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俭用的省下钱来寄回家里去给我治病，两年多下来，她日子过的苦哈哈的，不但一分钱没攒下来，还倒欠了一屁股的债，连对象都没找着个，这都是我连累的啊。”
“叔叔您也不能这么想，谁也不愿意生病，可摊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随口安慰他道：“您得放宽了心，这样对身体还更好些。”
他身旁的女人低着头在抽泣，曹映雪默默的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男人眼睛也有些红了，说道：“我这当爹的没尽到当爹的义务，反倒连累了她这么些年，您说我还能再连累她吗？这回要是真的再把她的肾移植一个给我的话，往后我不管是死是活，都没法跟自个交代了。反正我都一把岁数的人了，又干不了啥事，死了也就死了，没啥放不下的。唯一的一个遗憾就是还没看到她成家、生个孩子，可她被我连累着，连饭都不舍在外头吃一顿，衣服也不舍买点漂亮的，到现在都还没找着个对象。这回要是再做了这个手术，欠的债更多了，身体也弄坏了，那不是更找不着了吗？所以我是说啥也不想做这个手术了。不瞒您说，为了断了她这念头，我甚至都想过自个给自个了断算了，你看我这手腕子上，就是前个月在哈尔滨医院里我自个割开的，可又被大夫给发现了，就因为这个，人家那医院都不让我住了。”
他说着就伸出左手给我看，手腕上一条暗红色的细细伤疤，大约有三四厘米长，十分醒目。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这条伤疤就像长在我心脏上似的。这么多年以来，我见多了杨德才、杨永俊，或者是沈和平、沈和良之类父子兄弟阋于墙的故事，今天忽然见到一对另类的父女，一时间心里五味杂成，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她知道之后，哭的死去活来的，看她那样子，我也不敢再这样了。”男人继续说道：“你们是朋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片孝心反倒往火坑里跳啊，所以您一定要帮我劝劝她。”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口答应道：“嗯，我明白了，等回头见到她的时候，我会跟她说说的。”我说着就站起身来，又说道：“叔叔、阿姨，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我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就赶紧转头向电梯那边走去，我觉得每多留在这儿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曹映雪应付了两句，也就快步跟了过来。
走到电梯门口停住等电梯，曹映雪站在我身旁问道：“领导，怎么了？我看你有点……”
我撇了撇嘴，说道：“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唉……确实是怪可怜的，不过……领导你是不是不想为难司徒非了？”
“确实有点这种想法，但是不可能。”我说道：“这次的三个记者，要放也只能放过沈浪，因为他那篇新闻写的还算比较委婉，影响没那么大。而司徒非和陈惜时的两篇新闻内容差不多，从影响角度看，司徒非这篇因为是发在门户网站上，影响甚至还要更大一些。所以他俩之中不管哪一个出来认错，都不能跑了另外一个，两个人发了同样的新闻，一个承认是有偿新闻，一个没事人似的，效果就要打折扣了。这就意味着要放过司徒非，就得连陈惜时一块放，这不可能。”
第657章 司徒非（七）（）
第657章 司徒非（七）
“可是……”曹映雪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领导，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她发了有偿新闻，违背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这要放在平时，或者换个人、比如沈浪身上，我觉得是很公平的，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放在这个时候的司徒非身上，未免太重了些。她如果承认了自己发有偿新闻，那饭碗肯定就没了，而且记者证也会被吊销，背着这么个污点，接下来即便找其他工作都困难。这对于眼下的这家人来说，无异于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了，弄不好真要出人命的，老头不是已经自杀过一次了吗？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扭头看着她，轻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印象中我的秘书可是个绝对理性的工作狂啊，今天怎么悲天悯人起来了。”
“哪来的绝对理性啊。”她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是想起我家我父母来了，所以忽然有点心有戚戚的感觉。”
“你父母？”我愣了一下：“你家也有她家这种情况？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没有，我父母也是身体不大好，不过倒没什么大病。家里以前虽然也比较穷，不过也还能过得走。”她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宁可自己不活了，也不愿意拖累自己儿女的心理，让我想起了我父母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哦？你还有故事了？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听你说过，说来我听听。”
曹映雪老家是河北邯郸农村的，平时她很少提起家里的事情，去年有一次她邀请我跟她一起回家，去她老家看看，我本都答应了，只是后来又因为有事耽误了没去成。
“也谈不上什么故事了，就是一些平常的生活经历而已。”她轻笑道：“领导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个小我五岁的弟弟，我们老家那边农村，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在当时来说，一般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闺女基本都没什么上学的机会，即便是独生闺女都一样，更别说是有儿有女的家庭了。闺女通常就是上到小学三四年级，能写个自己的名字、会简单的算算账，然后就回家帮家里干农活，或者是外出打工去了，过上几年，到个二十岁左右，就开始找婆家、嫁人，然后父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我父母不一样，他们再艰难都坚持让我上学，我上高中的时候，全村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二十多个女的，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还在上学，那个她爹还是村支书，家里富裕。其他的那些，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出门打工，有的甚至都已经嫁人了
。我高考那年，成绩不错，肯定能考上大学，为了帮我挣学费，我爸妈每天白天忙自家地里的活，晚上就去帮别人家剥棉花，剥一斤棉花能有一毛钱，他们每天从吃过晚饭要干到凌晨一两点，也就能挣到几块钱，剥了三个来月棉花，总的大概也就挣到六七百块钱。每天剥完棉花回家，手指上都是被棉花壳划的口子，得用白酒泡手消毒，否则第二天手就肿了什么都干不了，时间一久，手上都是口子摞口子，我妈还为此落了残疾，她左手食指到现在都弯不下去。就是这样，他们也还是鼓励我一定要好好上学、好好考试，不用操心家里的事。要是没有他们当初这些咬牙坚持的话，我今天肯定就是个普通农村妇女，每天就是炕头、地头和灶头，孩子都上小学、甚至初中了。”
我点点头说道：“你父母的观念超越了他们所处的环境，很难得啊。”
“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她笑了笑，又说道：“我是想说，假如当时我父母最终实在凑不够我的学费，然后他们去偷东西，被人家抓到了。抓到他们的人如果把他们送去派出所，那我肯定得辍学挣钱养我弟弟，甚至他都得辍学，如此一来，我们家我这一代人想要走出农村也就没机会了。反过来，如果人家抓到他们后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次机会，那我们咬咬牙可能也就过来了。今天司徒非的事情，我觉得只不过是把父母和子女掉了个个，但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而且他们面临的情况更严重，如果司徒非被‘明正典刑’的话，他们整个家就完蛋了。所以我还是想求领导你再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网开一面？”
“咱们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太见外了。”我笑道：“我看得出来你是真上心了，为了说动我，不惜拿你自己的父母出来泼脏水打比方，那这样吧，你给我一个行得通的方案，我照办就是了。”
“啊？”她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却又撇撇嘴，悻悻说道：“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还跟我说那么多，光想破坏不想建设啊？”我笑道：“行了，电梯来了，赶紧走吧。别忘了，我是你领导，你能想到的我当然能想到，你想不到的，我也能想到。”
我说着就转身进了电梯，她紧跟在我身后，嘿嘿笑道：“领导，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啊？”
“当然了，要不怎么能当你领导啊。”
“什么办法啊，说来我听听。”
我扭头看着她哈哈笑道：“她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没钱，而不是丢不丢工作。我呢，恰好是个还算有钱的男人，而且小蜜又不怎么贴心，她又是个年轻姑娘，你说我还能想到什么办法？我下午不是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吗，叫着你来，就是因为有些话你们女人之间更好沟通。”
“领导，我跟你说正紧的呢。”她说道：“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下午那会谁知道她是谁啊，再说了，你就不怕她长得跟‘如花’似的啊？”
“别问那么多了，我虽然想到个办法，可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等一会儿见到人再说吧。”
“一会儿见到人？”她愣了一下，说道：“咱们不是都要走了吗？”
“谁跟你说咱们要走了？我只是想换个场合，别当着她父母的面说破她。”
“这……她就算跟咱们擦肩而过，咱们也不认识啊。”
“哈哈，不认识不重要，山人自有妙计，我让她一会儿自己主动来找我。”
第658章 司徒非（八）（）
第658章 司徒非（八）
我们坐电梯下到一楼大堂，走出电梯，我抬眼看了看，找到大堂左侧的“收费处”，还亮着灯光，依稀能看到两个工作人员坐在里边，好像在闲聊。
我径直走上前去，敲了敲橱窗玻璃，一个大约三十上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扭头看着我，我说道：“您好，我问一下，你们这儿上班到几点啊？”
她说道：“24小时都有人啊，什么事？”
“我来交一下肾内科‘＋16床’的住院费
。”
“单子给我。”
“不好意思，我没单子。”我说道：“我是他们家的熟人，刚才来探病，听说欠了住院费，我知道他们比较困难，正在四处筹钱，所以就想着帮他们一下，瞒着他们来把钱交了。”
“好人啊。”她笑了笑，又说道：“等我查一下吧。”说着就在面前的电脑上查了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叫司徒贵是吧？欠了3841块6毛。”
我点点头，掏出信用卡递了进去：“刷1万吧，多的就转成预存的住院费。”
“哎哟，现在你这样的亲戚朋友可不多见了。”她笑道：“很多病人是我们通知亲属来交钱，结果是哥哥推给弟弟，妹妹推给姐姐的。”
她说着就刷了卡，将单子递给我签字，我签完字递进去，她又把发票递给我，笑道：“对了，回头病人问起来是谁交的钱，我们怎么答复啊？”
我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进去，笑道：“他们要是问的话，你把这名片给他们就行了。”
“好的，我知道了，肾内科‘＋16床’是吧，我标注一下，免得回头换班了，后边的同事不知道。”她说着就低头在名片上写了一行小字，然后将名片压在电脑显示器边上。
“谢谢。”
转头离开收费处，曹映雪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领导，有钱就是好啊，这办法我就想不到，因为我没钱。”
“你少跟我哭穷，你一个月拿多少钱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笑道。
她嘿嘿一笑，说道：“领导，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就在附近找个人少的地方等着。”我说道：“现在九点半，估计她也差不多该到了。”
“要是她今晚不来交钱，明天才来，那咱们岂不是白等了？”
“不会。那么孝顺的一个姑娘，今晚下了飞机之后肯定会赶来医院看看。另外，下午沈浪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你没听到吗，医院已经打电话催她来交钱了，她手里又刚好有顾云霞给她的一万块钱，收费处又在大堂里，一进门就到，所以她今晚来的时候肯定会先去交钱。”
曹映雪撇撇嘴说道：“领导，说起她的孝顺来，我还得跟你说说呢，我一直觉得，一个对父母孝顺的人，在其他方面一定也是个有底线、有节操的人。所以我相信她要不是逼不得已的话，肯定不会做出有偿新闻这种有违职业底线的事情来的。”
我扭头看着她苦笑道：“你别再跟我念叨她的艰难、她的好了，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秘书，立场得站稳了。再说了，我不都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了，不会过分为难她的，只要她愿意配合，肯定不会出现你想象中最坏的那种结局。”
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忘了吗。领导，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说来我听听，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一会儿如果需要我配合，我才知道该怎么配合啊
。”
“唉，你怎么那么烦啊，我想装回高深莫测都装不了。”我苦笑道：“我先那会儿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钱，而不是丢不丢工作，换句话说，之所以现在丢了工作对她很致命，其实是因为丢了工作她就断了收入来源，对吧？”
看她点了点头，我又说道：“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如果她因此事而丢了这份工作，那么只要能马上再找到一份收入不比现在低的工作，这事情对她也就没那么大的影响了？”
“嗯，这当然了。”她点点头笑道：“领导，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她还是配合咱们完成咱们的事情，事后她丢了工作，你再给她安排另外一份工作，是吧？”
“对啊，所以我说关键看她是否愿意配合了。不是说愿不愿意配合咱们的行动，自己主动站出来承认有偿新闻的事，这事等我拿到证据之后，愿不愿意配合都由不得她了。而是她愿不愿意接受我给她提供的另外一份工作。”
“那她肯定愿意了。领导你想把她安排到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