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义自无不可。于是一路之上,大家拥簇着汉军,便到了楼兰城下。麴义让大部于城外扎营,自己只领了亲卫入城。
城中百姓得知王师至,皆纷纷出来围看。众人之中,又有各地人种,高鼻深目的白人,以及栗发黄肤的中东人,甚至是黑人,亦掺杂于其中。麴义所率的汉军将士第一次来西域,见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心中不禁也是暗暗称奇。
而那些胡人见了汉军仪仗,也是深畏汉军之威严。久闻东方有大国,强盛无可比拟。今日得见,方知是真。这些人,多是通过商路慕名而来,到了楼兰,却又因为河西隔绝,而不得进。只好在此滞留下来。如今见了汉军,除了羡慕感慨汉军强大的同时,又都纷纷起了念头,汉军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商路已通,自己可以前往汉国,那传闻中富庶无比的国度进行贸易了?能出现在这里的胡人,个个都是人精。想通此节后,一个个如打了鸡血般激动万分。都伸长着脖子,等待着想要拜访汉家的将军阁下。
丁仪入了城中,在自家府中款待麴义,他对麴义道:“蛮荒之地,实在难以比中原之万一。只不过,幸有葡萄酒与胡姬舞尚可称道,还请君且尝且观之。”
葡萄酒的大名,麴义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张骞奉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域,看到“宛左右以葡萄为酒,富人藏酒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随后,便将欧亚种葡萄引进中原开始种植了。张骞在引进葡萄的同时,还招来了酿酒艺人,自西汉始,中国有了西方制法的葡萄酒人。历史上的曹丕曾说过:“且说葡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捐,脆而不辞,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只是葡萄酒仅限于在贵族中饮用,平民百姓是绝无此口福的。而到了这几十年来,由于天下大乱,商路断绝的原因,葡萄酒在中原更是少见了。《三辅决录》曾有记载说孟佗用葡萄酒一斗来贿赂张让,然后得到了凉州刺史的职位。按后世的计量单位换算,也就是说用差不多三瓶葡萄酒就把张让给收买了,拿下了一州刺史的职位。由此足见在此时葡萄酒的珍贵。
麴义以前只在韩馥和袁绍的宴席之上,蹭了点酒喝。现在到了这西域,丁仪这一个小小的校尉,出手就是中原如今已然可遇而不可求的葡萄酒。顿时便让麴义兴致大增。
须臾,这名贵无比的葡萄酒,便被胡姬给奉了上来。丁仪连连劝酒,麴义也是开怀畅饮,不一会,酒至半酣,丁仪双手一拍,一群身披轻纱,皮肤白皙,曼妙之处若隐若露的胡姬,便鱼列而入。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然起舞。
第六百三十八章 西域见闻(二)()
丁仪把麴义侍候得舒舒服服,与此同时,他也大致清楚了此时中原是一个什么情况。原来这几十年来,汉室衰微,诸侯争霸,各自交兵不休,直到最近,拥皇派大将军刘备才击败了北方头号大敌汝南袁氏的精英代表袁绍,成为北方最大的势力。在打败袁绍、夺回关、凉后,大将军第一时间便派出了军队来西域。
知道此事后,丁仪也不禁感慨大将军的心胸气概和超远眼光。只有远在中原的人,才自以为中原才是整个天下的中心。当年丁仪也是这般以为。只是在西域待了几十年后,才知道,自己之前是何等的浅薄。西域是块宝地,看看旁边的势力,匈奴、鲜卑、贵霜等无不对西域垂涎三尺。只有大汉王朝,在西域有用时,就拿来一用,以对付匈奴、鲜卑;在匈奴、鲜卑被汉王朝打败,西域失去它的战略价值时,便置之不理。太过功利,太过实用主义。却不知道,彻底控制住西域,不但能让汉王朝拓地千里,还能产生数之不尽的财富。完全不用担心经营西域会耗费数之不尽的钱财。
当然,这也是丁仪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思维方式已经被这里的人所同化,所以才会想得这么透彻。至于中原的士大夫们,向来是不太喜欢赤祼祼的言利的。丁仪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次麴义远道而来,只言片语中透露出了大将军刘备想要长久经营西域的心思,丁仪心中便是一阵狂喜。他知道,他的机会到了。能不能就此飞黄腾达,便全在此一举。
第二日,丁仪便把自己在西域多年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西域的势力分布了解等事无巨细,一一与麴义细说。并毫不讳言的对麴义道:“仪在西域也久,自汉家与西域隔绝音讯,坐困于此多年。今愿随将军复通西域,望将军莫嫌仪老朽而弃用。”
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若说名利心最强,只怕以秦、汉、唐的军人为最。他们相信功名只向马上取,万里之外觅封侯!他们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们崇尚荣耀,渴望战争!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所以秦王扫**,虎视何雄哉!所以汉武帝北却匈奴,南取百越!所以大唐的君主能够成为天可汗,可使万国衣冠拜冕旒!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强悍的尚武精神,所以秦、汉、唐都亡于自己的臣子,而不是像宋与明一样,亡于外族之手。丁仪弱冠从军,然后随自己的长官来到西域,结果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十年。不过大漠的风沙,和楼兰的美酒与胡姬,从未让他的意志有半点沉沦。在机会来临时,他毫不犹豫,选择抓住。不管前方有多少刀枪箭矢。正是大多数汉人都有这种为了功名而奋斗至死的基因,所以历史上曹操才在《步出夏门行》中写出如此的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麴义大喜,他进了西域,也是两眼一摸黑。他是不怕任何艰难,但身后五千子弟,他总要把他们都带回家的。绝不能让他们枉死在这蛮荒之地。现在有了丁仪的主动投效,等于在这黑暗之地点亮了一个灯塔,西域这地图上笼罩的迷雾,于是就这样散去。
麴义道:“我得公礼,如鱼得水也。公礼若不嫌弃,可暂为我军中主簿,日后班师,我当奏明公礼之功,以报大将军。”
丁仪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麴义的保证和举荐,大将军到时就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到时自己再上西域之策,便不会被视作无名小卒的胡言乱语。麴义话音方落,丁仪便是一礼,道:“敢不效死!”
西域的汉官们基本上逃的逃,散的散,还有的干脆自立了。留在这片土地上还忠于汉朝的,也不多了。
丁仪在知道还有一路军去了伊吾城后,便对麴义道:“将军,宜禾都尉与我等不通音讯久矣,听闻数年前其于伊吾杀官自立,段将军若去,只怕要遭其算计。”
宜禾都尉,监护移支与蒲类前国、蒲类后国等部势力。这几部以前都属于姑师,姑师被汉军所破,然后被肢解,分成了数个小势力。现在蒲类前国和移支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不是被汉人所攻灭就是被鲜卑、匈奴给吞并。只有蒲类后国还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之上。与汉朝的联系中断之后,留守在伊吾的宜禾都尉在西域长史空缺、敦煌太守又没空搭理他的时候,野心终于开始膨胀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中原应该是出了变故。他孤悬在异域,手握大权偏生又没人管。这种情况下,只怕换了谁来,估计都要搞点事情。
当然,宜禾都尉人比较聪明,他没有自立为王的意思。毕竟中原形势未明,他也不想去招惹西域地面上其他的大势力。他只想关起门来享福就好。每年光交易、征收的税收,和蒲类国的那些美妙女子,就已经够他忙活的了。往年这里的财富,大多数都要送往敦煌或者是柳中。沿途损耗不说,还有来去如风的马匪拦道抢劫。多可惜啊,现在则不用担心了,全是他一个人的。
麴义听了,不禁笑道:“公礼但管放宽心,小小一个都尉,若想算计段忠明,绝无可能。”开什么玩笑,能在凉州诸将中明哲保身并成功在刘备麾下再度受到重用的人,称之为老狐狸一点也不为过,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宜禾都尉能对付得了的?更何况段煨旁边还跟了个徐晃,妥妥的军中后起之秀,未来段煨的接班人。
丁仪见麴义自信满满,便不再多说了。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但麴义听了仍然充满自信,想来北边那里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便专心向麴义讲解起鄯善的情况来。
鄯善别看被汉军打得屁滚尿流,连都城都被迫迁移了。但在西域诸国之中,却是强横得紧。当年张骞出使西域,三十六国中的且末国,如今便已经亡在了鄯善国的手中。更西边的小宛、精绝也是如此,名义上还有国王,但实际上已经被鄯善给控制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西域见闻(三)()
西域诸事,自丁仪嘴里娓娓道来。麴义听了,心中这便对西域有了底。当年的西域三十六国,大多数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如今西域南方,却是以鄯善、于阗、莎车、疏勒四国为最强;西方则是大宛、乌孙;中部则是龟兹、焉耆。至于北方,如东且弥、卑陆、车师前部、车师后部、蒲类等国,已经不能做为一个国家而存在了。
自从西汉开始在车师建高昌壁,让汉军在这里屯田、驻军开始,西域东北方这一块地方,事实上已经被汉王朝直接给统治了。西域都护府在龟兹,后来罢都护,设长史,西域长史府便设在高昌壁旁边的柳中城。西域长史府在行政上隶属于凉州刺史节制,但因为武威离西域实在是太远,所以历任的敦煌太守便受凉州刺史委托,全权处理西域诸事。
麴义听完,不禁想起一事来,便问道:“我在敦煌时,张太守与我言,道莎车与大宛,已臣服于疏勒,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丁仪听了,笑道:“此事是真,不过就在前年,疏勒国王薨逝,二位王子争位,国内大乱一场,势力大衰,趁此机会,莎车与大宛便又摆脱疏勒控制。”
麴义听了,眉头一皱,西域这些国家,大国不过十万人,小国二、三万人,这些年没了朝廷的压制,你打我、我打你,内斗得不亦乐乎。如今自己与忠明来了,却不允许他们胡作非为了。主公的命令很清楚,打通西域、然后彻底控制西域。
于是麴义又问道:“公仪,不知此时西域诸国,有哪些还心怀朝廷?”
丁仪听了,道:“好教将军得知,这等小国寡民,王师一至,立可臣服。朝廷多年隔绝音讯,无遣使臣来此,只怕许多人已经忘了朝廷的威德了。”
麴义听了,左手不自觉的按上了剑柄,道:“无妨,我自会让他们见识到朝廷的威严。”
于是在楼兰稍作休整之后,在丁仪的陪同下,大军便开始向鄯善开进。五千铁蹄,一路疾奔,到了驩泥城,鄯善王早就通过商队得知有一支汉军又来了西域,此时与众臣在城头登高一望,只见远处城下黑压压一片,旌旗飞舞,刀枪林立。鄯善王问左右:“似此胜兵,我国中可能敌乎?”左右皆默然不语。
鄯善王长叹一声,于是下城,到了城门处,对守城兵道:“开门,我当亲迎汉使。”
城门大开,鄯善使者飞马到了麴义处,道:“天使在上,小臣国主已出城相迎,还请天使移驾前往。”
麴义笑了一声,暗道这鄯善国王倒也识趣。于是便与丁仪一道,打马前往见之。如何能不识趣,都被汉军打得国名都改了,国都也迁了。再不识趣,搞不好下场就是要灭国了。
到了城中之后,鄯善王大开宴席,宴请麴义与丁仪,席中问起麴义来意,在得知麴义是奉朝廷之命复通西域而来之后,心中一愣,然后便眼珠一转,对麴义道:“将军远道而来,一路劳累,些许小事,小王愿为将军代劳。”于是便请麴义先在鄯善这里休息,自己提出先派使者去南方各国联络,让他们来驩泥城拜见麴义。
麴义一听,也自无不可。能来的,自然是亲近朝廷的,不能来的,自然不必多说。便依鄯善王之言,一试诸国反应罢。
一路西行,且末、精绝自不必多说。到了宁弥,便已到了于阗境内。于阗是西域大国,有口近十万,胜兵三万。向来是不怎么安分的国家。历史上时降时叛不说,在熹平四年的时候,于阗国还发兵攻打宁弥城,把拘弥王给杀了。后来戊己校尉、西域长史等各发兵辅立扜弥侍子定兴为王,只是拘弥国经此一场大乱,国中百姓已只剩千余人。从此拘弥国一蹶不振,终被于阗所并。汉廷官员也只能干瞪眼。
鄯善王的使者到了宁弥城,向宁弥城守宣告汉使已至的消息后,却被宁弥城守给拦住了,不让他再向西行。鄯善使者大怒,道:“我奉天使之命,来宣告西方诸王,你敢阻我?”
宁弥城守一脸笑意的强行留客,然后便派飞骑至西城,告诉于阗王,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阗这些年来,接连吞并了拘弥、皮山、渠勒、戎卢等城,自疏勒到鄯善,中间这一块就它最大。于阗王听说汉使来了,心中也是一沉。尉迟氏自立国以来,就和汉廷分分合合,基本上是汉朝在西域势大时,于阗便臣服于汉;汉朝势力退缩之时,于阗便会自立。自从二十多年前拘弥之战以来,汉朝在西域的存在已经是降到了最低。这些年大家过得舒舒服服,差不多都已经把汉朝这个庞然大物给忘了。想不到,在这个时候,竟然又听到了汉廷的消息。于阗王心中叹了一声,真是阴魂不散啊。于是便召集诸臣,商讨对策。打算怎么应对。
有都尉就道:“王上何必烦恼,汉朝虽强,然我国离汉境数千里,其便来此,兵亦不多。何必要听其使唤,受制于人?”
有老臣就劝于阗王道:“王上,汉军善战,非我国之兵可比。且其乃东方上国,若惹恼了汉使,发大兵来攻,奈何?”
于阗王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了先王临终前的嘱咐,汉人强大不可为敌,于阗小国寡民,能胜一时,胜不了一世……
最后,于阗王还是决定不与汉交恶。依先王在时之故事。想了想,于阗王便命人去宁弥城迎鄯善使者。又想起自己为了争夺精绝与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