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元启这一层关系,殷明对天国皇室的动静也就不会如此关注,甚至亲自前来处理老皇帝毒发身亡的后事。
这很像一个轮回,更像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因为太蹊跷了。
殷明也有这种感觉。
可是他转念一想。
老皇帝的死倘若当真与太子元守有关,那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因为他要在天国立下道统,就必须要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第二日,在元启与元珏的带领下,殷明与白彦堂堂正正的进入了帝都皇城。
在灵位前一阵祭拜燃香之后,便有内侍前来相请。
元启与元珏相视一眼,而后均是对着殷明微微点头。
众人随着内侍来到一处宫殿,只见浑然如墨的宫殿甚是庄严,殿门之上高悬,“浊清”二字。
元启解释道,“此乃东宫,浊清宫。”
殷明微微点头,进入殿中。
“夫子远道而来,本宫未曾远迎,还望夫子见谅。”
殿内迎出一人,大约二十岁的模样,黑瞳如墨,脸若刀削,眉如斧刻,生得极其俊朗。
殷明猜到来人身份,当即拱手道,“太子殿下国事繁重,在下岂敢劳殿下亲迎。”
元启与元珏也是先后见礼,“见过太子。”
元守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当先引路在前。
众人行入殿中,各自落座。
看茶内侍很快将天国独有的“白水团”端了上来,茶香四溢间让所有人紧绷心神为之一缓。
但众人却都是静静品茶,谁也未曾开腔。
殿内气氛不由得显得十分尴尬。
众人沉默良久,最终元守率先打破沉默。
只听他道,“未知此次夫子前来,所谓何事。”
闻言,元启与元珏都是白了他一眼。
殷明前来还能为了什么事?
这不是明摆着的?
明知故问,装模作样,实在令人恶心。
其实元启与元珏之前便对元守有些厌恶,主要是因为他在天国的各种行事,让两人很是看不顺眼。
可他毕竟是老皇帝亲自立的太子,元启与元珏虽然看不顺眼,但却也无计可施。
而今得知元守很有可能与老皇帝之死有关,两人在心中更是对元守憎恨万分。
但这件事毕竟还未查出真相,所以两人也仅仅是白了他一眼罢了。
殷明闻言道,“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乃是辩才,号有鬼辩之称。”
“在下学文多年,对辨士多有了解,很想一睹殿下鬼辩风采。”
对于元守,殷明所知道的,仅限于鬼辩。
辨士是天国独有的职业,形如名家之士。
只是天国的辨士尚未发展成熟,很多地方残缺不全,对于哲学逻辑的追求也不并十分热衷。
这源于天国的门阀制度,等级制度森严。
因为天国皇室乃古皇朝嫡系后裔,所以皇室本身自诩尊贵。
而朝中一众臣子,也因为侍奉皇室而自诩贵重。
由此导致整个天国的等级制度异常森严,也就是元启所言的律法严明。
其实天国并不是真正的律法严明,只是在等级制度上严明。
殷明昨日之所以刻意问到,便是因为如此。
而随着的等级制度的苛刻严明,也就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变得异常滞涩。
甚至出现了百姓闭口不言家国之事,朝臣不得妄议皇室之事。
可就是在这种言路闭塞的情况下,辨士因而产生。
最开始辨士只是针对天国国内的等级制度执行小范围的讨论。
当然,这遭到了天国朝廷的大举剿杀灭口。
但辨士却如离离原上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朝廷自然不能大范围剿杀无辜百姓,这点基本的政治立场他们还是要要的。
因此随着辨士的发展愈发壮大,朝廷干脆插手辨士的辩论内容,加以指导与疏通,甚至是派入卧底,买通。
最终让辨士形成天国独有的一个派别,但却不再妄议朝政。
这个过程很是曲折,但天国皇室毕竟是古皇朝后裔。
他们在群众心目中的威望仍在,所以导致即便百姓们知道而今的辨士已经不复当初辨士的初衷。
但时至今日,天国的百姓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就好比天国百姓以往过的都是殚精竭虑的生活,忽然有一天朝廷对百姓们好上一点,百姓自然乐得睡不着。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朝廷的这种“恩惠”深入人心。
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有人再去提及当初的辨士初衷。
至于元启所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自然是皇室用来麻痹百姓们所说的空头大话。
且不论天子会不会犯法。
就算会,难道天国朝廷当真还能将天子拖出去斩首吗?
这不现实。
元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理所当然的以为天国乃是律法治国的制度。
但他却从未想过这种律法对于百姓的束缚。
元守见堂堂文道祖师都夸赞自己鬼辩之才,脸上当即露出得意之色。
可是他却很是恭谦的道,“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殷明笑着道,“是否是虚名,在下未曾亲眼得见,不敢妄论。”
元守闻言抬头,盯着殷明道,“亲眼所见也并非事实也。”
殷明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淡然之色,“亲眼所见之事虽并非事实,但亦是事实之根本。”
第607章 鬼辩()
事物存在于普遍联系和不断发展的之中,事物的差别只是相对于一定的时间,地点和条件而言。
这种理论在殷明的记忆里被称之为合同异派。
他们主张一切现实差异都只有相对的意义,提出人们在认识中应该否定差异的界限,直至承认一切对立都为无条件的头同一。
“毕异”的本是“毕同”的。
刚才元守言,亲眼所见并非事实。
其实他便是在说,眼见的事物并非固定,很有可能只是相对于现在而言,很有可能只是相对于过去而言,此时此刻的事物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亲眼所见的事物只是在亲眼看到的瞬间是这个样的,并非是永恒固定的。
而殷明的反驳,说的是亲眼所见虽然并非事实,但实则是事实之根本。
换句话说,亲眼所见的事物虽只是在这一瞬间是这样的,但在这之前,或者之后,都可以由此刻所见的模样进行推论。
所谓根本,便是如此。
其余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元启和元珏虽也会一些辨士之道,但却并不精熟,不似元守那般拥有鬼辩之才。
而白彦向来不擅长辩解,他从来信奉的都只是自己手中的剑。
只听元守道,“所见亦非真,何来根本?无非是假想与假设,无法触及事物的本质。”
“倘若夫子亲眼见到本宫鬼辩之才,是否证明本宫当真鬼辩?”
“倘若夫子并未亲眼见到本宫鬼辩之才,那是否又证明本宫并非鬼辩?”
“见与不见,只是一瞬间,并非根本。”
“所谓根本,实则是本宫才学,至于旁人是否需要亲眼见到,并不重要吧。”
最后一句话,他像是在问殷明。
不过从殷明的话里,他倒是听出了一些不同于合同异派的味道。
元守所言,见与不见,都无法证明元守的鬼辩之才。
这其实是唯物主义论。
但也与名家的另一派离坚白派很相近。
那就是事物和名称的差异,独立和稳定,在不同名实,不同质的规定性和发展的中断性,乃是不一样的存在。
这一派认为万物都是各自独立的,互不相同的,甚至一物之中的各种属性也是互不相关的。
因而离坚白派否定了事物与概念只见的相互联系。
正如刚才元守所言,他的鬼辩之名,并不需要旁人去证明,见与不见也无法证明。
这里便有一经典的著名论题,白马非马。
马是命形的,白是命色的,命色者非命形也。
而元守的鬼辩之才,鬼辩是命形的,见与不见是命色的,见识过了就能证明元守的鬼辩之才吗?
不曾见过就能否定他的鬼辩之才吗?
无论殷明见与不见,马就是马,白马就是白马,而白马非马也。
殷明略微有些意外的是,这元守居然身兼两派之所长。
并不是说元守就当真懂得这两派的理论,只是元守的思维逻辑很顺畅,也很跳跃,几乎可以在这两派理论中游刃有余。
于是,殷明缓缓道,“诚然如是,殿下才学乃是鬼辩根本。”
“然若无旁人证明,殿下也无法获得鬼辩之名。”
“由此可见,鬼辩之名来源于旁人所见,并非殿下生而便有。”
“再者,鬼辩之名多由旁人相互比较而来,若只以才学而论,那在下也可称之为鬼辩之才,天国诸多辨士都可称之为鬼辩之才。”
“可事实是并没有,因为大家与殿下相比,鬼辩之名理应由殿下所得而已。”
殷明所谈及的乃是唯物主义中的物质第一性。
有与无的区别。
元守有鬼辩之才,这是他的有。
而旁人没有,这是旁人的无。
因而元守的鬼辩之名是来源于旁人的无,而并非他的有。
倘若天国诸多辨士都有元守的才学,那他们是否也可以称之为鬼辩之才?
如果如此,那元守这鬼辩之才又到底鬼辩于何处?
所以殷明刚才道,才学的确是根本,但也建立在旁人有与无的差异之上。
元守闻言一顿,脸上露出思索神色。
片刻后他道,“旁人之有与无,并不能干扰本宫才学,本宫有则有,本宫无则无。”
“倘若因为旁人的有与无来区别与本宫的有与无,是否太过苛刻?”
“本宫之才是独立存在的,并不会因为旁人的有与无而做任何改变。”
不得不说元守的学习能力的确很强。
他几乎是只在不到三息的时间内便找到了唯物主义的重点。
有就是有,而无就是无。
不过他却不知道有与无之间的关联,而此刻他们所言的,也并非是有与无的本质差别。
他言自己是独立的,并不会因为旁人的有与无而做任何改变。
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他的才学高低却是需要与旁人比较的。
因为没有比对就无法分出高低。
正如速度,量子力学中,速度是相对的,快慢是相对的。
换句话说,元守的才学高低,鬼辩之名是否属实也是相对的。
他的确不会因为旁人而做任何改变,但旁人的存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也不会因为他而做任何改变。
一旦旁人的才学超越了他,那他的鬼辩之名便会显得名不符实。
由此便可以质疑他的才学。
殷明闻言不但没有反驳,反而微微笑道,“确然如此。”
“不过”
话到这里,殷明却是打住了。
元守闻言皱眉,急问道,“不过什么?”
只听殷明道,“今日所论乃是事实是否需要亲眼所见,或者说亲眼所见是否是事实。”
“殿下说自己的鬼辩之才毋须旁人亲眼所见,那在下倒很糊涂了。”
“难不成殿下的鬼辩之名乃是在深宫大院之中自己就有的吗?”
事实是需要被证实的。
这才是关键。
亲眼所见只是一种途径。
而要证明事实,却有很多种途径。
元守闻言一怔,再度陷入思考之中。
他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点,那是因为他不曾懂得真正的相对论。
而殷明对于相对论的认知,其实也只是一片皮毛。
只是这一点皮毛,却也足够应付元守了。
第608章 名家()
所谓鬼辩之才,其实在殷明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大抵是因为元守乃是太子,所以才会赢得这鬼辩之才的名头。
而刚才殷明提及才学相对一说,其实便是在暗示元守。
他是不是真的有才学,对于殷明而言,并不重要。
殷明也从未提及过他的才学对殷明而言会有如何如何的作用。
殷明只是在强调一点,那就是你的才学究竟如何,需要通过与别人比较。
元守找不到反驳的点,也是因为他很难从殷明的话里找到合适的契合点。
因为他的才学究竟如何,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知肚明,他才会显得焦虑,他在害怕殷明所言乃是真的。
难道他鬼辩之才的名头当真是因为他是太子,所以才得来的吗?
与他的才学毫无关系吗?
现下,他似乎没有去证明的机会。
因为普通人是不会与皇帝辩论的。
于是他将目光望向殷明,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才学或许当真担不起鬼辩之才这个名头。
至少在文道祖师殷明面前,他虽能辩上几句,但完全不够看。
而且殷明看似风轻云淡的辩论便好似有一种奇怪的魔力,直将他引入其中。
这却是为何?
元守看着殷明道,“难道夫子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驳本宫鬼辩之名?”
他强行让自己从刚才那种深思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尽管他知道殷明刚才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他同时也清楚,而今的状况,不允许他出任何差错。
鬼辩之名可有可无,但皇位,他一定要紧握在手中。
殷明闻言摇头,径直应到,“在下并非为驳殿下鬼辩之名而来。”
“在下此来,乃是受九皇子所托,前来贵国传道。”
话音落下,元启起身道,“太子殿下,如今天下八国,夫子已与其中五国立下道统。”
“文道将兴,势不可挡。”
“我天国贵为古皇朝后裔,岂能落于他国之下?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元启心中虽然元守极度怀疑,但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言罢后,他恭敬一礼,神色肃穆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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