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幅度算不上大,相对于实实在在的力量,精神上受到的影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凡事不能只看现在,必须将目光关注于更为久远的将来——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或许终有一天,他将不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有着艾米·尤利塞斯之名的存在,是的,到最后他只能用存在这个暧昧的称呼来描述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或许,这就是死亡先兆的代价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荣光者不由叹了口气:坦白的说,他并不抗拒死亡先兆的副作用,尤其在眼下这样动荡的时局,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派上用场、改变局势的力量,而死亡先兆恰恰能给他这样的力量——能够保护尤莉亚,能够改写赫姆提卡城走向覆灭命运的力量——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把握好死亡与自我的平衡,仅此而已。
这代价相比于他即将面临的命运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也实在太过廉价。
轻轻闭上眼睛,停顿三秒,而后睁开。
少年放弃了无所谓的思考。
——接下来,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他回到被掀翻的桌子前,蹲下身子,将躺在地上的死者翻了个身子,随后不由微微一愣:死者的身份出乎他的预料,并不是保罗府邸的佣人或是执事,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侍从官西蒙,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风衣面具男。
等等!
面具……该不会是……
视线在青铜面具上微微停顿,艾米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揭下了覆盖在死者脸上的金色面具,注视着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眼前的是一个年岁在…四十至五十之间的中年男性,从只在眼角出现的几道皱纹来看,他保养的相当不错,或许年纪比他预估的要大上不少也说不定——这么想着,少年靠的更近了一些,轻轻拉开了他的眼皮。
——棕黄的瞳仁没有了任何的神光。
“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视线略过他那泛起诡异深紫色的嘴唇,荣光者为他合上眼帘,“创口在背后,但从出血量来看不是致命伤,只能暂且假定,是中了某种致命的毒素。”
“时间,身份——”持剑者的目光在地板的尸体上微微停驻,“确定?”
“很抱歉,并不能。”艾米摇了摇头,“是个没有印象的家伙,只能从仪容气质推断,这不是一个小人物。”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容:“或许就是面具本人也说不定。”
“哦。”对于面具这号人物,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太多的概念,只从少年言语中了解到对方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有不小的权势,以及不弱的力量,仅此而已。
他的死亡,于她而言,不过是秋日里凋零的一片落叶,微不足道。
“我可不是说笑,”荣光者正色道,“真的有可能是本人,尽管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来源于他人的述说,但从死者的衣物与仪容来看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再加上他脸上的面具,以及特殊的死亡地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
“所以?”少女扬了扬眉头。
“我们,不,是我的推测有误。”少年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提出了新的推断,“面具,可能也是受害者。”
“所以?”持剑者看着他的眼睛。
“呃……”
艾米一时词穷,的确,这没有什么意义,死者就算是面具又能怎样,缺乏情报来源的他们,还不是要探索面前的府邸,而不是的话,那对他们就更不会产生影响。
只能说……是他想多了?
也不尽然。
至少潜意识施加在他思维上的枷锁被打开了,开始思考面具以外的可能,并且如同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般,浇灭了心底刚刚生出的骄傲与自满。
还真是多谢呢。
在心底轻轻呢喃道,荣光者抬起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大厅应该打扫干净了,但不排除还有漏网之鱼,一起行动比较安全。”
少女没有回绝,高等妖魔并非可以轻慢的敌手。
但二人的行动还没展开,情况却有了变化——
沉闷的脚步声从楼道上方传来,几乎在少年与少女做好接敌准备的同时,一个高大的仿佛要将楼梯撑破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好久不见,”他相当自然的打着招呼,“艾米·尤利塞斯。”
荣光者神色微变,漆黑的瞳仁骤然收缩,而后说出了不速之客的名字:“保罗。”
在下层区,保罗并非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名字,叫做保罗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在所有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之中,只有一个能令艾米印象如此深刻,那就是现在他们所处的这间府邸的主人,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统御整个东区的魁梧者,有着巨人之称的粗糙男人。
“你没想到吧,”幽蓝的眸光在昏暗的大厅中稍显骇人,高大威猛的身躯如同山岳一般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感,“我从九重地狱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取得非同一般的力量。”
他活动着爆炸一般隆起的健壮肌肉,朝少年露出满嘴的犬牙。
“你看,即便是他,到头来也不免死在了我的手上。”
“他?”艾米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随后移开了目光,“他是谁?”
“面具。”巨人保罗狞笑着给出了答复,“叫什么下层区的阴影之王,还不是一下子就死了,在我的力量下,如同蚂蚁、如同臭虫一样被碾死了。”
“哦,”少年眨了眨眼睛,“是怎样超凡的力量。”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保罗那高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驰起来,短短数十米的距离转转瞬即逝,飞扑而起的巨人已如肉山般倾盖而下,“哭吧,叫吧,然后死吧,你这小鬼!”
然后,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剑风。
以及……磅礴的大雨。
嗯,血落如雨。
在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下,巨人保罗被拦腰截断,猩红的鲜血四处飙射,将本就一片狼藉的大地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怎、怎么……可能?”
妖魔强大的生命力令他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只是认知上所产生的颠覆,却让这份难能可贵的清醒打了不少折扣: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输的……不可能会死的——”
荣光者可不想继续聆听败犬的哀鸣,对于这个曾经杀死过一次的家伙,他心中没有任何的怜悯,无视壮汉的哀求与咒骂,他直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再一次的赋予了他永恒的长眠。
“结束了。”
随后,少年转身看向身后归剑入鞘的持剑者,重复道:“已经结束了。”
“没有气息,”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否决,但太过轻易的胜利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但,可疑。”
“什么可疑?”艾米问道。
“太弱了。”领主不一定有着强大的力量,可像刚刚那家伙一般羸弱的,简直前所未见,“而且……太简单也太轻易。”
“新生的妖魔领主嘛,”事实上,有这个疑惑的绝不止是米娅一人,荣光者也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只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推理或是追索之上,“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掌握自己的能力吧。”
“嗯……”简单的发语词过后,持剑者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大概知道前因后果,”少年被她看的有些发虚,犹豫了一番,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梳理了一番,“在巨人保罗丧命于我之手后,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知晓的原因复生成了高等妖魔,然后在妖魔本性的作用下他杀死了面具与庄园中的大多数人,并且打着寻找真凶的理由以不明目的行动着,直到我们来到这,终结了他罪恶的野心。”
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比如说情报商人威利曾告诉他,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将要坐镇东区,调查保罗之死,但结果却雷声大雨点小,除了西蒙与保罗上过一次门外就再没有任何动静、风声出来——而如果以面具已死为条件进行推理,则完全说得通。
不,等等,或许有一点将成为疑点。
那就是巨人保罗与西蒙的登门拜访——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保罗还记得他这个杀人凶手,但……为什么那时候他没有趁机对他下手?甚至一直让他逍遥法外?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能用身具重要任务,或是为了达成野心必须有所牺牲来解释,然而对保罗这个肌肉笨蛋来说,一切的道理都不如拳头实在,比起语言、利益交换等处理办法,他还是更相信拳头,更相信实打实的力量。
有仇不隔夜。
他绝对是那样的人,冷静、镇定、阴谋这些条条道道的东西从来与他无缘。
也不是不能用变成妖魔后性格大变来解释这个问题,但那样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那就是……刚刚的、妖魔化之后的保罗,为何表现的和他记忆中那个肌肉笨蛋一般别无二致,简直像是拙劣的模仿、拙劣的复写。
并且整个事件链在逻辑上不自洽。
呃……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决定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细思起来可供挖掘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还是就此打住吧。
现在可不是树敌的好时机。
“走吧,”想到这里,荣光者转身,“既然领主的气息已经从源头上消灭了,也没有必要停留在这了,时间宝贵。”
少女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翡翠色眸子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随后,巨人保罗的府邸又恢复了一片如死的寂静。
但仅仅在三分又三十秒后,压抑的氛围便被轻快的脚步声所打破。
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不速之客一边轻声哼着小曲,一边穿过庄园,穿过大厅,来到了巨人保罗的半截尸体前,像踢皮球一般踩着那满是络腮胡子的巨大头颅,而后附下身子,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一抹白腻:“还真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啊。”
她顿了顿,而后声音猛地拔高。
“我说——”
“该起床了。”
章九十一所渴求之物()
稍显尴尬的静默。
“哈?哈?哈!”被晾在一旁的女人以相当夸张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后蹲下身子,姣好的面容与粗犷的络腮胡子几乎靠在了一起,简单粗暴的拉开只剩半截的尸体的眼帘,注视着那暗淡无光的棕色瞳仁,不无威胁意味的说道,“还是说,要我亲自去请你呢?格罗瑞娅女士。”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已死之人的眼中莫名的有了神采,一圈幽蓝的光晕先是出现在瞳孔的最中央,随后如璀璨银河一般炸裂,并在瞬间侵染了整个瞳仁。
“你是谁?”
他问,干瘪的嘴唇发出冰冷的声音。
“你猜?”来访者相当俏皮的眨了眨眼,“猜对了的话……”
刻意拉长的音调。
“也不会有奖励的哟!”
“骰子屋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巨人保罗,或者是寄宿在巨人保罗躯体中的存在以肯定的口吻说道,幽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任何的起伏,平静的仿佛是一滩不会掀起涟漪的死水,“那么,请问您是七使徒中的哪一位?莅临于此有何贵干。”
“我是萨曼莎,”一边自报姓名,一边炫耀似得晃荡着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如你所见,只不过刚好途径于此的一名医生。”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她忽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当然,说是路过的美少女也没问题。”
而地上的死者,则理所当然的保持着沉默。
“米开朗基罗看来应该很爱你吧,女士。”自顾自的笑了好一阵子,萨曼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相当有气场的抖了抖衣领,双手环抱在胸前,“如果没有这层原因在,恐怕战争的烽火早已点燃,要不了多长时间下层区只会剩下一个声音。”
“什么意思?”寄宿在巨人保罗尸体中的存在挑了挑眉。
“字面上的意思喽。”骰子屋的使徒摊了摊手,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暧昧不明的笑容,“人类真是非常伟大,也非常自私的一种生物,明明曾经所怀揣的梦想近在眼前,米开朗基罗却能克制住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任由伊格纳缇将下层区、将他近三十年来的心血尽皆颠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格罗瑞娅——不知为何,这位三十年来一直以米开朗基罗妻子的身份而为人所知的阴影之王没来由的惶恐起来,她似乎触及到了一个她绝对不想了解,更不应接触的真相。
“米开朗基罗在与伊格纳缇合作。”以平静的口吻说出足以令世俗惊骇的话语,萨曼莎摆了摆手,“虽然没有证据,但两人明显有这份默契。”
“这不可能。”完全脱口而出的话语,说明了内心的动摇。
“没什么不可能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萨曼莎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意味莫名的笑容,“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伊格纳缇在完成他的目标后不会插手米开朗基罗的统治,而米开朗基罗则不会阻伊格纳缇的行动。”
“但他可以得到什么?”格罗瑞娅,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敏锐的察觉到了骰子屋使徒刚刚这段话中的漏洞,“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毫无疑问指代的是米开朗基罗。
“不,你弄错了一件事情。”萨曼莎相当微妙的停顿了一会儿,用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让下层区的阴影之王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对方目光掠过了眼前这具载体,将她浑身上下被看了个通透的错觉,“他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他得到了你。”
“胡言乱语。”强硬的予以否定。
“看来他什么也没和你说啊,”骰子屋使徒那微妙的目光刺痛了格罗瑞娅的心,但她却无话可说,因为——“既然如此的话,就从头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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