组,军演结束后在本地参加军备展销会的各国代表也是一同受邀——反正都要宴请,张新作为地方长官也分身乏术,就干脆合到一起办了。
刘尚也逐渐适应了海汉的宴请文化,到了这种场合倒也应付自如了。有大人物过来敬酒的时候,他也会立刻随其他人一同起身应对,不至手足无措。
在席间,刘尚稍稍留心,也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现象。比如葡萄牙和荷兰的使者明明都来自西方,但他们是不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的,而互为邻居的安南和占城两国也是类似的情况,相互之间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下。这些人虽然在海汉官员面前都很客气,但很显然相互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甚至很有一点明争暗斗的意思。
“这或许是日后可以利用的契机。”刘尚心里暗暗转过这个念头。海汉的这些贸易伙伴或是军事盟友并不是铁板一块,各自的利益诉求肯定会存在矛盾和冲突,不过如何利用这些嫌隙来挑动他们对海汉的敌视,刘尚一时间倒是想不到什么可行的办法。毕竟海汉积威甚重,这些国家畏惧海汉武力,也未必敢作出什么非分的举动。
午宴结束之后稍事休息,下午的安排便是参观本地的书院。不过因为有诸多外国宾客在儋州逗留,张新也没空亲自作陪,便将这个差事交与了严明君来负责。当然了,巡视组里还有一位对儋州本地状况很熟悉的老兄,那就是刘尚十分忌惮的张千智。
张千智当年以学子身份在儋州忠明书院潜伏许久,最后抓获了以黄子星为首的一伙谋逆之徒。之后张千智又长期担任琼北地区的安全事务主管,在儋州逗留的时间也不少,说他是半个地主也不为过。
不过这么一来,刘尚又不免连脚趾都抓紧了,只要张千智在他方圆几丈之内,这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就从未消失过。他到现在都仍然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张千智在监视自己引发的警觉,还是纯属自己心虚而导致的神经过敏。好在张千智的工作驻地就在琼北,刘尚知道自己只要再坚持几日,应该就能彻底摆脱这个心魔了。
严明君带着巡视组去参观的,自然是白鹿书院和琼西书院这样的本地知名教育机构。刘尚在上午的座谈会上一直走神,根本没怎么听进去当时严明君的讲话内容,直到进了书院以后,才恍然发现这儋州的书院与自己认知中的书院环境大不一样。
儋州书院中所培训的并不是只会写诗词歌赋和八股文的读书人,而是由各式各样的职业培训为主,比如航海专业学员的就职方向是船上的领航员、水手长和大副等关键职位,而金融贸易专业的学员则将会在毕业之后进入国营商业机构、银行,甚至是商务部等单位工作。这些专业所使用的教材都是由教育部统一提供,而授课教师也都接受过专门的培训,甚至有些讲师本来就是从业多年的专业人士。
这里的职业分工之详细,足以让刘尚感到惊叹,就连种田为主的农技学科,下面也还细分有粮食作物、经济作物、农林产品深加工等多个学科。而学时则以专业难易程度各有不同,有些速成班不过短短几十日,一些艰深的专业则可能需要学上好几年。
至于那些只会讲授经史子集的老夫子们,书院虽然也还是会养着他们,但基本就没有安排多少授课内容了,除了教教扫盲班识字课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自行安排的自由时间了。他们要钻研学问也好,要写字画画也行,哪怕是带亲传弟子出外游历,书院对其都没有太大限制。
用市长张新的话来说,养着这些老夫子也花不了几个钱,文化终究还是得要有人来传承。就算吟诗作对、写写画画这些文化活动不具备什么生产力,国家也还是愿意拨出专款让这些“文化人”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当然了,前提是要服从官府的管理,别像以前忠明书院的黄子星那样搞出一些违法的勾当。
对于刘尚来说,海汉的这种教育体系无疑是非常新颖的事物,海汉人对专业人员的任用并不需要通过科举之类的层层考试来完成招募,而是由这些职业教育机构推荐自己的学员,专业机构审核过关就够了。这就意味着很多没有读过四书五经的普通人,也有机会通过掌握专业技能,进入到海汉的官僚体系中任职。虽然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只是“吏”而不是“官”,但只要进到这个体系里,就相当于是获得了一个上升的通道。今后不管是加入青年团也好,争取进修的机会也好,总会有由吏变官的可能性存在。
不过刘尚也留意到这些民办教育机构都没有蒸汽机相关的专业,据介绍这种专业暂时还没有对民办机构开放权限,只能在三亚的官办学院中才能研读相关的课程。这让刘尚稍稍有些失望,如果这里有民办书院可以接触到蒸汽机,那就可以设法安排人到这里来学习了。
参观了一圈下来之后,刘尚发现本地书院的这些专业设置基本上都是实用性非常强的学科,学员往往在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确定了今后的就业方向,甚至有些专业在入学时就已经与用人单位签署了相关的协议。
对于大量家庭条件一般的普通学子来说,这样的入学、就业道路无疑是省下了大量的时间,避免了走弯路的可能。相较于那些考科举考了数年数十年都没能拿到功名入仕的读书人来说,通过接受职业培训来获得一份收入稳定,并且拥有上升空间的工作,对普通人来说才是最为稳妥的人生路线。
刘尚年少时也是进过书院系统学习过四书五经,并且参加过乡试会试的读书人,对于大明读书人的晋升之路也是比较清楚的。千军万马挤科举这道独木桥,能过去的只是极少数人。而海汉的这种职业培训体系给了更多人希望,将进入官僚体系的门槛降到了一个非常低的程度。
刘尚当然也明白眼下这局面是因为一国初建,没有多少人才可用,所以才不得不降低用人门槛来招募人才,就连他乔装这说书先生也会被国家机关主动招募,可见海汉对人才的渴求程度。待海汉国多发展几年,人才储备慢慢多起来,这入仕的门槛恐怕就会逐年升高了。这种做法在历史上也并不鲜见,明眼人看清海汉目前的形势,当然会削尖了脑袋去争取这开国头几年的诸多机会。
如果不是刘尚身份特殊,就凭海汉给予的这些礼遇,也的确足以让他死心塌地的留下来卖命了。混迹酒肆茶馆的说书先生,哪能与如今身为国家官员的地位相提并论,换个人早就给八辈祖宗们烧高香了。
刘尚一边跟着队伍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虽然是抱着颠覆海汉的使命而来,但到这里真正见识过这个新兴国家繁荣昌盛,政通人和的景象之后,也不免对自己肩负的任务产生了一些疑虑——以海汉人卓越的执政能力和稳固的政体,仅凭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要如何才能将其统治权抢夺过来?
这一路看得越多,刘尚便越明白这伙海汉人能在南海崛起,可绝非运气使然,其执政能力远胜大明南方的地方官府。如今想要再扳动这个已经在本地生根发芽的政权,要嘛指望其高层出现内讧,要嘛就只能指望天灾降临。想凭武力将琼州岛夺回,把海汉人驱逐出境,似乎都是不太现实的打算了。
这些民办书院基本都是公开的教育机构,也谈不上有什么机密可言,刘尚看得兴趣缺缺,一路上严明君等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是有一句无一句地听了个大概,完全没有前几站那么集中精神收集情报的劲头了。
直到晚间回到住处,刘尚静下来回想这一天的收获,才发现自己今天在参观过程中走神实在厉害。仔细一想,这应该也是与前三天观摩了海汉军演有极大的关系。他相信换作自己的任何一名同僚来,也不可能在见识过海汉展示的诸多先进武器之后无动于衷,面对拥有武装程度如此之高的海汉军,应该没有谁会愿意在战场上去充当他们的对手。至少刘尚在看过军演之后,就已经彻底打消了依靠武力夺回琼州岛的念头。
如果有可能,刘尚真的很想让自己的上司,让上司的上司,让京城里那些大人物们亲自来这里看看,让他们能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所谓的“南海蛮夷”在南方已经弄出了多大的局面。如果不来这里亲眼见证,上头那些大人物们恐怕还会继续为应该“招抚”还是“剿杀”鹊巢鸠占的海汉人而争论不休。刘尚相信他们来这里看过海汉国的真实状况之后,就会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以今时今日海汉国的实力,他们还能服从大明的“招抚”?还会惧怕“剿杀”?
南方官府小心翼翼,对海汉的连年对外扩张装睁眼瞎,一半原因是因为拿了海汉人足够多的好处,另一半的原因恐怕就是不想给海汉人制造出开战的理由。一旦爆发战争,南方沿海地区丢失领土的速度大概就会跟海汉军的行军推进速度划等号了。
这些想法在刘尚脑子里飘来转去,越想越是觉得沮丧。他深知自己作为一名潜伏到敌后的情报人员,这种沮丧的情绪是极为不妥的,但眼下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重振信心。或许当初去接下这个差事,就已经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了。
(本章完)
第1302章 儋州宣讲()
第1303章 顶替编制()
第1304章 虚惊一场()
两广地区虽然在名义上依然是听命于大明中央王朝的统治,但地方上的实际状况显然没那么简单。海汉在沿海地区的影响力日益强大,甚至连大明在地方上的驻军也正在被其逐步控制,假以时日,只需海汉执委会一道命令,这些沿海州府的改旗易帜大概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如果是在来海南岛之前,刘尚并不会相信大明地方上有出现这种状况的可能,毕竟中原地区的农民军闹出那么大的阵势,也没听说哪里的州县是对其不战而降的。但在大明东南的沿海地区,海汉人的影响力已经有了让地方官府改变阵营的可能,而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大明朝廷却对此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应对方案。刘尚相信如果任其发展,那么这些地方只知海汉而不知朝廷也是迟早会出现的景象。
而经过这次在海南岛上的几站访问,刘尚能感觉到这里的民众对于海汉的统治并无明显的反抗之意,反倒是有显著的拥护之心。有强大的财力和武装,再加上民心的加持,想要推翻海汉在这一地区的统治,就显得格外困难了。刘尚暗叹一口气,也只能先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吃上一顿再说。
酒过三巡之后,张新站起身来,拿筷子在碗边轻轻敲了几下,众宾客见状知道他有话要说,三楼这一层的几桌人顿时便安静下来。刘尚也是懂规矩的人,赶紧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上的油迹,正襟危坐地等候张新讲话。一般来说这种场合下,在场的高官都会发表几句讲话,算是海汉宴席上约定俗成的习惯了。
便听张新说道:“儋州近期两件大事,一是协助国防部举办跨越1635军演和之后的军备展销会,二是迎接三亚来的巡视组在本地视察和宣讲,目前这两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这也是在座各位日夜忙碌的成果,张某人在这里敬各位一杯!”
众人连忙举杯相应,与张新共饮。张新放下酒杯,接着说道:“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特别提一下。众所周知,儋州几年前在安全问题上的出现过很大的漏洞,当时靠安全部和军方全力追查布控,儋州才能度过难关,将反贼一网打尽。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儋州本地的官员也在陆陆续续地更替,可能有些人已经开始忘记当时这起轰动整个海汉的大案了!”
张新的目光从在座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似乎是在寻找他所说的那种记性不太好的官员。刘尚虽然也听说过四年前儋州刺杀案的大致经过,不过关于此案的真正详情,外界知之甚少,他所得到的信息也是不知道第几手的消息了,很难说其中有多少真实成分。但有一点他倒是已经确认过了,当时负责查办此案的海汉安全部官员中,就有初出茅庐不久的张千智在内。
不过张新现在突然提起此事,很显然不是无的放矢之举,而是对在场的人意有所指。刘尚眼光也慢慢在众人脸上溜达过去,想看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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