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河紧蹙起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看着吴桐脸上的平静,眼眸中亮起了明亮的光泽,一如夜空中点亮的星辰,似是在赞许又好像是在惊叹,因为此刻吴桐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吴桐望着秦河,有些不仔细地说道:“老师,我这是凭感觉瞎说的。”
秦河突然大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于是便显得有些怪异,可面上的慈爱愈发浓郁:“感觉,本来就是修行符法最重要的资质!”
“那老师你当初选择我,便是因为我的字?”
秦河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含笑不语。
于是吴桐点点头,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字写得好便能成为符师。”
几根黑白相杂的断续从秦河手指缝中飘落,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无穷怒意,顿时喝道:“白痴,如果会写字便能成为符师,那岂不天下读书人都能成为修行者?”
河边“嘎嘎”声不绝于耳……
第22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
两人坐着,便如寻常师生一般对话,头顶落英片片,本已是春末,这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纵然是在花丛之中,额上也不禁渗出层层细密水珠,于是便偶有几片桃花花瓣停驻其上,这片叶不沾身之说也只得作罢。
秦河突然问道:
“热吗?”
“很热!”
“想一想你喜欢的人……”
“嗯,心凉了……”
“再想想如今你的修行之路的漫长久远!”
“呃……有点哆嗦了!”
一番对话,便连对话的双方都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冷笑话重点便是要冷,于是,吴桐皮肤上觉得有点点凉意,看着秦河的眼神便有些愕然。
“怎么?”秦河摘取挂在鼻翼侧边的一瓣桃花,问道。
吴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默然不语。
“天地悠悠,路遥且长?痴儿,你终于悟了!”
吴桐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肃然道:“老师,看天上已然乌云渐浓,地上斑点乍现。”
“如何?”
“下雨了!”吴桐缩起脖子,便向旧楼跑去。
秦河抬起头,恰有雨滴落于鼻尖,终于恍然,随即大喜,自己徒儿如此敏感,将来必成大器,于是,便任由雨丝垂落,于朦胧间施施然踱回楼内。
刹那间,大雨倾盆。
春雨不合时宜地又来了,坐在天枢处旧楼二楼窗口边的吴桐端着一杯水,看着身后满架子的书,深吸一口气,将其散发出的书卷墨香吸入肺中,沉淀升华。
“春雨贵如油啊,真是好兆头!”
一个时辰前,二先生座下的诸位执事奉命,出楼去搜寻那些黑衣修行者的线索,吴桐孤零零地被留了下来。
望着从屋檐滴落的雨丝,吴桐发出了方才的感慨,是说给自己听,也是在说给奔波在路上的诸位师兄听。
进入天枢处以来,吴桐从来都没有好好端详过它,犹还记得二先生带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这栋楼,给自己留下一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一直想不到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此刻,在这儿,细细品味,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叫做沧桑。
天枢处旧楼就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风烛残年中苟延残喘,墙上砖石缝中早已爬满绿色的藤蔓,雨水偶尔会顺着藤蔓渗入墙内,给缝隙中的根茎提供滋润的水分。
从楼里向外遥望,雨继续在下,噼噼啪啪击打着屋檐和河对岸道路沿途的树叶,这时已经转为磅礴大雨,雨声如雷,到处可见在雨水中撑着伞或慢走,或快跑的路人,甚至不少人口中发出大呼大喊之声。
突然有些想出去走走,于是,吴桐于大雨中走出楼外,春季本就多雨,这时声势恢弘的暴雨又变成涓涓雨丝,开始滴落,逐渐变得绵延,与大地的关系仿佛悱恻缠绵。
走在路上,撑着油纸伞,笼罩出一片无雨的小天地,瞧着伞沿淌下的雨丝,吴桐微微蹙起了眉,自己的心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悸动,仿佛这雨中有着侵入骨髓的寒意,而此刻,早已不再是阳春三月!
一宵春寒一宵梦……
撑着油纸伞,吴桐有些感慨自己到底无法像丁香一样的姑娘般摇弋生姿,便沿着河岸一路走去,从后面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寂然的身影慢慢融于雨雾中。
虽是春末,然而湖中的已然浮现几片新荷在湖面上漂浮,雨点如丝,如烟白色一般的雨气宛如浓雾弥漫,慢慢拂过湖面,湖畔的柳树则在雨中成排伫立着。
新荷虽少,荷香却已侬,白天里颇显圣洁的荷枝在雨水的垂泻下不复亭亭玉立的仪态,反而有些东倒西歪,呈现不支,只是有蛙自河中不知哪一处的荷叶上不遗余力地发出自己的嘶鸣声。
不曾走远,却见到二先生坐于柳树下,乱石旁,正看着柳条千万,默然不语,身上青衫尽湿,呈现出如墨一般的黑。
吴桐走上前去,悄然将油纸伞遮于二先生身上,而柳树上一只羽翼被雨水打湿的老鸹似被惊动,却于此时不合时宜地“呀呀”地叫了起来。
“聒噪!”不见二先生有什么动作,头顶的那只老鸹的叫声像是被突然斩断,只听得树后传来一道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听着雨水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二先生开口说道:“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丞相大人遇刺,我们已经留了心,却没有想到还有如此多的道天教门人隐藏在此。想着要不是你无意中撞见,恐怕到时一旦发生什么,我天枢处必定措手不及。”
吴桐从垂到眼前的柳条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到鼻下嗅了嗅,说道:“二先生意思是刺杀丞相的便是道天教的人?”
二先生点点头,继而说道:“可我始终想不通,道天教为何要行此毫无意义之事,于它并无好处!”
“除非,”二先生语气略作犹豫,说道:“丞相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河对岸在雨雾遮掩中并不起眼的那栋小楼,四周树梢亭亭,偶尔有青草的芬芳随风送至鼻翼,因为有着心事,那栋小楼隐隐传来的气息在吴桐看来更是有些飘飘渺渺不知深浅。
“我天枢处成立以来,一向替朝廷掌管大唐修行者,虽并不属于正式的官家机构,可朝廷上下对天枢处从来都是礼敬有加,如今竟让道天教的人在长安城内肆意妄为,传将出去,岂非让天下修行者耻笑?”
吴桐从未见过二先生脸上有如此怒意,便如金刚怒目!
二先生将目光放在了那栋因雨雾慢慢淡去而愈发显得清晰的小楼上。一切都那么平静,只是周围的风似乎有些越来越大,柳条也越发飞舞地粗犷起来。
吴桐的发髻终于承受不住风的肆虐,突然散开,远远看去,满头黑发有如群魔乱舞,在风中四散飘摇。
二先生伸出右手的食指,缓缓向前伸去,正在滴落地雨丝犹如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纷纷躲闪开去,吴桐清晰地听到空气被撕裂时发出的“嗤啦”声。
石屑纷飞如烟尘。
二先生收回伸出的手,平静地看了吴桐一眼,拿过吴桐手中的油纸伞,自顾自飘然离去。只是柳枝的飞舞变得矜持了许多,雨丝如旧,直落九天!
对于二先生丢下自己于细雨中,吴桐并没有什么不满,可看向乱石的眼神却是顿时凝滞,垂落的水幕将乱世冲刷地异常干净,唯独七个清晰的大字静静地留在了上面,指痕依旧,风流依旧:
一蓑风雨任平生!
第23章 长安街头有神仙()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黑色的布帘将车厢挡得严严实实,此时正当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河面上,随着水波的微微荡漾折射出四散的光芒,可便是这样的阳光,依旧无法透过厚实的布帘射入车厢内,便是连御马的车夫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有丝毫地改变。
只是,这样一辆马车,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驶过,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长安城的街景之中。
昨夜雨下过之后,今日被春雨洗过的太阳就显得格外的清丽,照在天枢处的旧楼之上,将灰色的石头涂上了一层秀色。二楼的房间里,三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将双脚往边上桌子上一搁,用手指了指,道:“来,给我锤锤腿。”
听到秦河的吩咐,吴桐便走到旁边,自己搬了把椅子往自个屁股下一塞,便轻轻地给他捶起腿来。
秦河见吴桐单手随意搬起椅子,显得轻松之极,不禁心里想着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倒是有一把蛮力。腿上传来的轻轻敲击传到脑力,产生了一股酥麻的感觉,秦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大为怀疑刚被自己收为弟子的这个小子是不是适合去长安城内开家推拿按摩的店铺来贴补点两个人的生计。
全神贯注地捶着腿的吴桐听到耳边传来的阵阵呼噜声,抬头一看,自己的这位老师由于太过舒服,已经睡着了。于是他悄悄站起身,走到窗前,学着二先生的样子,背负双手,看着远处。
虽然老师对自己非常慈爱,可进入天枢处以来已经不少时日,从同僚们的口中也听闻了秦河的一些逸事,这个在大家眼中不修边幅,整日邋里邋遢、特立独行地大人物,哪怕在谈笑间,眼中也满是寂寞。
而现在,这样一位老人成了自己的老师,想必便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吴桐瞧瞧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字帖,走到桌旁,铺纸研墨,便提笔开始临摹,用来打发时间。
书法是静心的法门,在临帖中,吴桐的气息逐渐变得绵长,整个人似乎在一呼一吸之间与天地渐渐融合。
突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份和谐,吴桐放下手中的笔,走去把门打开,看见一名满头大汗的行走执事站在门口,胸前的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湿,额前的几绺头发静静地贴在额上。
“咦。王成大哥。”吴桐看着有些急促的行走执事问道:“怎么看起来你如此匆忙?”
王成顾不得擦拭顺着鬓角沿途而下的汗水,喘着气说道:“快,快去通知二、三两位先生!”
吴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老师刚刚睡着,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王成一跺脚,急道:“有修行者进城,已经在街上引起大动静了!”
“那王哥你稍等!”
吴桐匆匆走到秦河边上,轻声唤道:“老师……老师……”
如雷般的鼾声在房间内回荡,墙角的蜘蛛正在吐丝盘结自己捕食的网,木质墙板的细微振动,让它不满地一次次从头再来。
吴桐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在这样的天气中仍然头上冒着热气的王成,摇了摇头,凑到秦河耳边喊道:“老师,酒来了!”
“酒……在哪?”秦河睁开眼睛,用袍袖擦去嘴角溢出的口水,说道。
吴桐肃然道:“老师,王大哥有要事禀报。”
秦河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王成,说道:“原来是小成子啊,什么事情这么急?”
王成几步踏入屋内,走到秦河面前,拱手道:“禀三先生,城内有外来修行者进城,如今已在长安街头引起一些大动静。”
“何等动静?”
“此人声称代天行善,便于长安城当街与人看病,或推拿,或用药,或针灸,无不立见奇效,不过半日,长安百姓已然称之为活神仙!”
秦河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问道:“长得何等模样?”
王成看着秦河,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他躲在一架马车的车厢内,只是隔着帘子伸出一只手掌替百姓问诊看病,声音却有些听不真切,时而似垂暮老者,时而又仿佛年幼童子。只是看手掌上的茧子,应该是男子。”
“怎知他是修行者?”站在一旁的吴桐突然问道。
“在他看病之时,偶有天地元气波动,尤其,尤其是用针替百姓针灸的时候。”王成答道。
秦河扶着自己分叉的长须,点了点头,轻声道:“倒是有趣。”随即挥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让大家盯着点。”
王成应声而去,屋内便又只剩下一老一少师徒二人。
吴桐看着桌上自己方才写下的字,问道:“老师,你不过去看看?”
秦河笑了笑,说道:“不忙。”起身到架子的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盒子。
轻轻地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随后朝着吴桐招招手,示意让他过去。
吴桐走近一看,才发现秦河身边的桌上摆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紫砂茶壶,色泽油亮,幽幽然显出一种岁月的沉淀。
“老二那的茶壶虽然比我这昂贵许多,但是却不知这泡茶还是得用老茶壶,才能泡出味道来,亏他自诩风流,在我看来,在茶之道上,不过是个门外汉罢了。”
说着秦河将壶盖打开,拎起一旁的开水壶,缓缓将热水倒入紫砂壶内,水温正合适,在流水的冲洗下壶中沉底的茶叶随着水流的起伏上下盘旋,细细嗅来,倒有一缕清香。
放下开水壶,捧起茶壶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水在一盏空杯中,秦河这才说道:“尝尝吧,上好的龙井。”
吴桐本身也十分喜爱喝茶,见三先生邀请,也不客气,双手捧起茶盏,边沿就口,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微涩的水流由喉而入,渐渐齿颊留香,回味深远。
“好茶!”吴桐赞道。
听到吴桐的夸赞,秦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小孩子气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炫耀道:“极品龙井,老二那厮整日炫耀自己藏着这等宝贝,向他要个几片便像割肉放血一般,如今索性偷个精光,让他自个找个地方哭鼻子去吧。”
听到秦河的这番话,吴桐的脸上显出几分精彩,想着自己这位老师何止是特立独行,简直就是不走寻常路嘛。
望着秦河一脸的喜悦,吴桐叹了口气,说道:“老师,再不走,那边的戏也该散场了!”
“好,便去会会那位活神仙!”
袍袖挥出,便是一番风云骤起!
第24章 不过如此()
此刻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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