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前段时间那残酷惨烈战斗的福,他的心灵比起同期的那些预备役们要强韧不少,虽然依旧无法完全豁免这刻意营造出的压抑氛围,但通过呼吸的节奏的改变,适应这里的新环境不算难事。
需要担心的反倒是自己会不会表现的太过优秀。
虽然有直面过至深之夜与高等妖魔可以做托词,为了更好的获取情报他也有必要展露自身的锋芒,可对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他绝非一无所知,甚至恰恰相反,他对眼下的情况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既需要表现将自身的优点展现给可能存在的观察者,也要适当的进行藏拙,减少被怀疑的可能。
说到底,他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可没办法摆在台面上。
这么想着,身处在被观察者位置上的少年没有分出精力去注意与他一道离开浮空舰的同行者抵达这颠覆认知的现世迦南,到底有何表现。
他只是静静的伫立于此,既无动作,也无言语,神情呆滞木讷的宛若木偶。
——他在等待。
等待着在予以他们这些预备役持剑者考验的主考官的到来。
他一定回来。
这可不是迷之自信,而是基于事实的推定——预备役持剑者,即便被冠以预备役这样的前缀,也是教团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只要能挺过排斥反应,哪怕未能成功植入圣痕,成为代行神灵权柄的持剑者,也会被圣教军吸纳,成为其中的一员骨干——教团没有理由会对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培养出的精英不管不顾。
“自由散漫的小菜鸟们,珍惜你们最后的三十秒时间。”
不出所料,大约在十分钟后,一个粗犷却多少有几分痞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军靴叩击在北地冻土上的闷响:“三十秒后,如果各个分部送来的精英依旧是一盘散沙,我将很乐意为研究部节省下一批经费。”
终于来了。
来自赫姆提卡的少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位于起降坪正中的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很是随意的将一头霜白的长发扎在身后,用兽皮鞣制成的皮革大衣遮掩不住他那魁梧的身材,称不上英俊也称不上丑陋的面容满是岁月的刻痕,左眼的眼角处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相信我,圣教军军官的待遇不比持剑者差。”
他叼着一根苦艾草,不知是在真心实意的劝诫还是在冷漠的嘲讽。
不过这与少年没有任何关系。
目的不纯的潜入者刻意停顿了两到三秒的时间,才迈开步子,走向了这位主考官。
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是第一个。
“不差,”肩负着引导职责的主考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咧出一个笑容,厚实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见过血,不是训导院那群只会研读经典的蠢货教出的孬种。”
然后用力的拍了拍。
“我很喜欢你,”他那张稍显狰狞的脸凑了过来,嘴角勾勒的弧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恭喜你,你有很大的概率会……”
刻意的停顿:“见到地狱。”
如果是未曾经历过那场令整个赫姆提卡沦为废墟的惨烈战争,预备役的持剑者或许会在这充满反差以及恶意的话语下神色剧变,但对于久经生死考验的少年来说,这只能算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甚至,他还有心思玩角色扮演。
“报告长官,”冷峻的面容之上未曾有丝毫的波动,“我刚从地狱归来。”
“有趣,”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北地汉子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你是哪个分部养出的小菜鸟?呵,地狱——你要清楚,哪怕是你们训导院的那些位大人们,也没有胆子在清扫者面前提起这个词。”
清扫者,是清扫者大队的简称,他们是直隶于教团本部的武装力量,在持剑者所有编制中,他们的战斗力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伤残率与阵亡率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
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其它,而是……至深之夜。
清扫黑暗,戍守光明。
——这是他们的职责。
“我来自赫姆提卡。”来自那座已沦为废墟的古老城市的少年抬起头,他不吝惜展露自身的才华,尤其在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
“赫姆提卡是么……”
不需要解释,单单这个名字就足以说明一切——以大持剑者的身份,足够知晓发生在那座上古之城中的一切,不管是火种的熄灭,还是旧日之物的复苏,都说明了那场战争的烈度是如何的惊人。
连持有奥古斯都权柄的牧首都会陨落,这无疑是超越了凡世层面的神话之战。
地狱。
这个称呼当之无愧。
“你不错,”理所当然的称赞,无论是因为幸运的眷顾还是有着足够的机变,能从这个等级的战争中生还下来,对尚未植入圣痕的预备役持剑者来说,的确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很不错——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他脸上浮现出玩味的表情,将叼着的苦艾草嚼碎,而后一口吞下。
“我看上你了——”
“你逃不掉的。”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在刚刚完成集结,还在乱哄哄整队的预备役持剑者们身上一掠而过,最终停驻在了面前这个有着栗色碎发与湛蓝色瞳仁的少年身上。
“报上你的名字,新兵!”
看样子,有个不错的开局。
来自赫姆提卡的预备役持剑者在心底不动神色的想到,手心不禁微微攥紧,而后以稍显激动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犹大——”
章一失落之城()
艾米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这里是哪里?
他想要活动身体,然而身体传来的疼痛感却让他不由微微失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追溯最后的记忆,但一无所获,他所见的不过是一片浓郁的黑暗。
应该到了迦南才对。
他晃了晃脑袋,记忆一片支离破碎。
还真是糟糕的开局。
他扶着身后依靠着的墙壁从地上坐起,幽深的黑暗无法视物,他只能以自己的观感与经验大致推测目前处在怎样的环境下。
应当是至深之夜。
在赫姆提卡火种熄灭后,他曾与笼罩整个秩序疆域的至深之夜有过短暂接触,对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有极其深刻的印象。
但就这么凭感觉推定,未免太过武断,况且……仅以感觉而论,似乎还有着极其微妙的不同。
年轻的荣光者冷静了下来,他并未专注于感觉上那微妙的不同,而是开始了行动。
——首先,要有光。
他摸索到就在手边的行李箱,转动其上的密码锁,凭着手感对准三位数的密码后,机关运转,行李箱“啪嗒”一声弹开,火晶石在黑暗中绽放出绚丽的流光。
“很好。”
少年的嘴角难得的勾勒出一个弧度,他轻轻拿起火晶石吊坠,挂在胸前,借助着那黯淡的光芒整理着行李箱中的物件。
持剑者三件套。
——武器、服装、提灯。
简简单单、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眼前,尚未植入圣痕的预备役持剑者在体魄上较凡人不具优势,了不起也就强壮个三五分,训导院所准备的武器自然不会是传古品质的制式大剑,而是一把普通的宽刃厚脊双手剑,剑身长不过一米,斜放着刚好卡在行李箱的对角线上,看起来卖相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实际上用起来怎样。
至于服装,倒没必要多置言语,和他身上这套一样,红黑相间,兼顾了轻便、防御与美观:衣摆很短,在各个关节的活动处增设的软垫,整体使用的是某种特种材料,韧性和抗冲击力都挺不错,外观也设计的非常符合他的美学,尽管远远称不上华丽,但穿在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威仪感。
剩下的最后一件套是提灯,持剑者的提灯当然不是普普通通的提灯,其全称是燃素灯,完全封闭的灯箱内有一簇至少可以持续燃烧三天三夜的火焰——与其说是火焰,不如说是燃烧这一概念的具现,从灯上繁复的铭文来看,应当出自炼金术士之手,是一件实打实的炼金装备。
挺好用的,但显然不如火晶石。
只是身处至深之夜或是与之相类的环境中,多一套照明设备有备无患。
年轻的荣光者在检视了一番装备后,小心的将行李箱合上,持剑者三件套尽管目前对他用处不大,可如果在短时间内无法脱离这片恶劣的环境,那么它们将会成为他重要的续航保证。
然后起身,然后将行李箱提起。
——奇怪?
他颠了颠手上的箱子,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之前明明没有这么重?
持剑者三件套再加上行李箱夹层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有那么几十斤,可这点重量对有着常人数倍力量的荣光之裔而言并没有什么,然而现在……他却明显感受到了吃力,不正常的吃力。
箱子里混入了其它什么东西?
他挑了挑眉头,再次核对好密码打开行李箱,仔细的检查着其中的物件。
一无所获。
艾米·尤利塞斯不禁沉默,他用手托着下巴思考着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否还有其它的原因,然后……他伸手取出了卡在行李箱卡口上的双手剑。
果然没错。
眯了眯眼,少年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不是混入了其它的东西,而是行李箱里东西的重量不对了。
高重力区?
脑海里混入了一个陌生的概念,但这不影响他以这个称呼对这片区域进行命名。
确定了问题所在后,他重新站起身子,目光依旧锁定在行李箱上——如果他的猜测属实的话,很多东西需要重新计划了,至少教团的这把双手重剑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备选的武器,其实更接近于一件可有无可的累赘。
不过……暂时也没必要丢掉。
年轻的荣光者想了想,重新合上行李箱,并将双手剑背在了身后——武器的重量从来都是双刃剑,用来劈砍的话或许会有奇效也说不定。
收了收心,借助着火晶石黯淡的光芒,他相当仔细的打量着自己所身处的小屋。
——这里已经废弃了相当一段时间。
层累的灰尘、随地丢弃的杂物,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离开的还很匆忙,并且有相当的可能确定自己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那么……问题很明显了,迫使他离开的原因会是什么?
大概是威胁吧。
这个答案太过简单,以至根本不需要推理。
在这个与至深之夜相类的环境之中,能够迫使屋子主人离开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自黑暗中那蠢蠢欲动之物的威胁。
艾米·尤利塞斯深深呼出一口气——屋子里能提供的情报已到此为止,想要对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有更深层次的了解,必须离开这间相对安全的小屋,在门外那更为深沉也更为危险的黑暗中,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如此想到,他推开了门。
而后视线微微收缩。
不出所料,门外是一片如某种饱含恶意之物一般蠕动着的黑暗。
火晶石黯淡的光芒被压制在了三米之内,即便以荣光之裔的昏暗视觉也只能看清身周五米左右的事物,更远一些的,只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
于是,艾米迈开脚步,火晶石的光芒点亮脚下青石铺就的道路。
这是一座城市。
视线在道路两旁隐约可见的破落民居微微停驻,基于此,少年确定了这一点。
城市意味着人烟,更意味着文明。
而现在……点滴不存。
这座城市已经死去,连同它的名字一道失落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他不禁想起了赫姆提卡。
这里的人也一定为了生存与黑暗抗争过,也一定因为火种的熄灭而惶恐不安,但与那座生养了他的古老城市不同,这里、这里的荣光者、这里的持剑者、这里的所有人的抗争都失去了意义。
黑暗最终吞没了一切。
少年湛蓝的眸子微微生出波澜,但也仅此而已。
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意外流落于此的一介求生之人。
年轻的荣光者小心的行进在多年未曾有人走过的青石大道之上,仔细的搜寻着每一处可能存在的线索。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是在前往教团现世迦南的浮空舰上,为什么会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这里?
不,应当是到了迦南才对。
深深抿起嘴唇,少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是一场试炼?
或者,是承载着他前往迦南的浮空舰意外的坠毁在了这里?
关于教团总部的记忆仿佛被搅拌机搅拌过一般,十分混乱无序,零零散散的像一场刚刚苏醒的梦境,以至于他甚至不能确定脑海中那模糊的记忆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过,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会如此简单的忘却,如果不是的话,他又因何会生出如此真实的臆想。
他得不到答案。
情报的搜集是必要的,年轻的荣光者不打算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般乱窜,他的心底其实已经对之后的行动有了相应的规划,简单却实在的规划。
其一,搜寻浮空舰坠毁的痕迹。
其二,找到他失散的“同伴”。
前者能帮助他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深陷至深之夜中,而后者则是通关这个副本必不可少的组件。
——他又不是神,就算经过这段时间的整合,战力更进一步,也自认与伊格纳缇有相当的差距,在准备并不充分的情况下想要穿越至深之夜,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他需要伙伴。
不管是出于战斗的考量,还是人类情感的需求。
如此想到,少年忽的停下了脚步,自黑暗中吹来的微风扬起了栗色的碎发,湛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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