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直接去了沈锐的公寓,摁了门铃,里头没人应。管正宁再去摁对门,那个阿姨说对门小夥子没回来啊。
明知道那家夥不会回去,也还是在要那里蹲点。怕沈锐看到自己不敢回来,他就躲在车里。怕沈锐看到自己的车就不敢进来,就换了朋友的车。
不能断的是电话。对面的电话没有关机,只是没人接。後来管正宁使劲挠沈锐痒痒,扬言没人敢不接他电话,说一定要从沈锐身上讨回来。後者在床上滚来滚去,末了两条手臂把管正宁死死抱住了。他说,老管儿。边说边拿鼻子蹭来蹭去。
“老管儿,唉,谢谢你。”
一边说著有什麽好谢的,我又不是无偿的,一边开始教训“往後不准不接电话。”
沈锐点著头,也也不忘对管正宁说“你也是。”
不过这些都是後话。在那之前,沈锐还是在管正宁的生活里消失了。也可能并不是真消失,至少管正宁没这麽觉得。他觉得电话不能断,短信更必要。他什麽都不怕,就怕沈锐还不吃饭。这几天他天天上网搜资料,只要跟厌食症有关他都看。看得自己都快成专家了。
沈锐也没回过他短信,但电话没关机就总能看到短信吧。沈锐记得会给电话充电,总代表他还时刻关注著著电话吧。
这样一想,管正宁也安下一点心来。
“有一天,你,你没发我短信,也没打我电话。我愁都愁死了,就想给你打电话,还,想来找你。嗯,就是,不敢。”沈锐垂著脑袋,他一下又一下地捏著病号服宽大的袖子。
“你就装吧你。”老管儿想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来气。都想成这样了还别扭。你又不是小姑娘家,你别扭个什麽呀别扭。
“我,觉得,我没脸…”沈锐扯了个难看死人的笑脸。
“哪儿没啊。不是挺好的麽。”老管儿沈了个脸,抓著沈锐两颊的肉扯了扯。
“是嘛,还是真皮的嘛。什麽有脸没脸的,我不爱听。”
沈锐消失的第四天,那天下午管正宁照例躲在车里头,然後他就看到一个猫著腰大白天都跟做贼似的家夥跑进楼道里去了。
精干巴瘦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好看了。
越看还越来气。管正宁狠狠地把啃了一半的汉堡包扔车里,开了车门就出去了。
沈锐是回来收拾东西的。他想他得逃了。他没法儿了,要不是真没法拖了,他也不想回来了。如果看到管正宁怎麽办啊。如果看不到管正宁,又怎麽办啊。
急匆匆地往大包里装衣服。也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挡了大片的光。
“你还知道回来啊。”老管儿脸很黑,看起来一副凶相。近了看沈锐才知道那家夥样子有多糟,衣服还是之前穿的,头发乱七八糟,看起来更瘦了,眼睛也肿著。他倒不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锐拎著的包差点掉下来砸著他自己的脚。那家夥哭丧著脸。典型的手足无措。
管正宁往里头走,沈锐就往边上靠。
“这是你家啊,你跑哪儿去。”
“这儿,我,先不住了…”
“那你,想去哪儿住啊。”活脱脱流氓口气,管正宁跟小流氓逗纯洁少年似得跟沈锐说话。边说边伸手要拉他。
这不伸手不要紧,一伸手之後沈锐跟火箭似得,跳起来,把管正宁一推,冲门外跑去。在此过程中,扔了一颗重磅炸弹“我住哪儿跟你没关系!”
管正宁不知道当时沈锐最怕跟他接触。
他看著沈锐一溜烟冲下楼去了,才使劲敲了自己脑壳一下“活该,叫你不说重点!”其实他自己把重点忘到爪哇了都。
沈锐那小身板拎著个晃荡著的大包照样跑得飞快。他可是拼了命在跑。管正宁这次没拉下,穿著西装皮鞋照样狂奔著追。
没脑子全是空白的,只想著这第二次总不能再发生了吧。
於是边跑边喊,愣是出来了一声“沈悦!”
只看见前头那个人影僵了僵,之後更玩命地跑起来了。管正宁喊得嗓子都哑了,迎著风一跑,喉咙里一股子腥甜。
一直跑到大街上,眼看著沈锐直冲进车流里头,管正宁心跳停了半拍。沈锐跌跌撞撞得过著马路,管正宁瞪著眼睛张大著嘴,喊得撕心裂肺,他喊小锐我不追你了,你别跑了,你小心一点。
他看著沈锐那个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瘦,然後跌跌撞撞地失魂落魄地消失在视野当中了。
管正宁想,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让那家夥消失在自己眼前了。
管正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这个人是不大往家里说事儿的人。男人嘛,整天拿个电话什麽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报备著,是给家里添堵让家里人瞎操心啊。有什麽好事是该说说,别的吧,该怎麽办就怎麽办。
管妈妈接的电话,说,宁宁,有事麽?
老管儿一听就气结,没事还能往家里打电话啊。
“也不是,你这个混小子平时哪里打电话来的。”
“嗯,想你了呗。”管正宁笑了一下,这一笑才发觉自己一直是绷著的,肌肉也硬邦邦的。全身都紧张得要命。松下来之後就泛起了一阵疲乏,手啊脚的全都使不上劲。
“你是有事吧?”管妈妈口气缓下来“你要有事别自己一个人抗,多跟家里人说。”
在外生活的人最怕这种时候,再强的人眼眶也容易酸。管正宁搓搓鼻子赶忙说“没有的,都挺好的。”
“没事最好。小锐怎麽样,他也没事吧?”
管正宁顿了顿“他也挺好的。”
後来又唠叨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就想著过段时间,等这事过了,再领著沈锐回家一趟。这一趟得把该说的都说一说了。老爸那边让老妈先试探著。姐姐这边,就自己来吧…
什麽事都胡乱得想了一通,管正宁开了电脑,然後调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同学会之後让大头扫描了传过来的。
怎麽看都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集体照了。班长还是瘦瘦小小的样子,不过换了眼镜的款式。戴茹扎的那个辫子,从前自己就觉得傻乎乎的现在再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大头的头越发大了,不过人学历也高,在读博士呢。高原嘛,还是跟从前一样黑,一脸傻笑一看就知道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
管正宁又看看从前的自己,他往前凑近了看,又向後退远了看,觉得自己虽然发型蠢点,可班里第一帅还是有的。
然後眼神儿就往下瞄到男生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上,那是个矮矮的胖乎乎的圆脸的男孩儿。男孩儿在相片上表情显得挺不自在的似乎是被闪光吓到了。而且因为脸上肉多,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越发小了,看起来也颇为辛苦。管正宁盯著又看了一会儿,看的眼睛又酸又涨。
“也不过如此嘛,现在。”
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叫胖子,胖总是最突出的特点,所以关於五官,根本就不大有人注意了。反正好像胖子都长得挺像。管正宁就这麽看著但他不这麽想。他看得出那照片上指甲盖大小的男孩儿的嘴巴不大,肉肉,其实生的非常好看。
在沈锐从管正宁眼前第二次逃开後的第二天,管正宁做了一个梦。那梦里,有个胖小子。胖小子长得挺矮。他在跑步呐,远了看,就跟个球在滚似的。好像是在体育课的时候,四周闹哄哄的都笑得挺厉害,管正宁想看看却被人推搡著,他眼前一阵大白光,白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把眼睛闭上了。
醒来之後管正宁手上拿著电话把玩。他把自己最近给沈锐发的短信都调出来看了看,又想了想。他想起了头一次看到沈锐的时候,那家夥穿个细条纹衬衫,戳著一片水果眼睛湿漉漉地看著他。後来是那家夥一件衣服都没有的坐在晨光里头。再然後是那家夥小心地犹豫地一勺一勺地挖蛋糕吃…
老管儿吸了口气,他给沈锐发了条短信。
他说,小锐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12
信息发出去後,电话搁在桌上没两秒就响了。管正宁扑上去,差点按错键。
电话接通了之後,两边都没出声,光喘粗气来著了。
过了半晌,听筒那边才颤声声传过来一句“老管儿…”
老管儿心里头软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儿酥了。他嗯了一声,也没说其他话。
“你说真的呀…”沈锐在那头拿个电话战战兢兢的样子,管正宁拿个小脚趾头都想得出。眉毛垂著,眉头皱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沈锐你不能总这样。”管正宁心平气和地说了。他说你不能总这样,一碰到事儿就逃,能逃到什麽时候去呢?总这样打一枪就缩起来瞅瞅情况,一切顺利就往前迈两步;不顺利就撒丫子逃跑,什麽都不顾了。这样怎麽可能行呢?已经过了玩游戏的年龄了,玩一次还能奉陪,玩两次三次,就没有人坚持了。
管正宁自己在後头追,他能保证今天自己在,明天自己在,但後天呢?大後天呢?自己想说的没人愿意听,自己追到累了不愿意跑了呢。
规划了那麽美好的未来,就因为这样错过了的话,谁会甘心呢。
沈锐一听就更急了,也带著哭音了。“我,我已经变好看了。你不能这样。”
“沈锐,”管正宁闭上眼睛,伸手捏了捏眉心“你这样我真的挺累的。”
“老管儿,我现在生病了,不好看。等我好看了…。”
那头沈锐似乎也没闹明白管正宁刚才话的意思,挺著急地自顾自说起来。说来说去,无非一个意思。我逃不是不喜欢你,是现在生病了难看,没脸见你。等我治好病,好看了就再回来。
老管儿一听这个只想捂脸。搞了半天,这家夥还以为自己跟他闹脾气呐。自己扮了半天严肃结果那家夥一点儿也没听懂啊。都这份儿上了,谁还嫌谁难看啊。
“沈锐你在哪儿。”算了,先不跟他说这个那个了,把人找著,一步一步往下走吧。
“…你别来,呐,我…挂了啊。”
管正宁脑门上青筋直跳,差点吼出声,拼命压低了压稳了。他说,随你叫沈锐还是沈悦,你能别让我心疼了行不行。
这话就是一特效药,作用立竿见影啊。那头沈锐哇得一声就哭出声了。哭了几声就抽抽搭搭起来,打著嗝似得一顿一顿“那,那,你来吧…”
说完又是哇得一声,把电话挂了。
管正宁看著电话结束通话後的屏幕。眼睛瞪得挺大,嘴巴还维持著最後说话的口型。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半分锺,禁不住从嘴里蹦出了一个靠。沈锐到最後也没跟他说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件事让管正宁对沈锐呆性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好在最後还是顺顺当当找到了地方。虽然知道他的下落心就明明放下了。可真的站在了医院门口,却又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平静了。甚至还有些怕走进去。病房里面的沈锐会是怎样呢。
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了门,里头的人吓了一跳,赶忙用被子捂了头。
老管儿好气又好笑,冲上去掀了被子。下头是仰著脸看他的沈锐。一双眼睛格外大。
如果不是这家夥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亲眼看见,大概是不会相信沈锐会瘦成那样的。比上一次看到又瘦了。两颊削进,眼窝很深,还有黑眼圈,身体也因为太瘦看起来有些古怪。
本来准备好要说的诸如“你嫌自己不好看麽?谁让你不好好吃饭。”这样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沈锐见管正宁也没出声没反应,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了。沈默地扯著被子想继续窝进去。
扯一下没扯动,扯第二下,还是不行。
老管儿攥著,当然不会让他扯动。攥著的手松了松,给沈锐整了整被子。对著那张嘴巴就重重地亲了亲。
整被子的时候看到搁在边上打吊瓶的手,小心得避开了。
管正宁搬了张椅子坐在沈锐边上,一看这家夥这里冷冷清清的,明显一个人在这儿谁都没通知过,心一阵阵得疼。
“怎麽那麽冰啊…”小心地拉起打吊瓶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摸了摸。
“药水凉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说话的时候头低著,偶尔小心地看一眼管正宁。这个情景就是很熟悉,就是俩人头一次见面的样子。
管正宁也不搭话,他哪里是不知道啊。他就是奇怪平时挺热乎的手现在怎麽就那麽凉,那麽僵硬了呢。
关於过去的事,沈锐不说,管正宁就不提。反正人都找到了,以後总有的是时间吧。如果没有准备好,那就干脆避开。
那天下午忽然下起雪来。两个人包裹严实了就跑到住院楼下面瞎逛了一通。南方的雪不比北方的雪。下到地上就容易化了,湿哒哒粘糊糊的。两个人也不敢跑太远,晃荡了一会,管正宁就背著沈锐往回走了。
沈锐捂著脸说你也不嫌难看。老管儿不耐烦,说你把手搂好了别动来动去的。
那手就从沈锐脸上挪下来,挺欢脱地绕到管正宁脖子上了。
回病房里,沈锐往边上挪了挪,眼睛扑闪扑闪地说老管儿你上来不。管正宁一脸正气,说你又要折腾什麽啊。乖乖躺著。
边说边爬沈锐床上去了。
那小脑袋往颈窝里钻,管正宁就顺势拿手臂从後面把人搂了。
沈锐说,我给你讲事儿呗。管正宁顿了顿,把人搂紧了,就说你说呗。
讲事儿的人大概在洋人的地盘儿上过久了,说话没顺序乱七八糟的。
沈锐说,老管儿你别不信,我妈可漂亮了。我爸也不赖,我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妹妹,他俩是好看又聪明。我原先总觉得我是我爸妈捡回来的。你说他们长得那样,我长成这样,谁信我是亲生的呀。
我妈不大喜欢我。不过我长得那麽难看还不聪明,我要是有这麽个儿子我也不喜欢。
我跟你说过我成绩挺差没?
老管儿摇头。沈锐就继续说,那我现在跟你说,我成绩可差了。我们一个班的时候,我就特羡慕你们这些个成绩好又长得好的人。
唉,你以为你和高原的事儿没人知道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有一次我看到你和他在小树林里亲嘴。
哎呀,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羡慕他。长得好看,成绩好,大家都喜欢他,嗯,你也…後来,高考完了我也就只能歇了。不过我爸让我出国去混张洋文凭。他说我这样的人一点儿用都没。我想反正留在这里大家都看得嫌烦,就想干脆出去呗。不过我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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