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筍对她颔首示礼,洛黎有来有往。
女堂主摇铃,示意开始。
旁边的画师们纷纷开始拿笔,各自的随从则在一旁帮忙。
洛黎仍然端坐在坐上,没有动。
台上的堂主和皇子们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洛黎,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都很好奇她要画什么。
祁稔潼忍不住问祁沐萧:“六哥,洛姑娘这是要画什么?”
祁沐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悠然道:“本王也不知。”
“啊?六哥你也太放心她了,竟然连她画什么都不知道?”
祁稔潼见祁沐萧不做声,悻悻地闭上了嘴。
一刻后,洛黎取出大红、朱砂红、赭石和华青四色,然后开始细细研墨。她取了一只小白云,轻点大红,在画纸左侧轻点。这时祁皇从金纱帐里走出,步至台下,饶有兴趣的看着每个画师的作画过程,蔺齐也随着走到考生前,一同浏览。
坐在最左侧由十一皇子推荐的王凯宏拿着小楷在画一幅扇面,旁边海选上来的女画师则画了一幅宫廷派的牡丹小图,再旁边的深青衣袍的男子则是写了一篇赋,叄号位由靖王推荐的万青华则是画了一幅水墨八马图,贰号位的纪筍依旧画的是山水。
祁皇在纪筍面前停留得最久,他很仔细的在观察纪筍的手法,纪筍两支笔并用,画的也很快,这样的功底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他笔下的山峰峥嵘险峻,蜿蜒起伏,博得了祁皇的喜爱。
祁皇走到洛黎面前时,洛黎笔下只是画完了几株红梅和地上散落的落梅,中间靠右还是留白。这梅花虽虚实交映,笔触精巧,可相比于其他几人的画作,气势略显逊色。
刚才一试的昆仑山图与纪筍的山水其实不相上下,都可以说是精品中的精品,只是昆仑山图的带入感让祁皇与其他堂主更为欣赏,祁皇已经遣人精装细裱熬。而如今,祁皇对这个女子手下的梅图有些失望,因为与刚才的昆仑山图相比,这选材实在太过普通。
祁皇摇摇头,又走到纪筍那细细欣赏。
蔺齐也觉得洛黎最后这张冬日梅林缺乏新意。
台上的祁稔潼坐不住了,他看到祁皇刚刚在洛黎桌前摇头的样子,很是担心,转身对祁沐萧说:“六哥……这如何是好?”
祁沐萧倒是坐得住,低声答:“沉住气,还有两刻。”
第51章 尘埃落定()
这时洛黎捏起一只小楷,在留白处勾勒着,寥寥几笔,一位绝色女子已伫立在火红的梅林里,画中女子一袭白衣,素手轻执身旁梅枝,蓦然回首,一双凤眼向后瞥来,朱唇轻挑,身后披着曙红大氅,与地上的积雪和落梅融成一体。
洛黎拿着一只极细的画笔继续刻画细节,每一朵梅花在她笔下变的栩栩如生,女子的被风吹起的长发也丝丝可见。
最后她拿起大只狼毫淡染华青,做出积雪的阴影,一番端详后,她执笔提字。
——火树燃雪暗香留,心念伊人不得求。
洛黎刚刚久未提笔就是因为她在纠结,到底自己要不要按照师父要求的临摹一张师父给的画。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竟让她在最后一试中画她师娘的画像,可最终她还是没听师父的。
她画了一张神似师娘却不是的美人图,七分像师娘,却又有五分像她自己的阿娘。
刚去归元山庄,头几年的寒冬,洛黎都很难熬。青鸾峰是山庄内道门长居之处,山峰高耸入云,冬日极为寒冷,常年积雪。
归元山庄的药门和剑门弟子们则是住在山涧中山庄内,冬日虽也寒冷,却也比不上青鸾峰。
可那个在她心中完美无瑕的师父,一到凛冬之时,几乎夜夜醉宿在云海阁后那处盛开的血梅林里。
而她和她三师兄长居青鸾峰,知道师父有这毛病,一到晚上寻不到人,就要冒着风雪进梅林去把师父捞回来。
跟在师父身边最久的大师兄说,师父已经这样十多年了,自从师娘去世,一到血梅盛开的日子,就一直如此。
他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她没人知道她师娘的样貌。
而她也是偶然中,才知道她师娘的容貌。有一次,她在偷拿师父丹药时,瞧见师父床榻下的那一方木箱,她以为是宝贝,擅自打开,结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位女子画像,没有落款,也没有名字。
几百张画像,都是这绝世倾城的女子,却也只有年少的模样。
想必师娘去世时还年轻,真是可惜。
她不是没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这女子的事情,可所有人讳莫如深。
她也不知为何,不想照搬师娘的画像,故此,她便改了改。
随着一声高调“时辰到,吾皇启画。”洛黎的思绪被拉回大殿上。
祁皇从纱帐内走到考生台案前,身后跟着书画院等人,依次看了几位考生的画作。书画院的老油条都知道,能留到现在的,都是画技高超的高手,最后谁能夺魁,还是要看哪一幅更能博得陛下的喜爱了。
一众人从刚刚祁皇的表现,大概猜出他更欣赏纪筍的画作。果然,祁皇第一个走向他那处,几人看到他作品后,称赞不绝,他这幅气势磅礴的山水足矣镇住全场。
正当大家以为祁皇要宣布榜首时,祁皇鬼使神差地站在洛黎那张桌案前,驻足不动了。
祁皇呆站在那,微不可查的颤抖,突然伸手拿起画作,独自疾步走出正殿。留下的一群人不明所以,蔺齐随后也颤颤悠悠地走了出去。
蔺齐走到偏殿时,祁皇正痴痴地看着手里的画像,有些激动地问:“永福,你说画中是她吗?日子久了,朕都快要记不得她的相貌了……”
“陛下,依老奴看,这画中不是兰贵妃,不像。”李永福否定道,又徐徐说:“兰贵妃可比这画中人美多了。陛下,那丫头看着也就十多岁的样子,怎么可能见过兰贵妃呢?陛下是想念兰贵妃了吧。”
祁皇似乎不死心,追问道:“蔺齐,你来了……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她。”
蔺齐走上前,看了片刻,道:“七分。”
祁皇目光呆滞,“那便不是了……”片刻后,他苦笑道:“可你看这词,求不得……好一个求不得……”祁皇拿着画卷的手不由得攥紧,他冷声吩咐,“诏她进来,朕要当面问问她。”
李永福一看祁皇这样执着,暗自叹气,自家陛下一遇到这个女人就会失态,二十年了,竟然依旧如此。
正殿这头一群人还在低声猜测祁皇为何失态。纪筍眉头紧锁,他身旁的睿王也是万万没想到最后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祁沐萧端坐在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陛下宣见画师洛黎。”李永福一声细细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洛黎稳住阵脚,向李永福走去,她本就头痛,低热,现在又因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洛黎第一次与这位九州内最有权势的人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紧张到大气不敢喘一口。
祁皇道:“抬起头说话。”
洛黎慢慢的抬起头,跪在地上板直身子,看着正座上的男子,鬓角已染白霜,眼角处布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模样。
祁皇也在同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的确是一副十七八岁的样子,这样的年龄,的确不可能见过她。
他问:“你这画中女子所画何人?如实回答。”
“回陛下,画中是小女阿娘年轻时的模样。”
“阿娘?”祁皇的记忆中,有人也这般称呼自己母亲,却又想不起是谁了。
“陛下,洛画师是蓟城人,阿娘是方言。”蔺齐提醒道。
蓟城,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地方了。祁皇看着她,再看看手中的画,容貌却有几分相似,再仔细看下去,看着又不像是她了。
莫非真是自己执念太深?
祁皇沉默片刻,又问:“你这不得求是何意?”
“回陛下,对小女来说,阿娘离世多年,不得求小女尽孝,是小女的遗憾。”
洛黎圆的滴水不露,想这祁皇定是看到画中女子想到心中所爱却求不得之人,也许师父给她那画卷的用意就在此,画技难分高低,题材也是寒木春华,打动人心才是制胜的王牌。
祁皇继续看着手里的画卷,良久,他慢慢道:“朕很欣赏你,诗情画意莫过如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画的确难得,你可否愿留在书画院任职?”
“回陛下,书画院乃小女心之所向,能为皇家作画,是小女的福分。”洛黎叩首拜谢。
又暗叹,祁皇这般反应,此招确为险棋。
洛黎随后与祁皇、蔺齐一同回到正厅,她在众人注视下回到自己座位附近,祁皇则回到金纱帐内,吩咐了李永福几句。
李永福从纱帐内走出,拉着嗓子高声说:“传吾皇口谕,今沐王举荐画师洛黎,凰州蓟城人,德艺双馨,内外兼修,丹青超群,赐授其补北凰堂堂主之位,从六品。睿王推举画师纪筍,?州凤林城人,品德兼备,丹青超群,赐授书画院一等供奉画师,正七品。十一皇子推举画师王凯宏,王州燕阳人,海选画师吴敏儿,渝州邯城人,画技高超,赐任书画院二等供奉画师,从七品。”
“吾皇英明神武,九州太平,谢主隆恩!”一众人跪下叩谢。
第52章 谁算计了谁?()
洛黎头昏昏沉沉,一时也没从刚刚的紧张状态放松下来,再回神时,众人已经离去,只有蔺齐站在她面前。
蔺齐看到眼前这个青雉的丫头似乎刚刚神游回神,问道:“丫头,回答老夫一个问题可好?”
洛黎行了一礼,说道:“蔺主事请讲。”
“刚刚那幅梅下美人图当真的是你阿娘?”
洛黎心中疑虑,怎么祁皇迷道了,这蔺大人也如此?
她木然回道:“回大人,画中人的确小女的阿娘,不知蔺主事此话何意?”
蔺齐叹了口气,说:“只是与之前一位旧人很像罢了……今后你就是北凰堂主了,也算女承父业,好好约束自己,莫要有旁的想法,踏实做你的画师便是。”
洛黎恭顺一拜,说道:“是,多谢大人教诲。”
待她退出主殿,看到在外等她的祁沐萧和祁稔潼。祁稔潼见她出来,凑上去,说道:“今儿真是好日子,没想到王凯宏都能混进去,本皇子真是赚到了!洛堂主,晚上赏脸我们去怡香楼喝酒庆功如何?”还没等他说完,就被祁沐萧一把拉开。
“六哥,你干什么呀?”
祁沐萧冰着张脸看去,只是一视,祁稔潼蔫了下去。
洛黎扶额,稳住神后道:“多谢十一皇子好意,只是沐王府上昨日遭遇刺客,此时庆祝怕是不妥。”
祁棯潼也是一时高兴,忘了沐王府现在还乱成一锅粥。他又一本正经地说:“的确是本皇子疏忽了,今日确有不妥,改日本皇子做东,再叫一些友人来同庆。”
回府的马车上,两人皆是沉默。洛黎刚刚就瞧见祁沐萧这神色不对,她明明已按照约定完成任务,怎么还挂着一张臭脸?
她现在头痛的厉害,哪有心思管他是什么心情,自顾自地轻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突然,旁边那人冷声道:“那画中女子,你画的是谁?”
洛黎正视图调息抑制头痛,没回他。
祁沐萧一把捏住她的肩,厉声问:“你画的到底是谁?父皇怎么会看到你的画就如此失态?”
谁知他手下一重,那个人径直倒下,我让他右手一把拖住。祁沐萧看她一头冷汗,已经晕了过去,捏起手腕输入真气探查,却见她丹田真气稳定,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整个人有些低热。
他见她一脸痛苦的表情,晕过去了还紧皱着眉头,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那张画又画的是谁?
细极思恐,他们二人,又是谁设计了谁?
洛黎再清醒过来的时,发现自己又躺在祁沐萧床上,她本能的坐了起来。沐萧坐在屏风外喝茶,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祁沐萧见她一脸苍白,心中的诸多问题,突然一下问不出口,话不由心,最终只淡淡的说了句“你晕倒了”。
洛黎起身,见祁沐萧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想纠缠过多,低声说:“多谢王爷照拂,如今我好些了,我还是回自己那处吧。”
祁沐萧拦住她问:“兰苑被毁了,之后这段时间,你住到菊苑吧。你不打算告诉本王,昨日那七境修士为何要来杀你?”
洛黎知道这事早晚要说明白,她徐徐道:“初试之日,我看到坐在我旁边的书童有被虐的伤痕,所以留意,后来和晓芸看榜那日出去吃饭,又遇到那画师施虐……那日晚上我潜入店家,正巧遇到他对男童……做着不堪的事……”说到此事,洛黎又想到那日所见场景,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她继续说:“我本欲救那男童走了就罢了,谁知那孩子……杀了那人……”
“就是那个前几日死在涯巷的王文生?”
此人是礼部主事推举的画师,如今画师甄选之时出了这事,?森加急信报给了沐王。只是他对此案并未上心,却没想到与她有关。
洛黎点点头,继续说:“对,后来我给了那孩子一些财物,让他离开燕阳。昨日那人,是来寻那孩子的。”
祁沐萧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人受了我白宗的血誓,又是七境修为,想查出来是谁不难,他下手狠毒,不得不去提防。”
洛黎低头,道:“抱歉,王爷,是我的错。”
祁沐萧斥责道:“没错,是你的错,府院内死去的人,裴英的伤,都是你的错。你只凭自己喜好、义气行事,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救世主吗?若那人不是要逼问什么,而是直接对你痛下杀手呢?”
祁沐萧每一句话都气势汹汹,精准地挑到她的痛处,她死攥着裙边,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泪珠还是大颗大颗的落下。
她顾不上自己的面子,这些死伤,是她的错。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没好好在青鸾峰修炼!
这样,大家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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