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重归平静。
只有在这种时候,沃克才会卸下平时运筹帷幄的模样,在沙发慵懒一靠,显露出四十岁男人应有的疲倦。
“上一个‘兄弟会’成立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应该有三四年了吧。”
熏香缭绕的世界中只剩沃克一人,他就这么孤独的自语着:“真是铁打的公会,流水的暴民啊。”
身为诺尔地下情报帝国的王者,沃克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幻之翎羽”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如果他将自己掌握的“幻之翎羽”所有成员信息全部公之于众,估计就再没有人敢生出反抗之心。
当然,像这种没有益处还容易掉脑袋的亏本买卖,他是肯定不会做的。
就像“兄弟会”这种反抗组织,这么些年也不知冒出过多少,但他们都随着时间推移要么被全部剿灭,要么被收买然后分崩离析。
总之,“幻之翎羽”依旧稳稳占据整个利亚的一席之地,而这些反抗者早就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动动脑子就知道,不可能赢的。”
将手里的金币弹到天上,看着空中缓缓下落的金光,沃克不由想起刚才那个稚气未消的少年。
“南区农户的孩子,应该是十六岁吧?能拿出这个价钱,恐怕把整个‘兄弟会’都掏光了——他们也算是孤注一掷了啊。”
对于穷人来说,他们可能一生都赚不到一枚金币。所以与如此报酬相对的风险,自然也会高许多。
沃克干了这行十几年,很清楚什么情报能说,什么情报不能说。
所以“兄弟会”刚找到他时,他本来不想接这个活。因为“幻之翎羽”的情报部门也不是吃素的,要是查到自己竟敢泄露他们的消息,肯定会毫不犹豫派人过来灭口。
对沃克这种在夹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来说,没有任何东西会比自己的生命更值钱。
“但这个价钱实在是太高了,我还是忍不住呢。”
沃克眼神空洞的笑了笑,金币在指间不停摩擦:“希望维丽丝能干的彻底一点,最好不留一个活口,这样我暴露的风险就几乎是零了。”
他知道“幻之翎羽”并没有掌握“兄弟会”成员名单,再结合一枚金币的高昂报酬,才最终决定将情报卖给对方。
这无疑是件看似危险,但非常划算的买卖。
然而笑着笑着,沃克突然咬住嘴唇,将手中的金币猛然掷向墙边,表情扭曲的大吼道:
“这帮混蛋为什么要去送死啊啊啊啊!”
安静的走廊中没有任何人回应。
沃克绝不是一个好人。
实际上正相反,身为情报贩子的他不知道多少次成为那些惨绝人寰事件的帮凶。而就算看到那些因为自己情报而失去丈夫或者父亲的落魄母子,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丝愧疚。
拿钱、换情报,这就是情报贩子该做的事,也是唯一与他有关的事。除此之外任何与情报相关的后续问题,都与他无关。
但这次,他破例了。
明明是如此诱人的价格,他却一反常态,苦口婆心的劝说了半天。
“不要去送死。”
“你们都是群垃圾,怎么可能和魔导师作对。”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大通,可看到那个少年眼里光芒的一瞬间,他就再也无法拒绝了——
“就像当年的我啊”
沃克视线穿过弥漫的淡淡熏烟,仿佛看到了跪在师傅墓前,那个痛哭流涕而又无比决绝的自己。
动情是情报工作的大忌。
所以沃克只是沉静了一会儿,便将情绪迅速收敛,走到墙边捡起滚落在地的金币。
当他抬起头时,朦胧的熏烟中依旧停留着一个身穿剑士服的青年身影。
“我当年有这么落魄吗”
沃克笑着眨眨眼,想要将幻觉驱散掉。
“抱歉,我对你以前的模样不太了解呢。”
青年的声音让沃克身体猛然一颤。
他眯起眼睛,脸上的震惊只持续了不足半个呼吸,下一瞬间便扭头向走廊尽头的密会室跑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豆大的汗珠从沃克脸上滴落,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条习以为常的走廊像现在这样漫长,仿佛拼尽全力都走不到尽头。
然而时间并没有停止。
他最终还是成功冲进密会室。
反手将门上的七道魔导锁扣上,沃克这才松一口气,捂住剧烈跳动的胸口,靠着门缓缓滑下。
他不是魔法师或者剑士,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几十年的情报工作让他知道,能够悄无声息瞒过走廊外自己精挑细选的二十名特聘保镖,这个青年一定是绝顶高手。
而这种人,不通过正常途径找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既然是剑士应该跟‘幻之翎羽’无关。)
回忆着脑海中的情报,沃克确认“幻之翎羽”并没有这样一个黑白发色的成员,总算彻底放下心:
“看来并不是‘兄弟会’暴露,来问我要名单的。”
“哦?‘兄弟会’是什么?”
“——”
(刚才是幻听吧?)
黑暗中的密会室安静的可怕,沃克颤颤巍巍站起身,按向墙边的照明按钮,同时自我安慰般笑了笑:“这可是花了三枚金币打造的魔导密室,怎么可能有人能进——”
然后他的声音就突然噎住。
“你是情报贩子,托米尔•沃克吧?”
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微笑的青年,让沃克大脑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
“喂喂,你还好吗?是刚刚的快跑造成缺氧了吗”
见沃克愣在原地,青年惊讶的挑挑眉毛,下一刻就在手中亮起代表水元素的蓝色光芒。
(果然是魔法师吗)
剑士不可能在不破坏墙面的情况下进来,再加上对方手中无疑是魔法阵,沃克心中最坏的猜测被无情证实。
而拥有如此实力的魔法师,八成是“幻之翎羽”的秘密成员,这也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对方来历。
“该来的总是要来啊。”
想通了这一点,沃克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是沃克。你可以收起魔法了,我不需要治疗。”
“是吗?”
青年将信将疑,手中的魔法阵迅速消失,但脸上仍旧保持着那份笑容:“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时间有限,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我想要一份名单。”
“你想要那份名单?”
几乎完全相同的话,从两人口中同时说出。
“咦?你竟然猜到了我的来意?”
青年有些意外的瞪大眼睛,点头佩服道:“他们都说你是诺尔的地下情报之王,看来我算找对人了。既然你这么说,想必肯定有我要的东西了。”
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沃克陷入短暂的沉默,慢慢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许多画面,但很快就发现所有退路都被阻断——被“幻之翎羽”盯上,就已经再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抱歉呢,本来还想替你们照顾家人看来我要先走一步了。)
将口袋中的那枚金币握了握,沃克终于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已经只剩下平静。
“我的确有——”
青年脸上瞬间浮现喜色,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后一句冷冰冰的话:
“但我死都不会给你。”
(这可完全不像情报商的作风啊。)
说完这些话,沃克感觉突然轻松了许多。
青年脸上=浮现一抹短暂的错愕,然后很快便恍然大悟道:“我有听说过你们的情报是要付钱,所以你这算是坐地起价吗?”
“坐地起价?不不不,亲爱的魔法师先生。”
沃克洒然一笑,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一字一句说道:“我的意思正如字面那样——死都不给。”
“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青年沉默了会儿,才不解的问道。
“原因?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吧——”
沃克突然狞笑一声,以令人惊讶的速度从椅子上弹起,一步跨过桌子跳到青年身边,揪住他的剑士夹克,咆哮道:“告诉你,老子就是当年‘普尔托兄弟会’的创始人!”
然而青年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
“也难怪你不知道,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事了。”
沃克轻蔑一笑:“我的师傅普尔托,就是被你们‘幻之翎羽’谋害而死的,而我则是当年‘兄弟会’清剿行动的唯一幸存者!这下你知道我不会给你名单的原因了吧!”
是的,这就是沃克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么些年来,他从未把这个秘密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徒弟。
他是最早在诺尔成立“兄弟会”,反抗“幻之翎羽”暴行的人,而结局自然无比凄惨。
但年轻的沃克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之后又多次组织抗争行动,可最后都宣告失败。
在经历无数失败以及血腥报复后,沃克变得心灰意冷,只能将最后希望寄于“情报”这个武器上,意图借此掌握一些“幻之翎羽”的软肋,从而有机会将这个组织扳倒。
但随着情报网的日益完善,“幻之翎羽”隐藏在冰山下的实力渐渐浮出水面,看着眼前不可逾越的庞然大物,沃克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终于宣告破灭。
所以他收手了。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针对“幻之翎羽”的行动,都是幼稚而无用的。
可即使沃克绝望,也不代表所有人都绝望。
就连他都相信,总会有希望之火引燃辽阔草原的一天。
他的生命之火早在当年绝望的时候就已熄灭,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那些未来的火花。
这是对自己当年未竟事业的决意。
“我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青年好像并不介意自己被揪住领子,脸色如常地抬头直视沃克那双灼人的眼睛:“你的意思是,你和‘幻之翎羽’有深仇大恨?”
被青年这样盯住,沃克陷入一瞬的失神状态。
(眼神如此纯粹之人,竟然是“幻之翎羽”的走狗吗看来这个腐朽的组织仍然气数未尽啊。)
在心里悲叹一声,沃克颓然的松开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踉跄后退了几步撞到桌子上,嘴角抿起一丝嘲弄:“我都说到这份上,装傻还有必要吗?你是想让我把所有脏话骂完,再送我去死?”
“无论如何都不给我名单?”
“无论如何。”
“连死都不怕?”
“我敢说出这些话,就已经看淡生死了。”
“我还以为情报贩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呢。”
“你们这些败类,永远不懂信念的价值。”
青年脸颊顿时抽搐了两下,皱皱眉头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找别人问吧。”
(终于要动手了吗)
沃克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容。
这时的他反倒不像一个即将赴死之人,而是一位将热血洒在沙场的战士。
因为他知道,“兄弟会”成员名单的只有自己才有,就算青年找遍全世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份情报。
所以只要自己死了,他们就不会被立刻赶尽杀绝——虽然所做之事注定会引领他们走向灭亡。
而自己付出的生命代价,只是让他们多活一阵子。
值吗?
答案只有沃克自己知道。
耳边传来青年起身的声音,对方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加油。)
这是沃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是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哎呀,再到哪里去问‘幻之翎羽’成员的名单呢”
(哼,还想着名单。这个世界上只有我——)
沃克猛然睁开眼睛。
第20章 见证者们(三)()
即使已经步入午后,太阳也依旧活力四射的挂在天边,丝毫没有即将落幕的颓势。整个大地都陷入一种金黄的颜色,仿佛照亮了每个角落,任何阴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这种明媚的阳光,对费伦一行人来说,却无疑糟糕透顶。
因为他们要暗杀一个人。
虽然说是暗杀,但这支由农户、伐木工、铁匠等平民组成的小队,明显对此道一窍不通,仅仅隔着围墙,往这栋差不多有他们田地大小的豪宅里扔了几枚劣质毒气弹,就拿着锄头、锯条以及铁锤这些千奇百怪的工具冲到人家门口。
这种阵容,恐怕连一处普通贵族的家都进不去,更遑谈暗杀一位高高在上的魔导师了。
所以他们的行为,实际上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而主动送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白痴。
但费伦并不是白痴。
他对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清楚,也知道做这种事的后果是什么。
事实上,费伦的父亲就是在上一代“兄弟会”的围剿中被杀的。
父亲临走前,曾经摸着头,对年幼的他说过:“可能在‘幻之翎羽’那些魔法师老爷眼中,我们的反抗只是愚蠢加可笑,就算全诺尔的平民加起来,恐怕也无法伤他们一根毫毛。”
“那我们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费伦仍然记得那时父亲眼中的光芒:“这些让诺尔变得乌烟瘴气的蛀虫,忽略了一件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历史是不断推进的,那些腐朽、愚昧的东西可能会闪耀一时,但注定终会淹没在尘埃中。我们虽然卑微,但依旧可以把这份意志传承下去,让所以陷入绝望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仍然有人在反抗。”
“希望之火在时间的酝酿中会越来越壮大,无论是几十年或者几百年,走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能将这一切终结的人。到那时,阳光就真正能照进我们的家了。”
说完,父亲便微笑着离开——就像一个战士般从容。
现在,也该轮到自己了。
费伦不知道父亲说的那个人是谁,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他能做的,只是将这份意志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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