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自己战斗的斩首者,并没有赶去支援自己苦战中的下属,只是拖拽着一把大的有些过分的十字大剑,陷入了思考。
——黑山羊。
对生活在至深之夜深处的怪物,斩首者并不陌生。
作为清扫者大队的一线大持剑者,至深之夜的污染区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绝对无法踏足的禁区。
恰恰相反,他对这里非常的熟悉,熟悉的简直不能再熟悉。
清扫者大队,清扫的对象本来就是至深之夜,而像他这样的大持剑者,他们的敌人已经不是至深之夜浅层的妖魔,而是更为深层、更为贴近黑暗混沌本质的疯狂区,以及其中孕育着的黑暗帝国、黑暗文明。
对黑山羊,加西亚并不陌生。
算是老对手了。
下至幼崽,上至那些个长老,他都打过交道,虽然互有胜负,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傻。
它们——
并没有多么高涨的战斗热情。
仿佛只是在完成任务,攻势虽然绵延不绝,却缺乏应有的进攻性与战斗欲,更重要的是,那些掌控着混乱之力的长老们……并没有出现。
是在准备或者谋划着什么吗?
野性的直觉让加西亚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连他这样的肌肉脑袋都能看出问题,想必怀曼他们对现状一定也有所认知,没必要为自己增加无谓的负担。
况且,退一步说,哪怕确定了黑山羊们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于大局其实也无甚影响。
准备在战前就已做好,没必要为了可能存在的威胁自乱阵脚吧。
但……当黑暗、当至深之夜开始不安的蠕动之际,他便意识到,他以及教团还是远远低估了黑暗子嗣的决意。
——禁忌目录X:黑山羊。
游曳在至深之夜中的死神,蠕动的黑暗,文明之敌,绝对不可接触者。
尽管在教团内部的很多资料中,将它与黑山羊一族归于一类,但实际上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被教团列入禁忌目录的黑山羊,是至深之夜的长子,是黑山羊族群的源头——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也找不到任何决定性证据,但教团经学院中的很多人,都将它视为至深之夜意志的代行者,亦或是至深之夜的意志化身。
那是凡人绝对无法抗衡的敌人。
无论是持剑者、大持剑者,乃至栖居于至深之夜的黑山羊们,在它面前都有若孩童般无力,单单只是接触,意志就会遭到污染,单单只是感知到它的存在,自我的概念就会出现偏差。
越是古老的黑山羊,就越是敬畏它,越是将它如神祇一般高高供起。
一旦接触,它们在漫长时光中所沉淀的智慧,所形成的自我,都将如同被海浪拍打过的砂砾城堡一般,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它是智慧与文明之敌。
即便对它所孕育出的黑山羊一族,也同样如此。
所以加西亚万万没想到——
黑山羊们的意志会如此决绝,竟然会不惜以一整支族群为祭品,召唤出这位不可接触的神明。
但再如何意外,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就必须面对。
加西亚看了眼还处于胶着状态的战场,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注视着那自极远处侵蚀而来的蠕动黑暗。
他已好了接战的准备。
尽管还没有步入凡人道路的尽头,但身为大持剑者的他,同样有着自己的骄傲。
哪怕是禁忌目录上那些凌驾于凡世之上的怪物,那些从古老神话中活生生走出的无貌之古神,在必要时,他也绝对不会退上半分。
说到底——
不过是被先民埋葬在旧日世界的鬼魂罢了。
来!
就让我来好好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攥紧了手中的大剑,斩首者发出如蛮牛一般粗壮有力的呼吸声,能力全功率的运转起来,植入体内的四道圣痕被依次点亮,在渐渐昏暗的战场上熠熠生辉。
但
做了无用功。
黑山羊,那位自至深之夜中孕育而出的黑暗之神,并未以战局最为胶着,最为激烈的持剑者大队为目标。
他选择的是——
圣教军!?
嘹亮、空灵的圣歌依旧,纯洁无瑕的光芒自天穹之上洒落,但这根本无法遏制黑暗的扩张,隐于其下、难以窥见具体形貌的黑山羊之主,携裹着整个至深之夜的伟力,不断的压缩着、蚕食着圣教军的阵地。
好比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又如同寒潮之下的麦穗,圣教军的战士一个接一个,一茬接一茬的倒下,倒落在那腐败的土地之上,倒落在那如苔藓一般蔓延的黑暗之下,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声息,一点一点成为了那团蠕动黑暗的养分。
恍若瘟疫降临,黑暗的狂潮席卷四方。
仅仅是余波便殃及了整个战场。
后退、后退——再后退。
没有任何的交流,无论是持剑者还是黑暗子嗣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的退却。
这不仅因为,当超迈凡俗的伟力开始介入战场,俗世的战争已没有了任何意义,更在于……这位黑山羊之主的力量,不辨敌友。
只要处于其伟力覆盖范围内,万事万物都会被赋予平等的毁灭。
它即是天灾
——货真价实的移动天灾。
而现在,它的目标是——
“圣教军。”
“不——应该是圣歌队。”
斩首者加西亚遥望着被黑暗逐步侵蚀的神圣之光,遥望着那悠扬圣歌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在黑暗的步步紧逼之下……
有光在萌芽。
随后——
天穹之上响起一个声音,一个威严而又浩大的声音。
“主说,要有光。”
章一二六创世纪()
从云端跌落——
艾米·尤利塞斯从超拔的视角跌落,失重感从脚下传来,他略有些虚浮的晃了晃身子,随后伸手摸了摸鼻端的滑腻,入目一片猩红。
“走。”
相当仓促的,他说道,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去哪里?”
科兹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令犹大忽然变得如此虚弱,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很明智的没有多问。
“圣歌队。”
年轻的荣光者以急促的口吻给出了答案——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他身体的状态已趋于稳定,尽管不管怎么看都不能说是“良好”,但至少已没那么糟糕。
“快点!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但糟糕的是他的耐心。
显而易见,此刻的艾米·尤利塞斯,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言语与等待上。
连解释都欠奉。
年轻的荣光者只是行动,以行动代替了言语。
——他逃跑了。
从必须坚守的阵地上逃走了。
逃避也好,怯弱也罢,年轻的荣光者当然知道其他人会在背地里怎样非议自己,也十分清楚,之所以在他的身后还会有人追随,之所以还会有人愿意相信他这个逃兵,绝不仅仅因为权威,更因为信任。
这是一份沉重的信任,以信理部为目标的艾米,理所当然的知晓未有调令便擅离职守的罪责到底有多么恶质。
毫不客气的说,即便被人当场斩杀,也绝没有人可以说出半个字。
哪怕在战争结束后——哪怕在真相大白后,或许会有人理解,或许会有人同情,但无论如何,这份罪责都只能减轻,不能逃避。
可以说,他们,那些尚且支持着他、信任着他的人,完全是别着脑袋、拿自身的前途一并压上在跟着他冒险。
不是他不想说出事情的真相,也不仅仅是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能够逻辑自洽的解释,最关键之处在于——
没有时间。
自天穹之上垂落的神圣之光已渐渐黯淡,世界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昏暗吞没。
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猜得到。
那被教团列入不可接触的禁忌名单的黑山羊,游曳之山,文明之敌。
已降临在了这片腐烂的大地之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哪怕一星半点的浪费,他们都浪费不起。
所以,荣光者才会铤而走险,冒着事后担责的风险,也要在第一时间脱身。
这不仅是为了那些信赖他的同伴们,更是为了他自己——
虽然完全解封状态的路西菲尔足以斩破黑暗混沌,但哪怕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所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人,他也不能轻易的解开短剑暗血的封印。
森之黑山羊。
他可从来没忘记这个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可怕存在。
吞没了秩序疆域的至深之夜仅仅是祂的投影,单单只是一只眼睛显露,单单只是一眼的凝视,就足以动摇整个秩序世界的根基。
他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
为了苟活,而不惜牺牲一切,乃至整个世界。
所以——
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圣歌队之上。
作为教团常规武力“铁三角”的核心,这个新近成立的编制显然并不简单,或许它无法与那不可接触的禁忌之黑山羊匹敌,但理应能牵制一二。
如果地上之神奥古斯都不能坐视教团大半的常规武力及中坚战力尽数沦丧于此,他必然会出手,必然会对这场超出控制的战争进行干涉。
到了那时
——尚存生机。
但是——
黑暗侵蚀的速度远比他预想的要快,并且快的多。
他们现在所处的防御圈,已经算是非常靠近圣歌队的核心圈,距离那支被层层保护起来,战略作用更大于持剑者的队伍,已不过数百米。
但偏偏,就是这数百米的距离,偏偏就是这只需要十来秒便可跨越的距离!
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小心——”在队伍的最后,有人提示道,然而话音尚未落下,声音的主人便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不要回头!”在第一时间,荣光者发出了命令,“跑!”
尽管这么说着,处于最前方的他却还有相应的余裕回头——
身后是黑暗。
一片蠕动的,有若活物的黑暗。
——它来了!
艾米·尤利塞斯出乎预料的平静,他的视线在甚至还在那团黑暗之上微微驻留。
然后,看清了那一排排在如利齿般渗人的蠕动触须。
这是那不可名状的黑山羊的脚?还是进食用的器官?
荣光者不是很能确定,但他异常的清楚,这些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在攻击时才会显露少许端倪的触须,非常非常的危险。
刚刚那名死者——显然是遭遇了类似的危险。
如果仅仅是被黑暗吞没,不会有任何的声响,更确切的说,就连“声音”这一法则、这一概念都于同一刻被吞没了。
它与大衮一般,不,应该更在其上,都是某种超越人智之物。
不解封短剑暗血,不解封路西菲尔。
不要说这群新生的持剑者,就连他,都难逃一死。
——这本身就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怪物。
哪怕凡世的最强者,那些行走至凡人道路尽头的强者,在它面前或许尚有还手之力,但绝不可能是它或者祂的对手。
所以——
圣歌队!
荣光者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在这生死时速之中,他所能为那些信赖他的人做的,只有带头冲的更快。
至于什么断后啊,至于什么留下背影啊——
不要说他还没高尚到这种地步,就算真的有人这么做,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也会一巴掌拍过去。
因为……毫无意义。
如同瘟疫这等无形之物,黑暗的扩张无从阻挡。
直到有一个声音传来。
“神说——”
声音宏大,嘹亮,明明没有什么外在表露,却有一种盖压天地的巍峨气势。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还不等艾米·尤利塞斯从记忆中搜刮出声音的正主到底是谁之际,心灵深处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一个……甜美可人的娇憨女声。
“玛娜申请链接——”
于此,意识剥离。
年轻的荣光者跻身于一片混沌虚无之中,在他的视界中,自空无一物的视界之中凭空生出了大片大片的光点。
“——人工天界展开。”
一个机械音说道,尽管他不知道什么叫机械音,但在此时此刻,这些疑问,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没必要寻思,更没必要追问。
“密匙确定。”
“——创世纪准备。”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光点舒展开来,如星云舒卷,宇宙爆炸,五彩斑斓的世界就此在眼前构筑出雏形。
而后意识就此脱落,重归于肉体。
方才所见仿佛仅仅是他的幻觉,天穹之上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说出了教会经典所载的剩下半句话。
“于是,便有了光。”
然后——
艾米·尤利塞斯的世界,只余下了一片光明。
章一二七光芒之下()
关于世界的本质,一直众说纷纭。
至少,在世界尚未被黑暗,被绝望吞没前,是这样的。
先古列王时代的炼金术士们认为,世界是由极其微小的质子构成,这种只存在于假想中,从未被人观测,从未被人证实的基本粒子,是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单位。
而在更加古早的神话传说中,人们认为世界的本质是一片盲目痴愚的混沌,所显现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仅仅是疯嚣者无意识的梦呓。
直至先民自光中来。
长剑斩破混沌,火焰照亮前路。
他们为这个残酷的世界带来了第一缕火焰,第一道光芒,以及……第一次的变革。
名为秩序的力量就此显现。
无貌的古神、不应存世的邪物,自混沌大源中流出的旧日世界的支配者。
这是一场凌驾于凡人想象之上的神话之战。
战斗的过程早已不可考,甚至就连这场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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