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小姐!”
慕烟华脚步一顿,回转身来。
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不高,娃娃脸上带着腼腆笑意。
慕烟华稍一思量,便想起他的身份来:“是元浩?你可有事?”
慕元浩,大长老的独孙,跟慕清晨同岁,修为在淬体境第九重天,只差一步便可圆满,进而冲击炼气境。
“我……”慕元浩面上更红,支吾道,“近日修炼之时,总觉得不似往日顺畅,我想……烟华小姐可否指点一二?”
原来是为这事。
慕烟华浅浅一笑,颔首道:“无需如此客气。你我本是同族,又皆为青云堂一员,理应互帮互助。今日我凭着些许运气,侥幸胜过一筹,你若有疑问,我定知无不言,绝不推脱!”
慕元浩眸光一亮,轻吸了一口气:“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烟华小姐,不知此一句何解?”
慕烟华沉吟片刻:“水至柔至刚,至柔者可自高处流往低处,可随意更改自身形状,可滋润万物而无声;至刚处可滴水石穿、无孔不入,可掀起巨浪,将山川大地化作一片汪洋。这世上最柔弱的莫过于水,最无坚不摧的同样莫过于水,所谓弱能胜强,柔能克刚。”
“修行也是一般,刚过易折,至刚自来不可长久,何不试试刚中带柔,刚柔并济?”
慕元浩一边听一边点头,只觉得心头霍然开朗,连日来遮在眼前的迷雾一朝尽散,全身血液汩汩流动,每一处皮膜都在有规律地鼓动,关节处麻麻痒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蓬勃生长。
困扰多日的瓶颈竟是这般简单破了!
慕元浩惊喜交加,对着慕烟华深深一拜,心服口服。
“元浩不必如此。”慕烟华含笑托住慕元浩,“我看你突破在即,便不用在此多耽搁了。”
慕烟华上辈子修炼到先天境第九重天,若非发生了后面的事,顺利筑基亦是不在话下,指点一番淬体境的问题,委实不存在任何难度。
慕元浩感激一笑,匆匆告辞,自往清净之地寻求突破。
余下的人心下一番计较,有慕元浩榜样在前,将慕烟华簇拥在中间,纷纷开始提问。
其中包括半路遇上慕烟华的那二人,慕言与慕宏。
有些是修炼上的迷障,有些是功法上的领悟,更有些是对看过的典籍的疑问。慕烟华来者不拒,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便耐心指点,半点不藏私。
“多谢烟华小姐指点。”
越来越多的淬体境子弟得到慕烟华的答案,对慕烟华更多了些心悦诚服。暗道慕烟华往日只顾着慕清晨,与他们少有接触,看来是因着没有机会,并不是本性冷淡高傲所致。
这般一想,不少人开始后悔。
早知慕烟华平易近人又好说话,怎么不早早上前请教,管他是不是有慕清晨在边上碍眼。
一时众人搜肠刮肚,恨不得将积累下来的问题都拿出来问个清楚。
正热闹间,忽有一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瞬间到了众人眼前。
这中年人身着青色长衫,圆脸凸肚,生得极为富态,看其动作却很是灵便敏捷,丝毫没有笨重之感,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我的小祖宗!你们怎么还杵在这儿?膳堂的方执事急得跳脚,都闹到我这里来了!你们给我小心着点,惹恼了我看我不教训……”
“庆叔?怎么是您亲自来了?”慕烟华自众人间迈出几步,含笑立在中年人面前,“原是烟华与大伙儿多交流了两句,不想累得庆叔来寻,是烟华的不是。”
这中年人名唤孙庆,本不是慕家之人,大约十年前加入慕家,成为慕家供奉团的一员,享受慕家资源的同时为慕家做事。青云堂虽有长老们轮流坐镇,但他们除了指导修炼之外,其他的万事不理,孙庆正是掌管其他琐碎之事的人。
别看孙庆体型肥硕,修为可半点不含糊,不久前刚顺利突破,此时已是先天境第二重天。
长老们不揽权不管事,孙庆才是青云堂实际上的管理者,掌着堂内众多弟子的命脉。倘若他有心为难,只需每月将分派的资源克扣一些,便够你喝一壶的了。
现如今孙庆亲来,众人心底自然有些忐忑,然一听慕烟华主动应下过错,当下便有人不淡定了。
“此番皆因我等请教烟华小姐而起,怎可让她担了错处?”
“对!是我们耽搁了时辰,跟烟华小姐无关!”
“不关烟华小姐的事,孙掌事若要怪罪,便怪……”
“闭嘴!”
孙庆狠狠地瞪了嗓门最大的几人一眼,听得耳边喧闹之声戛然而止,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慕烟华,凶神恶煞的胖脸瞬间笑成弥勒佛:“原是烟华丫头在此地,怪不得这帮混小子磨蹭着不肯走。依我看,该让他们狠狠饿上几顿,真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众人愈发噤若寒蝉,明知孙庆说笑,却还是禁不住心底惴惴,再不敢随意多言,只对着孙庆赔笑。
淬体境不同炼气境。
炼气境可自行吸收天地灵气,补充日常消耗,于烟火之物的需求明显下降。淬体境却完全相反,打磨肉身锻炼筋骨需要大量能量,这些消耗只能通过摄入高质量的烟火之物获得。
倘若修炼的同时得不到足够能量,境界提升缓慢还在其次,最严重的甚至会损伤自身,留下不可弥补的暗伤,久而久之使得天资受损,再无法轻易恢复。
清早的修炼任务早已完毕,青云堂众人迟迟不去膳堂,难怪膳堂执事急得跳脚,惹得孙庆都亲自过来看情况。
慕烟华心念一转,便想通了原委,暗道今日这事确实办得有欠妥当。虽是一顿两顿出不了问题,然家族既有章程在,总归因她之故误了众人膳时,当下便郑重道:“庆叔宽容,烟华惭愧,日后定当注意,绝不再犯。请庆叔监督!”
孙庆一双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毫不在意地摆手:“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甭帮着他们开脱!我也没说要罚他们不是?”
慕烟华笑了笑,这一回没有再说话。
孙庆转开视线,立时翻脸如同翻书,没好气地喝道:“还呆在那里作甚?等着我来请不成!”
众人互相对视了半晌,齐齐看向慕烟华。
第5章 冲突()
慕烟华笑而不语,众人又将视线转向孙庆。
“托烟华丫头的福,那赤炎虎的虎肉,你们这些小子人人有份!”孙庆眯着眼睛,视线转了一圈儿,最终定格在慕烟华身上,“怎么样,丫头?有没有兴趣一道去尝尝?”
炼气境的妖兽,血肉都经天地灵气冲刷,内中的能量极为温和又适宜吸收,倘若被淬体境修士食用,自然好处多多。
像慕烟华这般的炼气境,却是效果有限,倒真是尝个味道满足口腹之欲了。
“烟华小姐,一道去吧!”
“斩杀赤炎虎的事儿,我们都很想听烟华小姐再说说。”
“去吧,烟华小姐!”
慕烟华本还在犹豫,对上孙庆胖乎乎的笑脸,再瞧着一众慕家子弟眼巴巴地看她,哪里还说得出拒绝之言?
这些人在上辈子,除了个别实在资质平庸不堪造就,大部分都在十几二十年后分散各地,成为支撑起整个家族的中流砥柱。终因参加老家主慕临渊的百岁寿宴,全部跟着慕家一起埋葬。
孙庆本不姓慕,尚有机会保住性命,却选择了与慕家共存亡。
慕烟华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四岁回归本家,五岁入青云堂,十三岁拜入太元宗,之后多半时间都在宗门,除了慕云鹤、慕落雪,后来再加一个慕清晨,慕烟华对其他慕家人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直到整个家族在慕清晨的算计下分崩离析……这才悔不当初。
慕烟华忽而释然一笑,正欲点头应下,却见一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不好了!出事了!慕易被王东远那厮……”
十四五岁的少年话到一半,直直对上青云堂内几十双眼睛,竟将剩下的半句吓了回去,怔怔地立在当场,半晌才想起要行礼:“孙掌事、烟华小姐。”
孙庆早已敛了笑容,听得少年话中意思,因着王东远这个名字,倒有些不好插手。
“你是……慕城?”慕烟华微微颔首,“慕易出了什么事?他人在何处?”
“烟华小姐,这……”慕城眼神闪烁,似是有些为难。
慕烟华略一皱眉:“怎么,连我都不能说?或者我亲自上王家去问问王东远?”
“慕易前几日刚突破至练气境第一重天,便邀了我去玲珑阁庆祝一二。三长老宣布修炼结束,我便先行离了青云堂……”
慕城偷偷瞟了慕烟华一眼,有些心虚。
慕烟华暗自摇了摇头。她又不是那功法丹药,能让人人都喜欢,这慕城该不会以为先行离开会遭她生气厌恶吧?
面上却不露声色,慕烟华只示意慕城接着往下讲。
慕城果然胆大了些,言语间也顺畅不少:“王东远那混蛋也在。王家跟慕家向来不睦,既见着了自然无法善了,三言两语不合便动了手。王东远带的几个狗腿子厉害,慕易为了护着我,生生挨了好几下。”
慕易性子较冷,除了跟他同一支的慕城,与青云堂其他人都不太亲近,庆祝修为突破的事儿也只邀了慕城一人。慕城想不到玲珑阁之行会横生枝节,再思及慕易此时可能的处境,不由地又是内疚又是焦虑。
“王东远很是得意,将慕易扣在玲珑阁,扬言要……要大公子亲自去领人!”
“呸!王东远那混账东西!”
“欺人太甚!他算什么,也配大公子亲自出手?”
“走走走!大伙儿一道去玲珑阁,看王东远放不放人!”
众人七嘴八舌吵嚷着,就要冲出门去,凭着满腔急怒找上王东远。
这王东远明知慕落雪远在沧浪剑派,不可能为了一个慕易回来,还叫嚣着让慕落雪亲自领人,分明是暗讽慕家无人!在他王大公子的眼中,除了一个慕落雪能跟他相提并论,剩下的人都是渣渣!
是可忍孰不可忍!
“站住!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慕烟华冷冷地喝止众人,视线特别在喊得最凶的几人身上停了片刻,“王东远修为在练气境第二重天,身边还跟着护卫几人,便是你们全部去了,够给他送菜么?头脑发热!一时意气!能将慕易救回来么!”
慕烟华见众人虽还义愤难平,到底冷静了下来,这才缓和语气道:“谁也别争了!慕言、慕宏跟我走,其他人随孙掌事去膳堂。慕城,你来带路。”
“庆叔,他们便拜托你了。”慕烟华转向孙庆,“此是我年轻一辈之争,庆叔不便出手,交予烟华便是。”
孙庆自然无异议:“烟华丫头放心,庆叔跟你保证,绝不让这些个小子拖你后腿。”
“有庆叔在,烟华底气十足。”
“慕城,走!”
慕城在前领路,慕烟华紧跟其后,慕言、慕宏只稍稍落后半步。
一路出了慕家大门,走在街上人流当中,慕烟华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忽又开口:“慕城,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
慕城蓦地回首,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烟华小姐?”
“慕易那人,我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的。今日这事怎么看都不太寻常,至于王东远……”
慕烟华轻抿了抿唇,开始翻检脑海中的记忆。
黄沙城由慕家、王家、李家三分天下,其中以慕家势力最大。王家、李家向来一个鼻孔出气,联合一气共同对抗慕家,王家现任家主正妻娶的便是李家女儿。
在这三家中,王家家主实力最弱,却是最能生孩子的,不算其他偏房妾室所出,光正妻便给他生育了一子三女。
王远东正是王家正妻所出,且是唯一一个嫡系男丁,又是排行最幼,自是极为受宠。
此子年逾二十,比之慕落雪都要大上一些,天资却不怎么样。凭着王家举族之力,享受着最优厚的资源,一身修为竟然基本靠着外力提升,现今只堪堪炼气境第二重天。
真不知他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跟慕落雪直接叫板。
慕家灭门一案,王家、李家都有参与,此时不好跟他们撕破面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先收些利息该当无妨。
慕烟华冷冷一笑。上辈子她得知慕清晨受罚,早早便上了黑风崖,根本不曾去青云堂。慕易与王东远冲突吃了亏的事儿,她是过后才知道,当日并没有参与,也不曾去打听具体情况。
倒是依稀听得,慕城曾经找过她。
慕烟华心里一咯噔,沉声问道:“此事是否与我有关?”
“这……”慕城犹豫了片刻,终是道,“慕易本不打算理会王东远,是王东远出言羞辱烟华小姐,大肆宣扬烟华小姐的天才之名纯属自夸,实不可信。慕易他气不过,这才抢先动了手。”
此事起因竟在她?
慕烟华愣了一愣,随即眸底一黯。
她清楚地记得,因着某些意气之争,上辈子跟慕易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友好。
正是这明里暗里跟她不对付的人,在那一场鲜血祭奠的寿宴中,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了一刀,声色俱厉地冲着她怒吼。
那一言至今响彻耳边,振聋发聩。
“慕烟华!你若还是慕家之人,便给老子平平安安出去,来日晋升筑基镜!结丹境!再回来为这全族的冤魂报仇雪恨!否则老子化成灰都不会放过你!”
第6章 战()
玲珑阁大堂里,王东远一袭暗金的华丽袍子,墨发用玉冠整齐束起,大马金刀坐在中央。他生得白皙清秀,却偏偏做那豪放模样,一只脚踩在慕易背上,笑得志得意满。
慕易显然早已昏厥,身体卷曲趴在地上。
只见他鬓发凌乱,双目紧闭,面上带着些许血污,衣衫更是多处破损,其上印满了脏乱的脚印,夹杂着泥土血渍。
三名二十出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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