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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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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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拉菲娜倏然明白过来。金发的侍女弯下腰去,在女孩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这让丽卡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微小的笑容。“做个好梦,我的小姐。”

    女孩满意地点点头,侧身背对她,不过片刻,便酣然入梦。

    路迦早就知道深夜会有访客前来,但他没想过会来得那么早。

    当金发女孩敲响房门时,时针不过刚走到十,白塔里还有太多灯光未熄。与他同层的管家在半小时前拿着几本笔记回房对账──也幸好她一路上并没有遇上谁,否则明天肯定会有“新来的家庭教师与女仆午夜私会”的流言传出,而没有一个雇主愿意容忍这样的仆役。

    “艾斯托尔先生,”手执烛座的女孩口吻温和,灯火将她笑意盈盈的半边脸照亮,眼里那抹天使蓝浅得像是条清澈的小溪。塞拉菲娜。多拉蒂伸出了空无一物的右手,“我在书房里找到一个领带夹。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你的吧?”

    为了让她来得不那么突兀,他的确在书房里借下一个借口,但塞拉菲娜故意扣留在自己手上,又故意让他知道,背后的用意可以有千万种解释。

    路迦面不改容。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来,在女孩手心里一点,“拿走了”那枚银色的领带夹。他清楚地看见塞拉菲娜像是被鸟啄了下似的缩了缩,有她的背影遮挡,即使管家趴在门边偷看也不可能发现什么,更何况对面已久久没有传来声响,管家应该早就睡了。“……谢谢。我的袖口扣松了一枚,若是妳有空的话,或许可以帮我缝补?”

    他眯起眼睛,像一头压低身体、准备攻击的大猫。“我的双手并不灵巧。”

    如果她没看过出自他笔下的五重嵌法阵的话,或许真的会信。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侧身闪进了路迦所让出来的空隙之中,裙摆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长裤,手背相擦时的温度让她有点发颤。“乐意之至。”

    几乎是门刚关上,塞拉菲娜便吹灭了手里的烛火。

    房间里只剩下角落里的一根短烛,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彼此的影子都被光线拖成一道淡淡的灰痕。她看了看房间四周,确定路迦已经设好隔音魔法之后便转过身去,此时法师先生已靠到床上。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看书或者沉思,但这也可能是因为房间里连椅子都欠奉的缘故。

    “费迪图。拿高找妳谈了什么?”

    塞拉菲娜怔愣片刻,她没想到路迦第一个问题会是这句,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说过不以彼此姓氏作始的谈话了,时间紧逼,他们没有时间再谈琐事了。“拿高留意到我的发色,他问了一下我的血统……我拿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蒙混过去了,顺便也解释了我懂摩诺尼歌语的事,在应聘厨娘的时候被管家看出来了。他们好像没想到多拉蒂那边,但我觉得自己应该要稍作乔装了,金发太过显眼了,连丽卡都注意起来。”

    听见这个回答,路迦的脸色未见好转,但同样也没有继续变坏。“拿高是神纪城的大学者,会知道金发等于东方和精灵也很正常。”

    他顿了一顿,“……头发不要动。对外说精灵混血就可以了。”

    “嗯。”塞拉菲娜点点头,没有留意到那个略显微妙的沉默。“对了,在拿高回来之前,我们也不是无事可做。在外堡或者主书房,应该放着一副城堡的建筑图则,或许还有引水道的部份,也可能一张都没有。千镜城七百多年了,没人知道这些资料还在不在。如果能把图则拿到手的话,会对我们很有利。”

    路迦抬眸看她。女孩的身影被烛光打出一道影子,投射出墙上的轮廓有点扭曲,但仍然是一幅具有意韵的画像。“妳说的‘我们’,是指你我两人,还是把索尔。奥古帕度也包含在内了?”

    塞拉菲娜直起身来。这下子他终于能够看清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水纹一般粼粼的光。路迦知道她已看出了自己有何不妥,然而话已出口,他无法收回。有丽卡在身边,潜行多年的噩梦便化成噬人野兽,他日间表现得有多自然,夜里便有多不顾一切地划清亲疏之界,抓紧手里仅有的东西。

    她下一句话便戳破了这句话的真意。“你是问我是否信任索尔。”

    有了城堡图则,他们便多了一条后路在手,万一索尔在得到城主印之后弃他们不顾,他们也能靠自己逃出千镜城。“我并不全心相信他这个人,但我足够相信他──更准确一点说,是相信他对格列多的厌憎──所以我选择与他合作。这跟我是否留一招后着没有关系。”

    路迦还想说些什么,门缝里的光影却迅速变幻,然后是三声叩响,和被木门隔去一点不自然的年轻女声,“艾斯托尔先生?深夜打扰,不好意思……”

    女孩看向路迦,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晚还有第二个访客。房间家具少得可怜,床下密封,藏身被窝里也会被人一眼看破,除了现在立即爬窗逃走之外,她根本无处可躲。而这里有数十米高。

    路迦环视一圈,指向角落里两米高的单人衣柜,同时撤去房间内的隔音法阵。塞拉菲娜打开门扫了一眼,抱膝而坐的话,她也能勉强躲在这里一阵。

    ──如果他可以迅速打发那个人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路迦和其他人说话时,声音好像变冷淡了一点。

    “是的?”

    “你、你的衣服洗好了。”来人大概是蓝塔里某个女仆,塞拉菲娜从百叶门里看见了长裙一角,样式与她日常所穿的无异。女仆明显紧张得不行,几乎是每说一句话都会咬到自己的唇舌。“衬、衬衫和长裤四套。”

    送衣服来的。塞拉菲娜放松了一点,却仍然没发出一点声音,而是倚在柜门上听他们说话。

    她又用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空间之内。路迦的衣服挂满了大半个衣柜,柜里的空气并不流通,广藿香与琥珀的香气变浓了一点,好像某种毒药一般让她有点头晕,但塞拉菲娜很清楚这并不过是一种错觉。

    衣服大多色调深沉,最多的是衬衫与长裤,她也看见了长得能把她整个人盖住的黑色长袍,和拿高穿的款式一样,然而挂在衣架上的银肩带长及肋下。外面传来几声杂响,路迦接过了衣服,“谢谢。晚安。”

    逐客之意不言自明。塞拉菲娜无聊地拨弄着肩带,上面环环相扣,好像还刻了两行小字,但光线昧暗,她看不清楚,只好逐字盲摸──从排列来看,应当是名字与职衔,每个学者毕业时都会有这一条环链,上面的银扣象征着教授的认可,按着成绩来排,长宽都有很严格的标准。

    这条肩带每一个扣都是一模一样的。

    ──塞拉菲娜恍然想起,她和路迦是这代法师里面少有的、并非留在家族内受教育的人。

    “艾斯托尔先生……”女仆又说话了,“十天之后城内会有破冬庆典……我想、我想问……”

    衣柜里传来银带跌下的声响。

    路迦往那个方向投去一瞥,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抱歉,那时候我没空。”

    “庆典有三天……”

    “三天都没空。”

    “……”

    “麻烦妳把衣服送来。时候不早了。”路迦顺手拿过塞拉菲娜带来的烛座点燃,然后递给女仆,“塔里没灯,妳带着回去吧,明天早上还给管家就可以。”

    女仆呆呆接过,路迦再不多言,转身把门关上。

    起先还有人走开门边的脚步声响起,走到某个位置之后,里面突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脚步声、呼吸声、换衣服的窸窣,好像已悉数被屏障挡去。

    路迦打开衣柜,抓到一位被银链砸痛了脚背的法师小姐。

    他伸臂扶起塞拉菲娜。多拉蒂,指尖不小心碰到肋侧,他的表情却从容得好像根本没发现一般。路迦示意她到床边坐下,“……肩带背后是用银荆棘组成,寓意学术一途,路遥漫漫,是为苦路。”

    “我现在知道了……”塞拉菲娜说了这一句,脚掌上没有破皮或者流血,但红得有点不寻常,有微小的淤紫色已经浮现出来。她揉了两下,又想起了那个在各种层面上都不知进退的女仆。“你才来了两天,为什么要洗四套衣服?衣柜里还有那么多新的。”

    “那是永昼的。”路迦随手翻出一盒药膏,确定是他想找的之后也坐到床边,勾勾手指示意她把脚放到他膝上,“我不想洗他的衣服,极夜又不在,只能让城堡里的人帮忙了。反正她们不知道。”

    “用拿高家的仆人洗永昼的衣服,我是城主的话就要辞退你了。”脚背上一阵清凉,她蜷了蜷脚指,却被路迦按着不让她乱动。和他一起的时候,她好像总是伤到双足──被玻璃碎扎伤的时候她还没有余力催动魔法,现在是单纯的不想用,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银链是路迦的,他负一点责任也很应该。“长进了啊,路迦少爷。”

    路迦斜眸看她,目光微凉,好像在说什么,又不愿意表达得太露骨。塞拉菲娜莫名被他的眼神刺激,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迅速别开头,“烛座被你拿走了,我在夜晚几乎全瞎,走不了楼梯路,也回不去卧室。这下子真的要爬窗了。”

    “我送妳回去。”路迦说了这一句,便重新低下头去,话语里有公私两重深意,“更何况,我也不是白白给她的。”

第61章 千镜之城(十三)() 
他们最终还是问不出女仆的名字。

    路迦向管家私下探询过数遍。由他把烛座交到那个女孩手上,到翌日黄昏为止,都没有人把东西归还给城主堡里的任何一个人。凡是堡中的东西,底部应当是有标记的,即使偷出去卖给别人,也能够循着这条线索去找出卖家。

    可见女仆不但知道路迦在试探她,还知道留下烛座会让他们找到内鬼或者保安破绽。

    作为唯一一个目睹过对方真容的人,路迦也向管家提供了很详细的描述,答案却还是那个:城主堡里没有长这样的人。

    整座堡垒里面,少说也有数百人居住,路迦不觉得混进来有多困难,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管家一般生于斯长于斯,总有些人记不住面貌,又或者是纯粹懒得核查身份。然而要抽身离去,又是另一回事了,起码在极夜离开时,也曾惹起了某些仆人的怀疑。

    区区一个人类,总不可能比魔兽之王更有本领。

    除非她受过别人指点。

    “噢,对了,”塞拉菲娜趁丽卡午睡的时候这样问,那时候他还在备课,卧室里一片寂静,她不得不凑到对方耳边低语,“你是用什么理由去问管家的?”

    她靠得太近,声音也压得太低,听上去便像是在耳边低喃一般,吐息像是某种烘得暖暖的布料,顺滑地拂过耳廓。路迦几乎几可肯定,就算她再提高声音,丽卡也不可能因此惊醒过来,但他并不讨厌对方这样神秘兮兮地跟自己说话,也没有理由要将她推离自己身边。

    他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小女孩。丽卡。拿高大字型地躺在床上,怀里是她最喜爱的小马玩偶,纵使入梦脸上也带着一点轻轻的笑容。塞拉菲娜留意到他的语速比平常快很多,好像并不太想谈这个话题,“我跟她说我找到了想一起去庆典的女孩。”

    “哦……”直至话说出口塞拉菲娜才压下了声音,又小心地看向丽卡的方向,确定小女孩只是翻了个身之后才继续说下去。这下子连她自己都听得出声音里的不一样。“你之前说三天都没空的那个?”

    路迦往她投去一瞥,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目光里确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黑发的家庭教师把羽毛笔放下来,任凭有墨水正从笔尖里渗出来,好像他即将要解释的这件事比什么都更重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泰尔逊的人──那个女孩一打开门,我便闻到了他的味道。”

    他这时候表现得愈乖便愈惹她不快,更糟糕的是,她明知自己无理取闹,却一点都不愿意停下来。塞拉菲娜眯起眼睛,干脆以手拂过了丽卡耳边,才转身背对着路迦,继续挖苦对方,“你怎么知道的?你对她做什么了吗?”

    “……这只是个比喻。”

    “我念书不多,艾斯托尔先生。”她抱起沙发上的一床被子,随着天气回暖,丽卡身上盖的被子也变薄了一点,“听不明白修辞或者双关都是很正常的。”

    路迦已无话可说。

    塞拉菲娜快步走出房间,满怀都是女孩身上甜得发腻的奶香,窗外有雨后初睛的阳光。她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面,走着走着,忍不住抿起嘴角,偷偷微笑。

    她并没有告诉路迦有关火柴盒的事,至少不打算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再特地旧事重提,交代清楚。

    本来塞拉菲娜打算在那个晚上说清楚,但被女仆一打断,他们便转而去谈别的话题:泰尔逊,双子,珠贝之堡里的人,还有索尔。奥古帕度的可信程度──这样一来,她便错失了最佳时机,之后再怎么样“随意”提起,也只不过显得她大惊小怪而已。

    谁说书房里面不可能有第二盒火柴?谁说丽卡一定想通了当中的不合理?就连是塞拉菲娜自己,将丽卡的表现看在眼里,也不可能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拿高离开得过于巧合,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突然间与两个陌生人同食同住、朝夕相对,会觉得不自在也是自然,不一定是因为火柴盒的事多想。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路迦对当时的情况一无竹知。抽屉只不过是关得不严,并不是敞开一大半,即使他心思再缜密、眼神再锐利,也不可能留意到这个小细节。在此之后,她也刻意不让二人独处,以免路迦看出什么破绽──这件事本身平淡至极,无甚可说,但她所准备的对策,可能让路迦联想到别的事情。

    塞拉菲娜。多拉蒂有心想瞒的事情,只被人看穿过一次。

    但丽卡还是个小孩子。被路迦有意无意地关注的一个小孩子。

    这样想着,塞拉菲娜拐过一角,还未看清数米前站着谁,对方身后又跟着谁,便被那把温和的男声打断思绪。“法高托索小姐。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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