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至如此,那刘同刘执事哪里还不知道正被自己的目光扫成筛子的吴桐是何身份,一丝晶莹而略带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渐渐挂下,原本眯起的眼睛瞪得碗大,瞳孔却越发有些微缩,急剧起伏的胸口带来的是从鼻腔中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十三,你欠我一顿饭!”青年伸手拍了拍吴桐的肩膀,回头对瘫在椅子上的刘同说道:“明儿起到天枢处自个紧闭三月吧。”语气依旧温和,让听的人无法拒绝,也是不敢拒绝。
青年张望了下四周,才对着吴桐一摆手,说道:“走了,记住,可别让我等你请的饭等得太久!”
随着楼梯咯吱咯吱声,青年的背影从二楼渐渐消失,离去得毫无顾忌。
刘同身边的男子有些不解道:“怎么这就走了?”
吴桐一双清目看着刘同,问道:“还要坐我的位置么?”
瞧着刘同苍白的脸和嘴角未来得及拭去的涎水,吴桐的目光停驻在他弯曲的手指上,又说道:“要不,就让给你吧。”
此刻楼板突然发出终于坠地的声音,刘同双膝“扑通”与地面亲密接触,眼睛瞧着吴桐黑色的鞋面,默然不语。
看着面前微胖的身躯跪于地面,吴桐心头却没有什么打脸成功的喜悦来,反倒觉得有些无趣,看着自己桌上的菜肴,叹了口气,轻轻走到一旁,在小二耳边低语几声。
小二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吴桐,随机转身去拿了几张荷叶,几张油纸,收拾起桌子来。
赵二凑到吴桐身旁,悄声问道:“少主人,这是要收拾这胖子?对,既然他都那么胖了,撑死他!”
吴桐怒道:“撑你妹,小爷我是要打包!”
赵二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自家这位小主人为何要无缘无故来撑死自己早已出嫁的妹妹,何况打包这个词听起来也颇为怪异,正想出言发问,眼角却抽到小二将桌上菜肴一一用荷叶包住后,油纸封好,找了根细绳扎上,提到吴桐面前。
小二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客官,都给你收拾好了!”
吴桐朝身后的赵一伸出右手,拇指与食中两指一阵摩挲。
赵一见状,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放到小二的手中。
“辛苦你了,小二哥!”吴桐柔声说道,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细绳,随手挂到赵二的手上。
赵二愣愣地看着手上挂着的这几包物事,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原来,这打包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眼瞅着吴桐三人下楼,刘同身边的男子急道:“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九大人也不给咱出头?”
春末下午的风绕过二楼的棱柱吹进来,拂在刘同的身上,皮肤感受着风中的热度,心底却是一阵冰寒。
刘同开口道:“他是二先生新收的执事,排行十三。二、三两位先生为了他曾经争得不可开交,在天枢处我只是耳闻,却从没见过,想不到今日却是遇到这个煞星!”
“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哼,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逮到机会老子非要让他后悔今天的事!”刘同看着楼外树上正在聒噪的黑色老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
……
老马的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微微张缩的鼻孔贪婪地寻觅着什么。吴桐笑着一把捏住它的脸,说道:“长卿,你该牢记你的身份,你是匹马,不要老是做出这种狗一般的行径来!”
老马使劲摇了摇头,甩开捏在自己脸上的双手,脖子伸长却是往赵二手中的几包物事闻去。
吴桐笑骂道:“你这呆子,走,回去啦!”
见赵一赵二在旁,吴桐索性也不骑马,三人一马便悠闲地一路赏景向天枢处方向走去。
为了抄近路,三人选择了一条平时人迹罕至的小巷,虽是春末,地面却已洒满不少落叶,巷子里穿过的风也与别处不同,竟有几分阴寒肃杀,想必是因为平日里人气极少的缘故。
正边走边努力将鼻子拧向赵二的老马,突然驻足抬头,盯着一栋屋门紧闭的民宅不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熟知老马性情的吴桐,转身面向这栋黑鸦盘旋的民宅,侧耳听去,里面寂然无声,看门前的堆积的尘土,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反而是周边围墙根处,落叶纷纷化作碎末,想必会在某个雨夜成为润土的春泥。
赵一走上两步,来到吴桐身旁,沉声道:“少主人,有蹊跷!”
听到赵一的话语,赵二将手中提着的油纸包轻轻挂在老马的脖子上,走到门前,屏声敛气。
吴桐看向老马,老马看向宅门,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目光中却有着慎重!
赵二一推门,便是惊怒!
弥漫着血腥气和压抑气氛的院子中,十几具冰冷的躯体被胡乱堆积在渐露杂草泥地上,散发出的丝丝腐臭之气与血腥气相遇相交,便在这一方天地中堪堪令人作呕。
风中满是不甘不舍的哭嚎,只是听在站在庭院中的三人耳中便化作“呜呜”的声响,唯有那犹独自站在门外不肯进来的老马,狭长的脸颊上滑过两行清泪。
“这便是长安!”吴桐看着满眼的凄惨悲凉口中喃喃道:
“这便是你要付出的长安!”
“这便是你不能舍弃的长安!”
“可为什么这还会出现在长安?”
轻声的呢喃终化为心底的怒喝,一如雨夜劈在某棵树上的惊雷!
第19章 拾刀杀人论公道()
站在院中的吴桐瞅了一眼头顶不远处耀眼的阳光,回头看着院中落叶片片,树木萧条,墙内墙外宛若两方天地,互相隔绝,老死不相往来。
赵一走到吴桐身旁,说道:“少主人,院中似乎布有某种阵法,能隔绝此地与外界的气息流通,应当修行者所为。只是可能布阵之人过于匆忙,并不完美,这才会有一丝气息泄露出去。”
吴桐听到赵一的回报,脸上却没有浮现什么异样的神情,除了依旧挂在脸上的那道怒意,和紧蹙不展的眉宇。
门内的赵一赵二,门外低头刨土的老马,此时都在等着少年的决定。
“长卿!”吴桐眉宇渐渐舒展,朝着外面唤道。
老马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响鼻,有些不情愿地走进门内,将脸在吴桐的手臂上蹭了蹭。
吴桐摸着老马颈后柔顺的鬃毛,低声说道:“去天枢处,找到二、三两位先生,请他们过来。”
老马伸出舌头,舔了舔吴桐的脸颊,轻嘶一声,自顾驰去。
厉风似刀,寒意如针。
吴桐瞧着院中堆积着的尸体,轻轻碾碎脚下的几片落叶,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说道:“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说完,向院外走去,却恍若与墙壁相碰,抬步间竟无法向前。
吴桐有些微诧,看方才老马离去的身影却是毫无凝滞,一溜烟尘。
可如今此阵竟是许进不许出……
……
……
恍惚间,听到了赵一赵二的声音:“就是它!”
吴桐愣愣地看着赵一指给他看的一块石头,瞳孔微缩。
石头不大,一尺见方,石头不重,百斤有余。
可,这块看似随便丢在宅门后的石头,竟然便是阵法的阵眼?
吴桐瞧着石头有些出神,随后突然转头看向正在边上束手而立的兄弟俩,柔声说道:“你们称我为少主人?”
“是,少主人!”
“那,我说的话你们都要听?”
“万死不辞!”
“好嘞,把这块石头搬开呗。”
兄弟俩看着眼前这块石头,口中有些微苦,一种被唤作是无奈的愁绪幽幽然升起,萦绕有些加剧跳动的心。
手掌放在石头一侧,微微有些发颤,或许是因为掌心与石头相触处传来的一抹凉意。
四目相对,分明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透出的那一分坚毅。
赵一朝赵二点点头,阴风肆虐,石头开始出现不规律的颤动,继而在这种颤动中抵在石头上的那两双手掌的主人,眼中的坚毅化为了突如其来的迷惘!
“这,这怎么可能?”
“竟然天地元气如此稀薄,这阵法竟能隔绝天地元气?”
没有天地元气,便只能用储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所化的念力,终是无本之木,无根之源。凭兄弟二人的肉体之躯,修行之境,对于阵眼之石,当能撼动,仅能撼动!
阵眼不去,阵法不破。
吴桐思索良久,喊道:“长卿!”见无回应,想了想,自嘲一笑,原来竟是忘了长卿方才便已离去。
“少主人,墨先生吩咐过,非关键时刻,不可再用斩天拔剑术!”赵一心思缜密,猜出了吴桐的想法,急忙劝道。
“莫非我等三人就在这里六目对望,天荒地老?”吴桐略带一丝焦灼道。
孤男寡女,共处这绝世之地,纵然是萧索淡漠,可终会有几分凝噎之机,成就好事之时。
看看木然站在对面的两人,映入眼帘的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吴桐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头顶的云厚得连阳光都无法刺入。
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近而有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向门口方向望去,只见有十余人正踏入宅门,个个身着黑衣,便如此刻头顶像要压城的黑云,只是他们此刻的脸上俱是一片惊疑之色。
当先的一位老者,目光在吴桐等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住在吴桐脸上,再次重复道:“你们是什么人?”只是口气中愈见凌厉!
吴桐抬起头,正与老者目光相对,交错间隐见火花,便若烟花般绽开。
“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吴桐的话语里有些冷。
老者右手抬起,指着院中那些已然化为空气中不停哭嚎的躯体,漠然说道:“如果你口中的这些人是指他们的话,那,你眼光不错!”
“你知不知道,他们只是些普通人!”老者眼中的漠然落入吴桐的瞳孔,心渐冷,脸则愈发地有些发烫起来,就好像身体内的某些地方有火在燃烧一般。
听着吴桐的话,老者身后的那些人禁不住都哄笑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老者摆摆手,说道:“你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我们做事只求本心,不求善恶,这便是我们追求的道!”
“你若不服,尽可出手,或许能替……”老者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些尸体,说道:“替这些人讨回一个你所谓的公道!”
语气平淡,平淡到透出一种强者的不屑!
“好,那就还他们一个公道!”吴桐深吸一口气,念力溢出体外。
老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异色:“你不过方才踏入修行,竟然也敢妄言天道?也罢,就让老夫送你去和他们团聚。”说完,一掌拍出。
赵一赵二大惊,抢上一步,挡在吴桐身前,伸手硬接老者拍来的手掌。
“砰”的一声,兄弟二人连退五步。
老者束拢周围四散的天地元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哦?两位化神境?难怪这小子敢出头。看你们气息不稳,想必踏入境界不久,老夫虽说也不曾破镜返虚,可化神境巅峰的境界……唉,罢了,可惜你们一番苦修今日终成梦!”
一挥手,身后众人笑嘻嘻地拔出随身的兵器,向着吴桐而去,赵一赵二正要过去,一只手掌挡在了他们面前:“你们还没陪老夫尽兴,何必急着离开?”
双拳难敌四手,万人敌终究只是故事里存在的传说,念力本当有用竭之时,何况原本只是未入化气的吴桐。
于是,陷入苦战。
苦战便是死战!
捡起掉落在院中的柴刀,吴桐狠狠向人群劈去,便想着,斩破这片天!
老者听着耳边不停传来的惨呼声,心中大惊,自己这些手下虽也多是初入修行,可毕竟称得上人多势众,可面对一名少年,竟然宛若被屠鸡宰狗。
不再逗耍,念力喷薄而出,赵一赵二便如面粉袋一般,飞出一丈开外,跌落在地,悄无声息。
这时,老者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自己的人,再也没有惨呼哀嚎,因为他们已经与院中曾经躺着的那些主人一样,再也无法转动自己的眼睛。
老者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喝道:“好小子!”
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因为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正挟着风声向他面部劈来,气势一往无前!
锃锃锃锃锃,吴桐双手握刀,面无表情,向前向前再向前,劈颈斩首割腹,总是在不经意间与老者的身躯冷酷依偎,却总是擦身而过!
嘶啦声起,老者身上的黑衣被切开,闷哼之声连绵响起,只是须臾,吴桐劈出二十刀,而老者,成功地躲开了前面的十九刀。
刀声消匿,空气中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老者低头看着自己胸腹间的衣服被斩出的那一道极深的口子,一直深入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之中,不停冒着血水和别的颜色的体液。满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飞舞!
突然他觉得有些好笑,想到以前曾经听过的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在市井中因为一块猪肉的分量,被屠夫乱刀砍死的笑话,原来那笑话真的很好笑,于是,老者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满脸堆积的皱纹纷纷挤在一起,便想那长安城外山上绽放的小花。
老者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许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两眼浑浊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虚弱地说道:“你和我们一样,满手鲜血。”
吴桐抹去脸颊上自额头滑落的汗水,看着垂死的老者,满脸淡然:“我六岁大病过后,便杀过人,因为他要抢我家的猪,还打伤了我三叔。我看着微微发乌的血水留到我的指缝间,渐渐变成粘稠的液体,便有些想吐。”
“事后,我洗了无数遍手,可却总觉得怎样也洗不掉手上的那些血腥味,这些味道一直伴随到现在。”
吴桐看着自己提着柴刀的手,脸上苍白怅然道:“之前我没杀过人,可如今,我杀过人比吃饭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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