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如同鲜花一般团簇着盛开,这场盛宴才告一段落。
然而,却是另一场盛宴的开始。
那是……
杀戮的盛宴。
畸变成妖魔的怪物,已彻底失去了曾经的理性,沦为了混沌的俘虏,它以那早就增殖成与大象齐粗的四肢伏地行走,因苦痛和怨恨扭曲的面庞略微抬起,不知何时已猩红一片的眸子贪婪而暴虐的四下张望。
它发现了猎物。
不,应该是食物才对。
那是一名倒地未醒的少女,因为并非是觉醒了圣痕的主力,荣光者并不知晓她的名字,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必然是追随着他杀入神庙的最后几人之一。
而现在,怪物已经盯上了她。
粗壮到已经看不出人类痕迹的四肢迈动,如同花冠一般盛放的手之花如同解开了发髻束缚的宫廷丽人一般,最少有数十只手就此舒展,然后自手心处张开一道又细又长的裂缝,一根根舌头在交错的犬牙间舔抵。
逼近——
艾米·尤利塞斯晃了晃依旧有些不稳的身体,微微定了定神,而后从地上捡起那把伴随着他杀了一路的宽刃厚脊重剑。
“你的对手是我。”
他说,朝着面前迫近的怪物挥剑。
“铿!”
被挡住了?明显不现实,荣光者的这一剑无论从角度还是其他的任何方面来看都堪称完美,只此一剑就斩断了它伸出的一条异化手臂。
站定。
剑锋指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惊疑不定的怪物。
——向前一步,踏步。
“就让我来赋予你解脱吧,”艾米·尤利塞斯微微眯起眼,语气虽然平淡,但异常的坚定,“既然无法保证你们能活着回去,但至少——”
“我不能让你们即便在死后也无法安息!”
或许这只是一场游戏,或许这只是一次试炼,或许这里的死亡并非真正的死亡,可那份信任却实打实的超脱了真实与虚假的界限,他确实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信赖,以及他所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所以,无需多赘言语,杀吧。
在气势在累积到顶端的一瞬间,他发动了攻势,如山峦崩塌,如海浪翻腾,如天幕倾塌一般可怕的攻势。
挥剑、挥剑、挥剑!
如行云,如流水,少年一剑接着一剑,一剑压过一剑,仅凭一人之力便硬生生的将多臂妖魔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并非如此——
因为,时间从来没有站在他这边。
他是第一个苏醒的人,却并非唯一一个,同样的,既然有了第一个妖魔化的预备役持剑者,自然也会出现第二个。
只是……这第二个出现的位置有些特殊。
恰恰在他的身后。
在荣光者的视线死角,被他保护的、昏睡中的少女豁然睁开了眼,睁开了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眼白的眼。
啊——
她张大了嘴,没有声音传出,只是单纯的张大了嘴。
而后……只余下眼白的眼球开始肿胀,如金鱼一般从眼眶中凸出,白茫茫的一片加上那参差交错的血丝以及血色斑点,足够成为任何一个人噩梦中被使用到的素材。
但妖魔化还远未结束。
她的皮肤开始龟裂,张大的口中吐出了一个……蛋。
一个蜘蛛蛋。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业已孵化的蜘蛛蛋。
那是一只人头大小的八爪蜘蛛,通体碧绿,背部长着一张清晰可见的人脸——然后随着八足深深刺入那早已浮肿的面部肌肉之中,嵌入大脑之中,少女的身体不禁痉挛起来,整个人违背重力的弓起在空中。
紧接着……
八根巨大的蜘蛛脚从背后生长而出,它,那只人头大的蜘蛛的腹部与少女那早已看不清面容的脸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融合在了一起。
待到一切结束,她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一根根、一根根难以计数的丝线从皮肤的龟裂处冒出,令她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啪嗒”、“啪嗒”、“啪嗒”——
随着某种湿漉漉的蠕动声传来,一只只起码有餐盘大小的、五颜六色的蜘蛛顺着少女的战裙,从大腿根部爬出,然后滑溜溜的攀附在那一根根白色的丝线之上,形成了一道极其靓丽,也极其致命的风景线。
可惜艾米实在没心情欣赏。
早在身后传来了那异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时,年轻的荣光者便意识到了不对,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更准确的说是它,已经完成了转化。
以一敌二?
年轻的荣光者还没那么大意,他选择的是退,毫不犹豫,也一点不拖泥带水的抽身而退。
但已成为另类蛛母的少女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打算,完全违背重力的、如同不存在的幽灵一般的飘到了他的上方,然后万千丝线张开,数以千百计、千万计形貌、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蜘蛛如同一道彩虹般铺面而来。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试试它们的毒性。
所以艾米退,一退再退。
相性太糟。
这家伙交给觉醒了塑能系能力的家伙去对付比较合适,像他这样一剑一剑傻乎乎的平砍下去,或许还没砍死这只妖魔,就会被那些一点也不小的小蜘蛛们逮着机会咬上那么一口或几口——届时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该怎么办。
在两头妖魔的夹攻下,年轻的荣光者左支右架,虽然不算多么狼狈,但损耗的气力可不少,真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见到那位司掌着七罪宗之中的贪婪的魔王本体,体力就会从巅峰滑落。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该怎么办?
艾米沉默,但紧接着,并未握剑的左手不由深深攥紧。
——就这么做!
决心定下,行动开展。
没有任何犹豫,他径直放下之前的主要防御对象,不再管那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的致命毒蛛群,撒开腿……就跑?
迎上了,或者撞上了那只多臂的怪物。
尽管妖魔的智慧在秩序疆域一直都是一句骂人的话,可任谁在几分钟内被人以狂风暴雨的姿态碾压了一遍又一遍,心底都会有那么一丁点或许微不足道的记忆。
于是,多臂妖魔下意识的进入了防御姿态。
它,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压根就没派上用场,只因为那个敌人,那个凶残、狂暴的一塌糊涂的可怕怪物,没有再一次的朝它发动攻击,更没有正面撞上它。
他,从侧面溜走了。
没有接敌,没有战斗,他绕开了它固若金汤的防御。
而后……迎面撞来了大群的……蜘蛛?
当然,以它的智力水平根本无法理解那五彩斑斓的蜘蛛群意味着什么,它只是遵循着生物本能带来的启示,以嗜血的赤色瞳仁打量着群蛛的主人,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吃了它!
妖魔,从来没有同类不能相食的准则,从来都是强者吃掉弱者,弱者吃掉更弱者,然后从中获得进化的资粮,从而弱者更弱,而强者更强!
眼下,正是一个吞噬对方的机会!
它、扑了过去!
然后,还不等在一旁稍歇一口气的荣光者喘平呼吸,战斗便已落下了帷幕。
曾经的多臂怪物,现如今只剩下了一地散落的骨架,体内寄生着蜘蛛的怪物少女,在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变化。
“撕拉——”
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撕拉——”
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正当艾米注视着眼前那至少数以千百的巨大蜘蛛,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强攻一波的时候,一只又一只的手臂从它的两肋生出,拉扯着海量的丝线,以及丝线之上那密密麻麻的毒蜘蛛。
“麻烦大了。”
年轻的荣光者还注意到,它的繁殖能力已更进一步的得到了拔高,身上悬挂的蛛丝已满足不了那么多蜘蛛宝宝的栖居,于是,为数众多的、大量的、海量的、一眼连大概数字都无法估算的蜘蛛,顺着一道道丝线从天而降,而后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看来……”他握了握手中的宽刃厚脊重剑,“没有时间浪费了。”
“就在这里——”
“解决你!”
章五十风暴前奏()
战局并不乐观。
妖魔化的堕落之人在数量与通过了考验的清醒者几乎齐平,而在单体的战力上更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如果不是它们并不处于同一个阵营,彼此之间同样存在着对立,甚至还会出现大打出手、自相残杀的情景,仅凭现在这批清醒者,根本无力抵御它们的攻势。
但小聪明无法成为长久之计,驱狼吞虎也终究是权宜之策。
由未通过试炼的预备役持剑者转化的妖魔不仅实力相当不俗,并且都有着吞噬同样可以再度进化的潜质,放着时间流逝,如果苏醒的比率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么类似这头女蜘蛛一般的怪物将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应付。
所以——
趁现在,趁战力的天平没有彻底失衡前。
——将它们击溃。
决意业已生出,剩下的只是付诸实践。
年轻的荣光者注视着面前生出八条手臂的恐怖妖魔,在微妙的对立与僵持之中,一点一点的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以及血液奔流的速率。
他在回忆。
回忆那将奔腾的时光长河置于股掌之间的无所不能感。
然后调整,然后编织,然后再现。
于是——
朦胧的感觉在心间显现,艾米再一次的支配了时光。
——请你停一停。
“噗通——”
仿佛天地开辟的第一道雷霆,又仿佛统御苍穹的古老神王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少年的心脏跳动了。
意识随之自停滞的时光中复苏。
然后提剑、迈步、杀人一气呵成。
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刺,一拧,精钢锻造的重剑就在它身上开了个窟窿。
而它——
一无所察。
没有吃痛的怒吼或是哀鸣,也不存在四溅的淋漓鲜血,在时光的伟力之下,刹那仿佛成为了永恒,一切都美丽的像一副栩栩如生的静止画。
然而,美丽总是短暂且易碎的。
少年那并不羸弱的身体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勉强站住身子,一步、两步、三步,步步后退。
然后,他松开了手中的剑,也松开了至高无上的权柄。
——时间,再一次开始了流动。
年轻的荣光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虚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一只手按住自己上下起伏的胸腔,按住那仿佛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大口大口的喘着带着一股血腥味的粗气,并抬起了头。
以冰冷的眸光注视着眼前的怪物,将死的怪物。
一如他所料,乳白色的、粘稠的污秽之花于此时绽放,带着不甘与绝望,这头异化的妖魔就此倒下,数以千百计的蜘蛛蜷缩着、扭曲着那可怖的形体,在短短的数次呼吸间蒸腾干净了体内的血液,化作了小小的一团,随风而走,随风消散。
因其而生,因其而亡。
艾米注视着眼前这多少有几分诡异的画面,情绪上没有太大的起伏。
胜利,是早已预料的事情。
毕竟是他此刻压箱底的绝活,是用以对付魔王玛门的底牌之一,若是随便一只妖魔都能破掉,那么这次远征就根本没必要进行了,不如随便找个地方坐下,静候“死亡”的来临。
反正不会真的死,大概?
尽管通过先前那场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偶遇,他确定了这场实验的本质,但要说掉以轻心,那未免也太早了——黄衣之王的威胁可不是说笑,他可不认为这个世界真的被教团纳入了掌控。
或者反过来被侵蚀了也说不定。
只是……以他现在的这个身份还真不好去提醒教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并将希望寄托在那位活了一千年之久的地上之神身上。
好歹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强者,好歹是人类历史中公认的最强者,镇压处于封印之下的旧日世界之主应该不在话下……吧?
年轻的荣光者不是很能确定,毕竟无论是地上之神的威能,还是旧日支配者那超迈凡世的伟力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孰强孰弱只能连蒙带猜。
至少,那个层级的力量离他还有相当的距离。
能在一定程度上停滞时光,哪怕只是偶尔的、暂时的、不稳定的,也非常的了不起。
这绝对是不逊色于死亡先兆的强大能力——单以此来说,这次的潜入行动已不虚此行。
但凡人妄动禁忌的权柄并非全无代价。
或许是因为眼下糟糕的身体素质的缘故,反噬比死亡先兆还要严重,在能力结束后,他会陷入一个并不短暂,也不漫长的恢复期,在这期间,甚至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可能杀死他。
所以,这是比死亡先兆优先级还要靠后的底牌,当之无愧的王牌。
当然,艾米选择在此时揭开一张本应用在决胜时刻上的底牌自有其理由,时下战局的恶劣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精力药水的存在。
三百积分一瓶,颜色晶莹剔透、入口微微苦涩、只能用一次的精力药水,是少年之所以能如此任性的最重要的理由。
有了它,重演刚刚诞生的奇迹并非难事。
现在——
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爽快的将无论长宽都与食指相近的药剂一饮而尽,仿佛吞入了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又仿佛吞下了一轮煌煌的烈日,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在他小腹处炸开,然后顺着血液奔涌、呼啸,疲惫之意一扫而空,全身上下都充盈着力量。
“吼”
下意识的低吼一声,荣光者发泄着体内那过于暴烈的力量,从地上重新站起,并再一次的投入了战斗。
气力无限,状态正佳!
在药剂的刺激之下,艾米平白生出几分有我无敌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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