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诹华村北面,歧水河南岸是一片起伏平缓的田野,种类繁多的花草以及药材广泛分布其中,平日这里既是村民采集和放牧的地方,又用于祭奠逝去之人。
瑟瑟寒风差点吹走了兰泠湘的针织帽,她捂着帽沿,捋起发丝,见到了远处站在墓碑前祷告的瑰熏儿,以及蹲在地上献上花束的王昭林。
四周杂草足有半截人那么高,有些坟头的位置甚至都难以找到,活脱脱像是一个乱葬岗,任何一个在这里呆久的人,受到这种环境的影响,内心定是混乱无比。
瑰熏儿也说了,她是个修女而不是侦探,她所能帮到的地方非常有限,竹绿是凶手也只是她主观的猜测,下次若是再遇到了此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帮王昭林查明真相。
不过真相对于王昭林已然不是很重要了,他放弃了报仇,并打算在诹华村安详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即便是很小的愿望,别人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所做的努力,外人也不该随意否定,有人选择为天下而活,就会有人选择为自己而活,都是活着,并无不同。
就像远处冉冉升起的一缕炊烟,无风亦或是有风,都不能阻止它化为天空中的尘埃。
很快瑰熏儿发现自己想得太远,她揉了揉眼睛,停止了祷告,因为她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炊烟,一阵刺鼻的气味随风而来,她赶紧让兰泠湘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凌汶轩盘腿坐在草地上,两腿之间摆放着一本他在浩隽大图书馆偷来的古籍《琳芸记》,原本他以为此书乃是紫芸国的某位史官所著,直到他在歧水龙宫知道了真实的历史,上边的内容显得荒唐无比,毕竟用造假来掩盖过去不光彩的历史符合统治者的利益,一本假书翻阅的人多了,就变成了旧书,越是旧的东西,越容易被人们当成权威来顶礼膜拜。
撕开书页的“呲呲”,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以及身边幽娜的问话,方能打断了凌汶轩的思绪。
“问我为什么要焚书?当然要焚了,难道你会阻止一个人去否定那些伪真理的东西吗?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小时候经常在图书馆中翻阅经文,发现了很多与现实不符的荒谬书籍,于是我花钱把他们买了下来,然后全烧了。”
“至于《紫芸古卷》,茉依已经证实了上面所记载的是一个邪恶的宗教圣礼,作为一个正统宗教的神父,我为何要相信这种邪门的东西?这个竹简和我摘抄下来的诗句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最后那份《歧水龙宫》地图,则是王昭林让我烧的,算是给此次冒险划上一个句号吧。”
“神父大人,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幽娜侧脸躺在草坪上,“在歧水龙宫的时候,有段时间我的记忆非常模糊,事后大家都声称是我施展咒法救了他们,可是我明明只是个撒罗,那是仿佛出现了另一个‘我’。”
“首先你明白撒罗这个词的含义吗?‘撒罗’是一句沿用至今的古隽龙语,意为凡人,只是在你们围族人听上去,这个词的发音有些别扭罢了。”凌汶轩从口袋中摸出打火匣,在手中摆弄了一阵,“一个人是否优秀,不在于修为的高低,而在于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此那个人为何不能是你?”
在幽娜看来,凌汶轩的话是在鼓励自己,另一层意思就是觉得她成为一个凡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她想知道的并不止这些,例如在歧水龙宫她扑到凌汶轩怀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的衣服是干的,袖口却是湿的,又或者凌汶轩手上摆弄的打火匣,之前从来都记得他有过那样的东西。
幽娜隐约感觉凌汶轩对她隐瞒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想问的时候,又被奔跑过来的兰泠湘所打断,吓得她赶紧站起身来拍掉了身上的杂草。
“喂!你有病啊!在这里焚书,也不怕引发森林大火。”兰泠湘把双手贴在嘴边呈喇叭状,向着身后大喊,“那边的护卫修女快来看啊!你家神父又在干坏事了,快来阻止他啊!”
可是当兰泠湘再度回过头,凌汶轩已经施咒将火焰给熄灭了。
闻声赶来的瑰熏儿见到了还在冒着黑烟的《琳芸记》残本,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掉你那坏毛病,话说烧《琳芸记》也就罢了,为何连《紫芸古卷》你也烧,说不定上面有殒心决的线索。”
“我爱烧就烧,你管不着。殒心决什么的,赶紧消失好了,反正我又用不上。”凌汶轩说罢,站起身来转向兰泠湘,“我要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除了赔偿给王昭林二叔的那笔钱,其余的都要交给我来保管。”
兰泠湘弯下腰,狠狠地在凌汶轩的胸前戳了几下:“本小姐办事,送你两个字‘效率’,跟我要钱,再送你两个字‘没门’,可别忘了我是你的债主,我都还没跟你要钱。”
凌汶轩气得双手直挠头发,但又不得不承认兰泠湘说得有理,只好转过身子向着诹华村的方向走去,面对三个女人疑惑的神色,她挥了挥手:“关于下一件七神器,我要去请教一下班仁桀师傅,你们快跟过来。”
兰泠湘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见到凌汶轩捂着耳朵跑远了,她立马追了上去,瑰熏儿见状,向还在墓前的王昭林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幽娜则是在原地驻立了几秒,向着王昭林微笑、挥手道别,随后跟上了瑰熏儿的脚步。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黑白恐怖()
对于刚才焚书的行为,凌汶轩表示不想再多作解释,虽然瑰熏儿觉得他可能毁掉了殒心决唯一的线索,但是与其推敲《紫芸古卷》上难懂的诗句,他认为还不如直接询问班仁桀。
班仁桀居住的小木屋就座落在歧水河岸边,再往前行走数十里,就能见到他亲自打造的船只安静地停靠在岸边,到了禁航时辰,就不会有商旅借船渡河,他得以结束忙碌了一天的工作,在家里准备晚饭。
碎石铺成的小径直通院前的花园,这里种着一生只绽放两次的奇特花朵,一次在茎叶初长之前,一次在凋零枯萎之前,一次寓意生,另一次寓意死。然而世间万物,有死必有生,花朵最后的惊艳同样传播了花种带来了新的生命,因此名为两生花。
蓝色的花瓣滞留了幽娜的视线,绚烂的色彩让她差点儿没注意到门前的来人。
村里人对班仁桀的固有称谓,让他们一度以为歧水船匠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等到真正见到了本人,却发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年轻得多。一身浅蓝绒边御寒衣,头戴一顶兽皮圆帽,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张嘴说话之时,喷出一团团雾气。
“早就听说你们想见我了,只是我一直没有时间,特别是经历了那事,万分抱歉,快请进到屋内详谈。”
之前兰泠湘已经和班仁桀见过一面,比起其他人的反应更为淡定。关于竹绿窃船一事,她觉得也不能全怪班仁桀,毕竟天兆教之人行事素来诡异,令人防不胜防,像他们修为颇高之人尚不能察觉,何况一介凡人。
“我看啊!班师傅不像你所说的一介凡人那么简单,要不然他也不会装成一个老头的样子隐居在这荒山孤村之中。”凌汶轩摇了摇头,不赞同兰泠湘的话,他品了一口茶,目光转向班仁桀,“我说得对吗?伽逻国的大文豪,人称直死之笔的班仁桀先生。”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号?”一听凌汶轩提起这名号,惊得班仁桀手里茶杯里的水泼洒了出来。
凌汶轩给班仁桀重新斟上茶,慢悠悠地说:“先生的名号,天下皆知,本神父对先生仰慕已久,原本来诹华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先生,打听七神器的下落,无奈被天兆教奸人所害,使得无畏之剑下落不明,未免下一件神器再度落入邪教之手为祸苍生,才不得已请先生帮忙。”
班仁桀的眼神依然是充满了警惕:“我为何要帮你们?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插手你们天耀教和天兆教之间争斗的义务。”
“因为你想拯救自己的国家,并且和我一样厌恶这个国家对人性迫害。”凌汶轩看了一眼身边的瑰熏儿,娓娓道来:“如果你读过伽逻国的那段历史,对于我焚书的行为恐怕也会是不屑一顾。”
伽逻国,隽龙联邦以南,洛贝仑帝国以北,布楚尼沙漠以东的沙漠王国。由于地处两大强国的交界地带,经常受到两国的入侵,幸亏当地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彪悍的民风,使得两大国对伽逻国的战争均以失败告终,伽逻国得以存在百年之久,然而三十年前的一场政变,差点让这个国家走向灭亡。
起因是洛贝仑帝国发动的一起军事入侵。伽逻国的百姓都是贝仑人,南方的洛贝仑帝国认为此地自古以来就是本国的固有领土,百年以来对伽逻国进行了多次的征伐战争,虽说伽逻国人人尚武,但是多年的战争导致了国库的空虚,已经支撑不起庞大的军费开支,到了宣煌王这一朝,竟在嵌山一带吃了一场百年未有过的败仗,导致近十万伽逻士兵伤亡。
消息传回王都,朝野震动,民心惶惶,纷纷担忧伽逻国将会因此而灭亡,朝廷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主战派认为宁为碎,不为瓦全,誓死保卫王都,而主和派让一位很有威望的文臣去说服国王,以割让嵌山地区为代价和洛贝仑帝国议和。
宣煌王当时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哪里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答应了议和的条件,洛贝仑皇帝见达到了降服藩邦的目的,便很高兴地下令退兵了,然而一场席卷全国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当年掌握伽逻国大权的是两个互相对立的利益集团,以武人为主的武官集体,和以文人为主的文臣集体。嵌山之战后,两个集团由于治国产生的政见对立愈演愈烈,武人指责文人缺乏勇气,软弱无能,丧权辱国,违背本国尚武传统。文人集体则辩称迫于形势,笔墨乃是当时止刀兵,拯救国家的唯一办法。
终于武人集团决定先下手为强,随即发动了震惊世界的嵌山政变。强盗出身的将军率领叛军占领了王宫,以“清君侧”为名软禁了年幼的国王,控制了朝政,并对文人集体进行了血腥的清洗和政治迫害。
伽逻国的文人们都被贴上了“卖国贼”的标签,当官者轻则被罢黜流放,重则被处以极刑,普通文人被没收所有财产充盈国库,流落街头,终其一生不得进行任何文学创作,任何牵扯到政治的诗、词、歌、赋,一经发现,满门抄斩。统治者把他们认为有悖于朝纲的书籍视为违禁品,颁发了除武学、兵法、治国类等著作,任何人不得翻阅其中一二的法令,并焚毁了数以万计的文学作品。
武人集团把伽逻国兵败的原因归结于本国混入的间谍,他们怀疑本国的天耀教教徒以传教为名,向洛贝仑帝国泄露了大量的军事机密。于是便下令查封了全国所有天耀教堂,编织了各种罪名迫害那些他们认为有间谍嫌疑的传教士,并遣返所有神职人员返回他们原来的国家,稍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讲完了伽逻国内乱事件的始末,凌汶轩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见到班仁桀依然毫无反应,他开始不耐烦了:“班师傅,不要以为当年只有你们文人才受到了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我们天耀教的广大教众同胞,直到现在还走不出当年伽逻‘黑白恐怖’时期的阴影,教廷重视的不仅是七神器,更是为了当年无数惨死的冤魂,跟这个强盗国家讨个说法。”
“所谓‘黑白恐怖’,文人衣冠的白和天耀教徒教袍的黑,实在是形象得不堪回首。”班仁桀发出了一阵苦笑,“我就是当年主张割让嵌山地区的那位大臣,多年以来伽逻国从未放弃过追查我的下落,作为最重要的罪犯以及卖国贼,我所能帮到你们的非常有限。”
于是班仁桀跟众人谈起当年伽逻国的武人集团崛起的时代背景,冼墨安本是一个靠劫财为生的强盗,通过未知的手段被朝廷选中成为了一名武将,并很快统领了整个武人集团发动了军事政变。
班仁桀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必然与七神器的力量有关,他建议众人明日即刻动身前往伽逻国一探究竟。临行之前,他本想挽留众人享用晚饭,但被凌汶轩婉言谢绝。
“班师傅,你并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你的勇气不输于任何一位伽逻国勇士,总有一天你会证明这点的。”
众人走后,凌汶轩临别时的话语仍然回荡在班仁桀耳边,他靠在椅子上沉思,全然听不到身后的动静。
一团黑影在他的身后慢慢凝聚人体的四肢、身体和头部,凭空而现的七色光芒注入黑影之中,就像水流注入容器一般,紧接着一位年轻长发男性的身姿显现出来,身着一袭领边、袖口染着红、绿、蓝、紫、青、黄、黑七色的白袍,脸上留着诡异的微笑,顺手拉开了椅子,坐在了班仁桀旁边。
那人正是销声匿迹多年的天兆教教主七彩,岁月并未使得他俊美的外表有任何的变换,他翘起右腿,将细长的鬓角捋过耳后,洁白的皓齿发出的却是冰冷的话语:“制裁者:4绚蓝,刚才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到了你因那位神父,内心中涌现出来的感动,这令人十分恶心。”
“请教主谅解,我只是想利用他们帮我教找到七神器。”班仁桀赶紧躬下身子,行礼致歉。
“只怕你不过是想利用他们来拯救你的国家吧,对集齐七神器真正上心的唯有本座,你们都是一群私心极重的废物。”七彩冷笑着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紫凝为龙族背叛了我教,结果落得身死脉殒,竹绿奉命协助夺取无畏之剑,现今也不知所踪。”
“待我找到:3竹绿,一定把他带回来向教主大人问罪,而勇气之冠的事,请务必相信在下有能力找到此神器。”
“能力?千百年来有能力改变这个世间的人屈指可数,你们根本不值得一提。”七彩把茶杯摔碎在班仁桀面前,疯狂地大笑,“圣裁之石赋予了你们无比强大的力量,你们都自诩有能力消弭这世间的仇恨,可我所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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