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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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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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影子上空迎风招展着“沈”字战旗。

    紧随他们之后,又有人推搡着姐姐沈奺走了过来,姐姐的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鼻子奋力哼着,双肩扭动不止,脸上泪珠噼里啪啦直往下落。

    姐夫见到朝思暮想的妻子,当即撞开身侧两名大汉想要扑到姐姐跟前,可惜还没等靠近就被人抓住胳膊掀翻在地,一脚毫不留情踩在了脸上。

    这场小混乱很快被残暴地压制了下去,士兵们分开两侧,一名身骑白马、肩披白裘的俊美男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顾明璋其人。顾明璋粉面无须,眉目含春,下巴似女子般尖翘细润。打马经过之时,他低头瞄了眼滚落尘土里的沈思姐弟,极为不屑地轻“哼”了声,掏出丝帕掩住口鼻,似生怕被什么气味熏到了自己一般。

    行到阵前,顾明璋将丝帕随意一丢,朝着身侧一名校尉摆了摆手,那校尉扯开嗓门对着城头方向喊话道:“沈威,这几日你可想明白了吗?若肯乖乖出来受降,我家大都督可以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在圣上面前替你好好美言几句。”

    很快,由打城头上方传来了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什么大都督?分明是国贼禄鬼!老夫已派了人携奏则进京面圣,皇上明察秋毫,自会还老夫个清白,岂容你从中挑唆瞒上欺下!”

    沈思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处,终于循声找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没办法说出半个字,只能将一双眼瞪得充血,额头青筋挣得根根暴起。

    顾明璋呵呵冷笑:“沈威,沈老将军,可别把自己说得多正派了。你勾结霍端,泄露宜府卫布防机密,叛国悖道证据确凿,顾某正是领了圣旨查办于你的。”

    沈威怒不可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若然有罪,自有兵部收缴兵权刑部依法查办,你顾明璋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想公报私仇借机除掉老夫罢了!你以为迷惑住皇上就能只手遮天了吗?若有本事,何不与我沈威真刀真枪打一场!”

    顾明璋转回头厌恶地瞥了一眼,勾勾手指,手下诸人立刻将沈思姐弟推上前去。顾明璋面向城头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来来来,沈老将军且看看清楚,我不信你铁石心肠连亲生儿女都不认了。立即出城受降还可使他们少吃些苦头,如若不然,呵,顾某这厢有得是手段叫他们生不如死。”

    听了顾明璋的话,沈思与沈奺俱是拼命摇头,示意父亲万万不可出城。无论顾明璋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但凡出城父亲一定性命堪虞,且再无机会洗脱罪名了。反倒是拖延几日,事情或有转还余地。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要深受皮肉之苦了。

    沉默片刻,沈威在城头上生硬笑道:“顾明璋,收起你的如意算盘吧。沈思自被晋王收为义子那日起,我便将他扫地出门了,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沈家再无瓜葛。至于沈奺,她已嫁给梁州人士柴云为妻,自然也不是我沈家人了……”

    “哈哈哈,”不等沈威说完,便被顾明璋一阵尖锐狂妄的笑声给打断了,“沈威,你使的那些手腕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本都督。谁不知道你偏疼幼子,视他如珠如宝,说什么再无瓜葛,不过是一边包庇小儿子抗旨之罪、一边借晋王为靠山谋权逐利罢了。既然你嘴硬,我就偏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你儿子的骨头硬!来人呐……”

    就在这时,同样驻守于城头之上的三哥沈执忽然弯弓搭箭开口叫骂道:“沈念卿,你已认贼作父拜在了晋王门下,再不是我沈家子弟,现时竟也随了这些奸佞之徒来迫害父兄,我沈执今日便替家门除害了!”

    “唰”地一道寒光从三哥手中射出,裹挟着凛冽风声劈空而来,沈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最为亲厚的三哥会有心杀死自己,可箭簇划破翻涌的气流,分明对准了他的胸口……生死一瞬,沈思竟然走神了,恍惚间眼前绚烂光影闪过,烟火怒放,丝竹飘飘,斜柳飞花,有个容色绝异的男子就站在对面,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念卿,我对你一见倾心,情有独钟,三十年来也只对你一人如此。”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尚未及说出口……晋阳城中石拱桥上,那人还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第24章 寒烟暮天地惶惶神鬼哭() 
“保护大都督!保护大都督!”

    眼见城头之上沈三公子弯弓搭箭,阵前登时大乱,几队侍卫蜂拥而上,手持皮甲盾牌将顾明璋团团围住,护在了当中。

    三哥沈执欠起嘴角轻蔑一笑,指尖弹开,那箭离弦而出,带着凌厉寒风劈空袭来,“噗”一声刺入了沈思胸口。两名押解沈思的小卒早已吓得落荒而逃,跌跌撞撞跑出老远,沈思失去支撑,在箭势的冲击下仰面向后倒去。胸前好似重重挨了一拳,先是火烧般灼热,然后是短暂的麻痹,皮肉被刺穿的剧痛接踵而至,一下一下□□着他的神经,激得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耳畔的风停了,四周站满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不是叛军,也不是鞑靼人,那些面孔模糊一片,犹如冰冷漠然的石像。

    疼痛反倒使沈思心中涌起一阵喜悦,能感受到痛楚,就说明他还清醒,还活着,太好了!守之,我还活着!

    他闭着眼安静躺在地上,缓缓伸手覆住伤处,试探着箭簇入体的深浅。那支羽箭钉在肋下三寸的位置,正好卡在骨头之间,因而不会伤及脏腑,应是无碍的。他又用指腹小心摸索着箭杆,上头光滑一片,没有血槽,照此推断,箭头上十之八|九也没有倒钩。

    蓄足了力气,沈思咬紧牙关手一用力,将那支箭飞快拔了出来。鲜血随之飞溅而起,有几滴喷洒在了距离最近的国字脸小头目身上,那人犹如被烫到般,几不可查地战抖了一下。原来那血是热的,原来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阵前鸦雀无声,谁也想不到沈家人骨头竟如此之硬,非但拒不认罪,连手足兄弟的性命都弃之不顾了。足足愣怔好半天,顾明璋才捏起丝帕遮住口鼻,嫌弃地瞥了眼沈思,“啧啧啧”摇头道:“野蛮人就是野蛮人,再好言相劝也不会领情的。算了,先将人拖下去,这股子血腥味儿实在难闻。”

    有手下将官俯身上前献媚道:“大都督,既然沈威老儿冥顽不灵,干脆就由属下等带着人马攻进去吧,杀杀他的威风!”

    “攻与不攻,难道还要你来教导本都督如何行事吗?你以为凭你那三脚猫的本领能斗得赢沈威?他那‘龙虎将军’可不是庙门口派米领来的。”顾明璋用丝帕扇着凉风,不满地白了对方一眼,“成日里打打杀杀,何必空长一副脑瓜子?这步棋走了空,本都督自然还有更厉害的招数对付沈威!蛇打七寸,杀人诛心……”

    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一干人等连连交口称赞:“大都督足智多谋,大都督英明神武,大都督胸中有千沟万壑,自非我等蠢钝之徒可比!”

    顾明璋被吹捧得畅快无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今日也乏了,暂且鸣金收兵吧,着人先去将圣上御赐的西域葡萄酒备下,本都督呛了一早上冷风,要好好润润喉咙。”

    …

    沈思姐弟被押回大营,拖进了一座阴冷破旧的帐子。帐中早已预备了铁链锁住的木头笼子,守卫们将人粗暴地朝里一丢,便围坐到一侧烤火赌钱去了。

    地中央胡乱卷着几团稻草,角落处还挂着白霜,帐子里不见天日,又四处透风,守卫们跟前的火炉距离太远,热气离着好几尺便散了。姐姐沈奺闷头将稻草拢在一处,又拍拍厚实,这才跟姐夫合力将沈思扶到草堆上躺好,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些。

    沈思的衣襟已经被血浸透了,贴在身上又湿又凉,每一下细小的动作都会带来阵阵抽痛。姐姐掀起罗裙,撕了布条下来帮沈思紧紧包裹住伤口。为了不使姐姐担心,沈思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脸色平静如常,额头处却布满了冷汗。

    姐夫扯起袖子想替沈思擦汗,可袖口肮脏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袖子挽起,好在里衣要相对干净些。看着沈思额角上汗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流淌,姐夫又心疼又气愤:“三哥到底在想些什么,亲弟弟竟下得去手,箭尖若偏出少许,念卿这条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沈思轻笑着拍了拍姐夫肩膀:“这箭再不会偏的,姐夫莫忘了,三哥可是咱们沈家军中有名的神箭手。”

    姐夫依旧不满地嘟囔道:“便是神箭手,也不该……”

    姐姐凄然一笑,压低声音对姐夫说道:“你还看不出吗,三哥是在故意做样子给顾明璋看。父亲和哥哥但凡对我们表现出一丝一毫疼惜之情,顾明璋就会使尽各种手段折磨我们,以迫使父亲就范。三哥也是想豁出去赌一把,让小五受点苦头,进而保护我们三个人。三哥他……其实用心良苦啊。”

    姐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三哥了。”

    “三哥向来与小五最为亲厚,想必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吧。”姐姐眼圈一红,“娘亲自打生了小五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小时候都是三哥照顾他。他每次哭起来都惊天动地,稍有不如意便张嘴咬人,狗崽子一样,都是三哥耐着性子拿了点心去哄逗他。”

    说到被困城中的父亲和哥哥,姐弟俩都沉默了。姐姐越想越觉委屈:“我不服,霍端叛国投敌与阿爹有何干系?说阿爹私自泄露宜府卫布防机密更是无稽之谈,谁会将弱点告诉外人,等人来打自己?”她转头望向姐夫,眼含泪光,“顾明璋对付我们沈家人不够,连你也不放过,云哥,是我拖累了你。”

    姐夫将姐姐揽在怀中,用手深情摩挲着姐姐的头发:“胡说,若没有你,如今我还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呢。当年岳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你并不嫌弃我这个又软弱又清苦的书生,阿奺,遇见你我三生有幸,是为夫拖累了你,是我不能保护妻小。”

    姐姐咬牙恨恨说道:“要怪就怪顾明璋那歹毒的妖人!他嫉贤妒能,迷惑皇帝,颠倒黑白!此番我们若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跟他清算今日的所作所为!”

    姐姐情绪激动,音量不自觉大了起来,守卫听见训斥道:“嚷嚷什么呢,老实点,再聒噪拿抹布把你们嘴巴堵上!”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响,门帘一掀,有个身穿青衫、头扎网巾的男人走了进来。守卫见了客气招呼道:“呦,这不是冯主簿嘛,何事劳烦您来跑上一趟啊?”

    “诸位军爷,辛苦辛苦。”被称作冯主簿的人满脸堆笑,目光朝着被关笼中的姐弟三人瞄去,“冯某奉了大都督之命过来瞧瞧,这些人还留着要派用处,可别关死了。”

    冯主簿这厢彬彬有礼,守卫们自然也以礼相待:“拜托冯主簿在大都督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就说请大都督只管放心,人犯交到我们兄弟手上,保证万无一失!”

    那冯主簿又是一通点头哈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几位军爷,烦请先将这笼门打开片刻,大都督宅心仁厚,特命我带了伤药前来,冯某需进去看上一眼,回去也好有所交代。”

    守卫不解:“这等小事,我等便可效劳。”

    冯主簿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拖着长音说道“唉,这大都督亲自交代的事项,岂敢敷衍,万一责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守卫略想了想,理解地笑笑,打开牢门将冯主簿让了进去。

    见那冯主簿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跟前,沈奺怒目而视:“顾贼何来这等好心?他不过是怕我们姐弟有个三长两短,会少掉一枚威胁父亲的棋子罢了!做大都督做到这份上,真真教人汗颜。纵有千军万马攥在手里,却只会使出些下三滥的卑劣手段,无耻至极!”

    姓冯的听了姐姐一番话,似笑非笑点头道:“沈小姐牙尖嘴利,倒不愧将门之后。”

    姐夫生恐对方会对姐姐不利,赶紧挺身而出挡在妻子面前。那冯主簿倒不理会他们夫妇,只迈步走近沈思,居高临下打量几眼,又从怀里掏出样物件丢在地上:“大都督行事自有其道理,何须尔等乱臣贼子妄加非议。至于这药,乃是都督莫大恩赐,功效非凡,且给我仔细了用!尽心了用!”

    说到“仔细”与“尽心”几个字的时候,冯主簿两眼直直逼视着沈思,有意无意加重了音量。迈步之际,他袍角掀动,一方玉佩从里侧微微显露出来。那玉佩色泽通透,雕工精美,一团如意祥云纹样中间包裹着富贵牡丹。沈思越看越是眼熟,须臾之间猛然想起,自己在辜卓子与屠莫儿身上也曾见过同样的东西。

    冯主簿用眼角留意着沈思的目光,确认该看的都已给对方看了去,这才随手轻掸两下衣襟,将外袍拉扯平整,仍是不急不缓地转身离开了。

    不待那姓冯的走远,姐姐一把抓起药盒:“小五,不能用顾贼给的药,当心他又在里头做手脚!”

    眼看姐姐抬手欲丢,沈思当即轻声制止:“且慢!”

    他将药盒接到手里,拧着眉毛上下左右细细端详起来。那冯主簿先是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又故意给自己看到他的玉佩,背后定然另有玄机。药盒为木头材质,摸上去严丝合缝,并无特别之处。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沈思试着将黑褐色的药膏挖出一点,又挖出一点,最后干脆一路探下去,终于在盒子底部摸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

    姐姐看出沈思神色有异,轻轻唤了声:“小五……”

    沈思暗暗摆手,用眼神瞥了一下坐在远处烤火的几名守卫。姐姐会意点头,转到沈思近前假意帮忙上药,趁机用身体挡住了外界的视线。沈思飞快将药膏全部挖出,原来那盒底铺了一层同等大小的油纸,揭开油纸,底下藏着幅字条。沈思将字条在掌心摊平,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上头写有两排小字——静待时机,趁乱相救。

    署名处黑乎乎一团,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是半边盘龙纹的印章,那印章晋王也有半块。看来自己猜测得不错,冯主簿果然是晋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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