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少年却并不像他所表露出的那么平静。
甚至恰恰相反,他非常的焦虑。
火种业已熄灭,赫姆提卡在不知不觉间已沦为一座死寂之城,在这座城市中先不说有没有幸存者,就算有……尤莉亚还活着吗?
不清楚、不知道、一切皆是未知之数。
直到这一刻艾米才知道,他原来是讨厌未知,讨厌不确定的因素。
好在汉森尔顿大道离至高之塔的距离并不远,之间相隔只有不到两个街道,以荣光者的脚程,就算没有刻意提速,花上几十分钟的时间也足以在两边往返几趟,更别说以提速后的速度了——恐怕不等分针的指针走上几个格子,他便已经抵达了教团那座高耸入云端的高塔之前。
但是——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在前往至高之塔的路上,在昏暗的火焰照耀下,他与某人不期而遇。
“艾米·尤利塞斯。”
年轻的荣光者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仿佛见了鬼一般的银发友人,没有太多避讳的皱起了眉头:“就算是预料之外的久别重逢,你也不至于感动到这个地步吧?”
他的视线扫过那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的面容,而后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约书亚·奥尼恩斯。”
“感动?才不是——”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比艾米稍稍年长一些,处于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暧昧时间段,“我只是受到了惊吓罢了。”
“看来你的胆量有待提高。”黑发黑眸的少年一边撇着嘴一边摇着头。
“你这家伙,”奥尼恩斯家的继承人跨步向前,一把抓住了面前友人的衣襟,“还好意思说我——是谁一声不吭的就死在了阿尔弗列德的手上?害得我像一个傻瓜一样白白生出了那么多无所谓的觉悟,你这个……蠢货!”
“原来如此,”通过刚刚的对话,艾米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对先前的出言相讽多少生出几分愧疚,但在此刻他所唯一能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谢谢”,一句微不足道的“谢谢”。
“话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情绪稍稍缓和的约书亚松开了少年的衣襟,然后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番,“别说,你小子现在也有那么几分战士的风范了。”
“嘛——”拉长的语调,艾米组织着措辞,但思来想去,怎么也无法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简要概括的少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总之,发生了不少事。”
“也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概括清的。”约书亚理解的点点头,发生在上层区的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上去你也经历了不少。”少年颇为感慨的说道。
“是啊,谁不是啊。”低声附和一句,约书亚·奥尼恩斯忽然不再说话,反而用那双如火焰一般耀眼的赤色瞳仁注视着他,“艾米,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请你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吧。”
任谁听到这么一句话,心底都会生出不祥的预感,艾米自是不会例外——他微微隆起眉头,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般平静的声音咬出简短的字词。
“我刚从至高之塔回来,”约书亚以尽可能平缓的声音叙述,仿佛希望通过他的声音来安抚友人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一般炽热的情感,“尤莉亚她……”
然而,几乎在这个名字吐露的同一时间,冰冷如军刀的杀机已然勃发。
“冷静,要冷静。”隐约间记起这位友人曾半开玩笑的谈起“妹控毁灭世界”这种莫名其妙的论调的约书亚,不知为何对面前的这幅画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即视感,“不要让冲动与怒火主宰你的心智。”
“我很冷静,约书亚。”少年以迥异以往的冰冷声线说道,漆黑的眸子中隐隐浮现出某物模糊不清的虚影,“所以,告诉我,尤莉亚到底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摇了摇头,他可不打算火上浇油,虽然不知道艾米这家伙在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单凭这份凛然的杀机,就足以令他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至高之塔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
“持剑者与大持剑者?”艾米挑了挑眉。
“他们同样下落不明。”约书亚安慰道,“所以不要担心,在整个教团都失去踪迹的当下,尤莉亚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那样就好,”艾米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唉?”对他的性格颇为熟悉友人故作惊叹道,“难道你不会这样说吗?”
“我可从不喜欢将一切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上……不,或许命运这东西本身就不虚无缥缈。”黑发黑眸的少年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至少是在其他人听起来意味不明的话语,“所以,一句简简单单的可能性不大可无法将我打发——我要、不,是我会查明真相——至少要确定尤莉亚是不是处于危险之中。”
“你打算怎么做?”约书亚问道。
“我打算唤醒赫姆提卡的火种。”艾米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在那里,初生之火正微弱到近乎无法察觉的跃动着,“只是时机还不够成熟。”
是的,时机不成熟。
如同人自然而然的能感应到冷暖一般,他在此刻也能感受到初生之火的状态。
它很虚弱。
它需要休养,更需要进食。
而所谓的食物……他将视线从友人身上移开,然后微不可查的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出预料的话,应该是荣光者——或者说荣光者体内的秩序之血。
献祭。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个不算陌生的词汇便浮上了心头。
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来举行一场浩大的仪式,如果所有的祭品都能有约书亚的品质,大概只需要十到二十个便能令初生之火重新燃起,便能够将火种从那堆无火之余烬中唤醒。
但……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只有依靠牺牲才能拯救这个悲惨的世界吗?
少年的心中仍存犹疑。
“唤醒赫姆提卡的火种,”约书亚没有察觉友人心中的犹豫与挣扎,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大祭司已经不在了,赫菲斯托斯神庙也已经不在了,赫姆提卡已经没救了。”
“但我还在。”艾米低声说道。
“是啊,你还在,我也在。”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所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艾米·尤利塞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面前友人,低声说道,“我……大概是不同的,因为埃德加大人已将传承火种的职责交托给了我。”
“你说什么?”约书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火种的传承仍未断绝,”少年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胸腔,感受着体内燃烧着的初生之火,而后抬头,“我现在是赫菲斯托斯神庙的大祭司。”
“不开玩笑?”约书亚皱了皱眉头。
“不开玩笑。”艾米重复道。
“你这家伙——”银发赤瞳的荣光者不禁动容,如同在漫漫长夜中见到了第一缕黎明之光一般,他的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惊讶与雀跃的复杂表情,随后用力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在下一刻,雄浑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赫姆提卡,刚刚浮现在脸上的欢呼与雀跃之情也随之冻结。
发生什么了?
艾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也只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这是——
不过数次呼吸之间,年轻的荣光者便回想起了刚刚响起的号角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战争!
章一三四来自旧日的眷属I()
战争——
坦白的说,艾米没有太多的实感。
尽管早在前往上层区前便知晓了秩序与混沌的战火再次燃起,在赫菲斯托斯神庙中也亲身参与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可说到底……他对战争的理解也只局限于此,局限于史籍上的只言片语,局限于骑士小说中的空洞描述。
对于真正的战争,他近乎一无所知。
“敌人是混沌教派,”因此,他的神情远没有银发赤瞳的友人那般沉重,甚至在凝重的神色之下,还潜藏着几分跃跃欲试,“还是黑暗众卿?”
但出乎预料之外,约书亚只是摇头。
“难说。”
他并没有下一个定论,只是一边快步向预定的集合地点赶去一边回答少年提出的问题:“但混沌教派的可能性不大,根据整理出的情报,赫姆提卡城的混沌教派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这片空旷虚无的黑暗之中——而若是敌人单单只有黑暗众卿,也构不成一场真正的战争。”
“也是。”战争,往往与恢弘这个有气量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小规模的纠纷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一场战斗,“那么……你觉得敌人会是谁?”
“不知道,”奥尼恩斯家族的继承人耸了耸肩,“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大麻烦。”
“因为会是一场战争?”
“不,并非如此。”约书亚平静的作答,“这仅仅是原因之一,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黑暗的再一次降临。”
“再一次降临……”艾米咀嚼着这个看似简单的词汇,“这么说……黑暗降临了不止一次?”
他所经历的只有火种熄灭的那一次。
“嗯,就在刚刚。”约书亚挑了挑眉头,“怎么,你不知道?”
“之前陷入了一个幻境之中,”少年倒没有避讳这一点,“对外界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的事?”
“火种熄灭后。”
在简单的问答后,银发赤眸的荣光者不禁皱眉——火种熄灭后,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节点,在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坠入了无可名状的梦魇之中,并被动承受了巨大的精神污染,而听起来……艾米似乎直到刚刚才从中脱出。
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看上去他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至少在相处中没有显露任何疯狂。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约书亚并未追问下去,因为他所要确定的只是结果,过程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况且,亲身经历过疯嚣怪诞的梦境的他,十分清楚,那荒诞不经的梦境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清楚,“既然如此,我简单的帮你梳理一下脉络。”
从火种的熄灭到杜克·高尔斯沃西的降临,再到三连城的启动与黄金之城的降临,最后……则是眼前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
“有两种可能,”银发赤瞳的荣光者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可能,是高悬于天际的黄金之城被某种难以揣度的力量击破,而第二种可能……则是我们正好陷入了敌人力量占优的侵占区,处于某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
庞然大物——
并非是形体上的强大,而是力量上的强大。
能够与三连城并齐,甚至隐隐凌驾于之上的强大。
“无论哪种可能听起来都挺糟糕的,”艾米叹了口气,对目前的局势多少有了那么点不太清晰的认知,“第二种可能或许比第一种可能要好上那么一丁点,但对我们来说却同样,不,是更加棘手。”
“嗯,”约书亚低声附和,“所以,我们应该尽快赶往集合地点。”
“也是,”这是切实能提高生存概率的方案,少年没有否决的理由,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我们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银发赤瞳的荣光者问道,手在不经意间搭在了腰际的剑柄旁。
“有什么声音,”艾米能够听见,能够听见萦绕在耳畔的某种嘶哑、尖锐的喉音,以及那隐含在其中的深沉恶意,“看样子我们有一阵子要忙了。”
“数量能够确定吗?”
“如果能确定的话就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调整着站位,直到……昏暗的街景被蠢动的阴影挤占。
一只、两只、三只……
具备人形的暗绿色怪物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我现在能确定,”艾米顿了顿,继续了先前的话题,“它们为数不少。”
“如果现在还确定不了的话,你干脆一头撞死在树上算了。”银发赤瞳的荣光者嗤之以鼻,随后收敛了脸上波动的表情,低声说道,“待会向前面突围,尽管我不认为它们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但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至少也要先解决一批,”少年并未一味的附和,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先把它们杀痛,不然我估计它们会相当热情的邀请我们在此驻留——嗯,永久的。”
“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约书亚摇了摇头,而后,如月光一般皎洁的长剑将昏暗的街道映染成一片雪白。
——与赤红。
“动手。”
几乎与此同一时间,艾米·尤利塞斯也展开了行动。
骤然狂乱的风于身后吹起了残破不堪的风衣,伴随他一道狂舞的火纹护符驱散了眼前的黑暗,明明眼前那鱼头人身的暗绿色怪物是如此的狰狞与凶狠,但驰骋于其中的少年却如狼入羊群一般猪突豨勇,所到之处,殷红的鲜血总是如舞台剧中廉价的墨汁一般四处飞溅,宣告着生命之花的凋零。
一、二、三——
不过数秒之后,这场屠杀还没开始便落下了帷幕。
在丢下了数十具同族的尸体之后,鱼头人身的可怖怪物便一边跑着,一边跳着,逃离了身后两个不讲道理的血腥屠夫。
“十七个。”
银发赤瞳的荣光者用力一个空挥,将剑上沾染的鲜血甩落。
“这一次是你输了,”艾米没那么多讲究,随手将短剑暗血归入鞘中,目光掠过堆积了一地的尸骸,神色并未有任何的波动,“三十六个,是你的两倍多。”
“真有你的。”约书亚没有质疑这个数据的可信度,在刚刚那场谈不上激烈的战斗中可以看出很多的东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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