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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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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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除了多拉蒂之外再没有人拥有这种发色。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于睡梦之中也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她把脸贴上雪白的软毡,面朝他们的这一边脸颊现出深深的酒窝,肌肤与软毡同色,再难分出彼与此。

    看起来精致得不似真人,反倒像个尚在酣眠的娃娃。

    在对方的马车开走之前,男人也看清了她的容貌。他略有些讶异地挑起眉,以低似喃喃的声量自言自语。“……竟然真的敢让她回来。”

    解读出男人在传达什么讯息,路迦把目光放到前者身上。

    方才卡莲问及选拔的细节,对方没有回答,是因为双方签过保密协议,按照契约内容,他甚至不能在私人谈话里透露一字一词。现在的情况却很不一样。

    违反保密协议的话,诺堤家族的名声必定会受损。然而谈到多拉蒂家的丑闻,丢脸的可不是他们──揭人疮疤诚然说不上高尚,但他们又有什么需要顾虑呢?

    咬饵的鱼来得很快。卡莲转转眼珠,“那个女孩……”

    “是多拉蒂家族的人,而且还是家主的次女。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看已经走远的马车,反手敲上车壁示意马夫加速追上。不难想像要是先后到达多拉蒂山的话,那边会尴尬到什么地步。“在十年之前便被发配到北方居住,自此再没有回来。想不到他们会允许她回来参加选拔。”

    他又把戒指转过一圈。“虽然根本就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男人的笑容倏然加深。路迦无法看穿背后的每一分情绪,但他看得出叔父眉目之间的笑意不是假装。“她只是个恰巧姓多拉蒂的凡人,真真正正一点魔法天赋都没有。至少在离开法塔市的时候是这样。”

    “无望成为法师,在传承千年的魔法家族之中意味着什么,日子又有多不好过,你们可以想想。曾有一次她的姐弟用弓箭重伤,能下床之后她所作的第一件事,是把他们引到一间空房去报复。真是可笑,就算年龄多小,那三个人好歹也是法师,却连制伏她的能耐都没有,最后还是靠父亲出手……翌日她便被送到一个无名小镇里去了,再没有谁听说过她的消息。你们当年还小,那件事在法塔市可是闹得很大,即使在千年历史里面,也算是一件大丑闻了。”

    他顿了一顿,像是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去消化讯息,“既没有自寻短见,在被人欺负得如字面意义上快死的情况之下,还有余力展开反击。不得不说,我甚至有几分欣赏她,不是每一个弱者都能做到这一步。”

    诺堤在自己人面前,从来不讳于把多拉蒂称呼成羊羔。

    黄金家族在大陆上一直都颇得美名,甚少卷入是非当中,性情也温和宽厚。称赞他们的人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多拉蒂对付多拉蒂的时候反倒狠心至此。

    路迦看了看车厢里的人,无一不露出看好戏特有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差点成为杀人犯的女孩,与差点杀死她、也差点被她所杀的血亲。多年过后双方见面,积存十年的怨气若要爆发,恐怕谁都不愿意轻易罢休。

    可以想像未来两周会如何紧张。恶意的紧张。兴奋的紧张。

    言谈之间,多拉蒂的主宅已近在眼前。男人闭上嘴不再多言,路迦接过卡莲递来的黑色披风,拿在臂上。外面的雨好像收细了一点,然而冬雨冰寒,在外面行走绝不是件令人享受的体验。

    马车缓缓停下,马夫为他们打开了门,主宅门外的灯光射进车厢内,在一圈圈漫散的光晕之中,路迦。诺堤眯起双眼,看往站在檐下的高大男人。

    逆光之下,他的表情隐没在影下,但路迦知道那不可能是个笑脸,起码并不由衷。两辆马车同时到达,多拉蒂家分出一个人为女孩搬行李,其他人则是把诺堤家的行李一一卸下。

    戴着戒指的男子率先下车,伸出手来与多拉蒂家主相握。

    “幸会,卡奥。诺堤。是次出游中诺堤家族的监督者。”

    殿后的路迦扶下最后一个女孩,然后找回自己的位置,把双手放回裤袋里面,懒懒地听两个长辈的谈话。

    “迪齐索。多拉蒂。”金发的男人也伸出手来,肤色比前者深了几个色度,是相当健康的蜜糖色。他以眼神示意二女也过来致意,“欢迎来到多拉蒂山。”

    路迦。诺堤身前的光影骤变,枣红色的披风扫过他视线一角。旁边的侍从倏然放慢了动作,少年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抿抿嘴唇,扬睫追上那个人的身影。

    女孩穿着黑色及踝长裙,及肘的中袖带了一点荷叶边,领口的弧度柔和,腰身处被索带勒紧,衣料边则以灰线绣上藤蔓纹样,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

    看起来光鲜得不像个旅人。

    她啡色的绑带靴子在走动间露出鞋尖,与裙同色的皮手套长度及肘。女孩一边走一边从中指指尖扯下了手套,在男人身前单膝跪地,以右手扶上左胸,深深垂首,毕恭毕敬,“父亲大人。”

    女孩把头埋得太低,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单凭声音也听不出是喜是怒。披风的下摆拖曳在地上,正好形成一个半圆,连带她的后脚跟也完全覆盖。路迦看见了她有几绺头发仍然垂在披风上面,流金一般的发色与正式感甚重的枣红对比鲜明,像是搁在丝绒上面的金丝线。

    男人还未开口。

    塞拉菲娜。多拉蒂感觉到他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慎重。有太多回忆浮现在他眸里,起初情绪还很复杂,但在一次深呼吸之后便只余下不带感情的打量。

    她把手搭在左胸上面,然而就算不这样做,她也很清楚自己此刻有多紧张。十年未见,再次回来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动作竟然是在陌生人面前向父亲问好,无论是场合还是旁观者都与她之前想像的有所出入。

    同样是戏,她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演给诺堤看。

    迪齐索。多拉蒂又沉默片刻,才清了清喉咙,应了一声。“诺堤家族的诸位,这是我外居休养的女儿,塞拉菲娜。多拉蒂。”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谎言,但谁都不会蠢得在此时揭穿。

    在暖色调的灯火照耀下,她侧过头来看向诺堤一行人,小半张脸都被阴影遮去,然而距离太近,每个人都能看清她双眼的异象。

    ──女孩右目是多拉蒂世代传承的灰绿,左眼却是冰洋一般掺着碧的湖蓝。

    塞拉菲娜。多拉蒂朝他们点了点头,笑容礼貌却疏离。

    “幸会。”

第4章 如潮暗涌(中)() 
一目苍海,一目青森。

    以鼻梁为界,光影在她脸上分明如割,左半边脸都藏在阴影里面,然而她蓝色的眼眸仍然熠熠,好像藏着一整片夜空。睫毛在眼底下投下深灰色的影子,纤长得彷若某种鸟类的尾羽。或许是鸦,路迦这样想着,把目光移到女孩微微翘起来的唇角上。是那种即使没想要笑也会自然地勾起的唇形。

    她无疑很漂亮,却不是多拉蒂所欣赏的那种。

    他也注意到了她故意不与任何人对望,就算对方是她的父亲。有一两秒钟路迦曾与她四目交投,塞拉菲娜。多拉蒂却很快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她在退避。

    有些眸色会受灯光影响而变化成别的颜色,但女孩的双眼不在此列。他看得很清楚,她的确有一只眼睛颜色不同。

    大陆之上,多拉蒂的金发碧眼,甚至要比诺堤的黑发蓝眸更加有名。他们的先祖将之视为与神祇缔结契约的证明,只要是他们的族裔,无一不传承这两个特征。只要对历史有些微认识,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当出游者到达大城市的时候,往往不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光是站在大街上面,也有人能够认出他们的来历。

    没有一场关于多拉蒂的对话会不提及他们的发色与双眸。千年以来有太多吟游诗人曾以此为题材,“女神恩典”之名不胫而走,流传太广,到最后连多拉蒂自己也承认了这个别称。事实上,他们也很自豪于此。

    路迦甚至听说过,他们的女性不会轻易剪去长发。

    反观提到诺堤的时候,类似的内容便不那么常见了:原因之一固然是因为金发比黑发稀有太多,其二却是他们远没有多拉蒂那么在乎。

    然而在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断言,塞拉菲娜。多拉蒂是个寻常女孩。

    就像方才叔父所说,她身上并没有多少黄金家族的影子,更像是个“恰巧跟他们长得一样”的局外人。若要改变一个人的眸色,所能用的方法并不多,他所知的就只有赐血、诅咒或者是生病。她长居于北方,远离一切是非,接触到其他法师或者魔法生物的机会微乎其微,更有可能的是得了什么病。

    她明显想要掩盖自己眼中的异样,塞拉菲娜。多拉蒂并不以此为傲,由此可见,但凡有一点可能性,她也不会任由自己的眼睛变化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希望再渺茫的重病,她也会赌上所有,一试生死。

    除非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

    连外人都看得出她没有解释的意思,迪齐索。多拉蒂自然能够看到更多。然而他不过多看了女儿一眼,便转首接过仆佣递来的长伞,期间未吐一言。

    撇开场合合适与否,塞拉菲娜是否愿意向他求助也是一个疑问。

    “离晚宴还有一点时间,准备完毕我会派人来接。”迪齐索打开了伞,塞拉菲娜见状也把手掌伸出檐外,确定雨不是太大之后便拉起披风的兜帽,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那一片红色里面。“我代表多拉蒂家族,先送诸位到别馆去稍作休顿,请跟我走。入夜之后森林里容易迷路,若果无事,最好留在别馆里面。多拉蒂山里仍然有野兽。明天会有人带领诸位参观,诺堤家族的各位在饮食上可有忌讳?”

    卡奥。诺堤摇了摇头,多拉蒂家不可能在饮食上动什么手脚,名誉一旦有损他们所失去的要多太多。在这一点上面,诺堤相信对方甚至多于相信自己──诺堤族内可有不少使毒大师。“感谢询问,并没有什么忌讳的食材。我们很期待稍后的晚宴。”

    塞拉菲娜。多拉蒂随他们一同走向别馆。

    这个傍晚要比平常暗沉太多。诺堤具作冷色调的着装,塞拉菲娜的红色披风便成了视界之内唯一的亮色。未曾停歇的冬雨打在脸上,她身后的披风下摆被风吹得翻飞,打在里面的长裙上猎猎作响,有点像弓弦被拉成半圆之后,一松手反弹回来的清脆声音。

    大抵是顾忌到走在最前面引路的迪齐索。多拉蒂,塞拉菲娜刻意控制好步速,平稳地走在前者身后、诺堤一行前面。暗夜家族很识相地没有问为什么她也非得住在别馆里不可,但心底里该作感想,她也管不了太多。

    没人开口的话,她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配合著把这场闹剧演下去。

    雨下得并不算大,其实没有撑伞的必要,一行十人之中,就只有迪齐索自己头上张开了雨伞。他天性厌恶潮湿与冰冷,下雨天的时候总会格外沉默,能够挡去雨水的话,他并不介意再举一会儿。

    塞拉菲娜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提灯,烛火熨贴地温暖着她的指尖,灯光照亮眼前的道路,路上的石板带着一点防滑的坑纹,深蓝色的长披风扫过上面,沾了一点泥水,但它的主人好像全不在意,迳自迈步往前。

    在诺堤面前她还不敢细看,此刻女孩终于能够打量阔别十年的父亲。

    头发颜色明显变浅了一些,是那种掺着银色的淡金;身量不如她记忆之中那样高大,大概只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左右;步伐仍然迈得很大,却也没到她小跑着也追不上的程度。

    塞拉菲娜在心底算了算父亲的年龄。小时候她也曾以为他永不衰老,这个男人所猎得的兽首曾经挂满了一整个殿堂,他曾参与过的著作能够堆满一层书架。他曾站在她不可企及的高度上,但那些荣光好像是场太漫长的梦──持续了十年,却终需从中醒来。

    但凡一个神话有了被超越的可能,他便不再是一个神话。

    拐过一个弯,规模稍比主宅小些的别馆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早有仆人前来准备,两层高的建筑里灯火已悉数亮起,甚至把前院的小花圃也照亮,一眼看去,明亮如同白昼。塞拉菲娜眯起眼睛数了一数,有七间卧室已亮起灯光,上三下四,正好切合了四男三女的组合。如无意外,她在未来半个月都要与诺堤家的女孩分享同一楼层。

    别馆外墙以啡红色的方砖砌成,上面有弯弯曲曲的藤蔓依攀,有些甚至已经触及了卧室的阳台。冬雨的凛冽气息使人清明,披风的衣料擦过她的小臂,直至这一刻,她才有回到多拉蒂山的实感。

    塞拉菲娜一失神,脚下的动作便快了些许,正好与父亲并肩而行。这看起来就好像是她因为过于急切而加速了一样。迪齐索。多拉蒂不动声色地移眸,端详着她的神色,似是要捕捉她脸上最微小的变化,又似是要确认眼前这个女孩还是他亲手送上马车的那一个。

    这个尝试颗粒无收。塞拉菲娜。多拉蒂的表情一如之前淡漠。

    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止步于屋檐之前。

    送到这里,礼节已尽。

    塞拉菲娜捏着窗帘,自二楼的窗户眺望。

    将一行人安置好以后,她的父亲便与佣人沿原路返回主宅。他仍然一手持伞一手拿着提灯,灯光让她不需要花费什么功夫,便能从黑暗里准确地找到对方。

    诺堤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她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最大的那一间。塞拉菲娜不认为另外两个女孩会那么快便到处闲逛,换言之,在有人敲响大门之前,她不会受任何人打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迪齐索。多拉蒂好像又比常人高大些,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他身后的侍从正微弯下腰。大伞遮去了男人大半身影,离他彻底走出她视线之外不过数米。她还是不习惯唤他作父亲。她从未习惯过。

    塞拉菲娜。多拉蒂眯起了眼睛,双眸里的瞳孔紧缩成针状,像是猎手从鹿群中找到了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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