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炎热,即使有风,他也觉得是粘滞的,让人满身冒汗。
中央裁判所的青铜门足有五米特高,即使他仰望,也无法看见全貌。门上刻雕刻着倒吊的、剥了皮的、砍了头的殉道者们,手持长戟和利剑的审判者浮雕凝视着自己,在混黄色红光下显得狰狞。
不远处断头台的黑影投射在仆从的身上,血腥味若有若无。
仆从不禁打了个哆嗦,对这次行动更加疑虑重重。那位装扮成弄臣、来历不明的术士,到底以什么身份,笃定无脸审判者会插手?深谷狼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他?
接着,仆从想到了一个事实——如果事情败露,命令名义上是太后指派的,如果自己死了,‘银杉’布尔死了,弄臣依旧是弄臣,霍尔大人依旧是霍尔大人,贵胄依然是贵胄,一切没有改变。
如果事情成功了,恐怕潜伏在金宫的暗潮,会变成汹涌巨浪,风腥血雨,自己预想中的风险,并不存在。
空气依旧炎热,仆从却打了个冷颤。自己是“狼群”中的一员,从前从未有过这种孤独的危机感,好像有一双深藏在黑幕中的眼睛,让他们这些棋子,在刀刃上跳舞。他不禁想到了术士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有鬼火在里面跳动。
他叩响了青铜巨门,巨门缓缓拉开,里面昏暗火光透了出来。
他看见了无脸审判者,青铜面具、青铜铠甲在摇曳的半明半暗中,像一具远古坟墓中的鬼魂。阴刻的十字纹在面具正中央,红色光线在游移,像是血流淌在面具正中。
仆从微微一颤,单膝下跪,说道:“吾乃真神庇佑鸢尾花王朝二十三世国王列庞斯坦利之使臣,请求神圣奥西里斯之鞭中央裁判所审判罪人,请允许入内详告。”
无脸审判者站立不动,像一尊石像般,立于火光和黑夜之间,挡住仆从的去路。
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让仆从抵住地面的手颤抖,他听见裁判所地底传来、若有若无的尖吼声,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他记得用刀子割开肌肉时人们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而金属与金属缓慢碰撞的声音更加清晰,让人想起绞动的锁链。
眼前这个魁梧的、密布青铜雕刻的躯体,似是无生命一般,依旧遮住了仆从向内探秘的目光。
仆从站立起来,向前一步,想再行一个默首礼,青铜长剑便发出摩擦剑鞘的尖啸声,瞬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冒了一身冷汗。
“不必入内,在此说明。”无脸审判者的声音像是粗砂在低音号角中滚动。
仆从虚汗淋漓,但依然记得看向四周,确保无人听见:“摄政太后查明一批叛乱者,毁坏神像、企图逆反——犯罪者多为地方权势,已秘密遣人控制于君主广场议政楼上,此乃罪犯名单。”
“无奈国王年幼,势力单薄,只有祈求神圣奥西里斯执行公正审判,将要犯就地处决。此事急迫,可能牵涉各族势力,只能尽快”
仆从呈上被揉皱的纸卷,还想解释,无脸者却没有言语,退入青铜门内,那丝昏暗光线倏然消失,他只觉得浑身发软——大概计划已经失败了。然而,当他低头,却发现那张写满贵族名字的纸张,已经不见。
当仆从浑浑噩噩地赶回君主广场复命,一路上想着那颗藏在第二臼齿的毒药。
当他赶到时,只听见人群声音鼎沸,似乎发生了什么骚乱。“极乐宫殿”的火光依然在燃烧,乐队依然在奏着节庆乐曲,礼炮依然射向天空。
只是绿发红眼的御前首相艾利欧帕顿,正带领着上百名宫廷侍卫,快步赶向议政大楼。
大楼离君主广场中央只有三百格里远,侍卫集结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仆从咬了咬牙,发现自己宣誓效忠的财政大臣——埃文霍尔已经不在观礼席上,而那位神秘的长袍术士,早已不见踪影。他在犹豫什么时候吞下嘴里的药丸。节庆中有人心肌梗塞而亡不是什么引人瞩目的事儿。
宫廷侍卫的整齐步伐逐渐远离,像一排黑色细浪,向着议政楼卷去。
仆从只能暗自祈祷时间停止下来,然而毫无用处,他与‘银杉’布尔注定无声无息地死于今夜——一切只是因为一个狂妄自大的国王弄臣,向霍尔大人许下的可笑承诺。
那排黑色细浪已经冲到了议政楼底下,五层高的大理石砌大楼,被一圈橙红火光包围。
仆从听见自己心脏像被一个巨大铁锤敲击,身边的人推搡着他,让他踉跄了几步。这些人不明所以,跟随着卫兵队,快步向议政大楼冲去。
这只是一个极度无稽的夜晚,那位长袍术士说得对——今夜有人流血,只不过不是他所谓的王公贵胄,不是掀起政治巨浪的血雨,而是深谷城两颗无名“暗钉”的血。
他好不容易稳住脚步,远远看一眼不但喝下了高浓度苦艾酒,还服下了致幻药剂,依然瘫软在皮椅上的铁腕太后,想着也许这位极权人物清醒过来,一切恢复如常,尚不知发生了可能危及她权力根基的闹剧。
那圈火光即将从地下烧到楼顶,坚守议会厅的“银杉”布尔会与这些曾经的同僚们,发生一场恶战,御前首相大人会恶狠狠地命令自己的部下将他拘捕。如果银杉未死,将遭到烙铁断手的刑罚,逼问出谁是主谋——布尔会一口咬定这是太后的主意,然后服毒自杀。
这些闹哄哄虚惊一场的贵族们,也许会拒纳税收、抗议帝国的护卫职责作为抗议
即使失败,小霍尔大人还是会获益,只是利益不是那么可观而已。想到这里,仆从背后再次渗出冷汗——术士那双轻佻的、带着鬼火般光亮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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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暗棋()
御前首相艾利欧气愤起来,与他的姐姐一模一样——颧骨削瘦、脸色发?30??。
前去调查的卫兵的回答让他震惊——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姐姐居然秘密召集地方贵族进行商谈!就在自己以为她烂醉如泥、不过一小时的时间之内!
他此时恨不得将王太后软禁起来。
就在他召集宫廷侍卫之后,发现昏醉不醒的蕾莉亚不知何时已从观礼席上消失不见。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贝利说得没错——毒死自己丈夫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艾利欧银鹰城特有的绿色眼睛,此刻如同匕首一般锐利:“她在哪儿?”
一名侍卫单膝下跪,声音微颤:“太后醉酒,银杉‘布尔’已遣人送太后回寝宫。”
御前首相长剑一挥,剑刃离侍从的脖子只有半寸,冷声道:“确认她的去向,否则以渎职罪论处。”
侍卫从头到脚抖了一下,艾利欧却收回了长剑,脸色缓和下来:“罢了——不必,她铁了心要闹出大动静。”
跪着的侍从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心脏平复、深深吸气的一刻,刀刃从他后脖落下,他还睁着眼,嘴巴半张——人头滚落,血在周围侍卫的铁靴和软甲上溅了一圈。
无人噤声,御前首相带着宫廷侍卫——实际多数出身银鹰城铁卫,离开喧闹人群,快步向议政楼赶去。
在他看来,必定是他的姐姐不满处境,认为各城邦架空王室势力,从而在节日贵胄聚集之时,作出愚蠢之举。
秘密召集地方贵族,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许以他们利益,让他们宣誓效忠当今王室,从而掣肘手握重权的四大家族;要么将他们囚禁,作为威胁的筹码,从而赢取主动权。最大可能,还是报复集兵出征南部的不利。
如此想着,御前首相已经到达了议政大楼下。他抬头仰望,只见顶层火光灼灼。
“是了,摆平了今晚的事情,应该采取更激烈的行动——不能让蕾莉亚自以为是,也许应该限制她的自由。”
艾利欧用力咬了咬牙,象征银鹰的佩剑向前挥动,冷声道:“首相有权力知道秘密会议的内容。会议重要人物众多,你们跟随我,保护议会人员安全。”
前银鹰城铁卫当然懂得到底应该听从谁的命令。毕竟从眼下看来,御前首相掌握的权力比国王和摄政太后大得多。
于是,五十名侍卫持剑步上旋梯,而余下的六十名侍卫,则将议政楼的所有出口,死死围堵。
“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无论是哪一种猜测,只要让这些地方贵族们意识到蕾莉亚毫无实权,一切便会恢复正常。”
艾利欧心想,丝毫没有意识到仲夏节“秘密会议”背后更多的漏洞,更加没想到,那位负责在“极乐宫殿”上点火的术士,费尽心思让动荡不安的政局,掀起巨浪。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事件会向让他惊栗的方向发展。
当他一脚踏上通向议政楼顶层的大理石旋梯,大楼各侧传来马匹嘶鸣——极为高亢,如野兽吼叫,让人烦躁。
“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御前首相愤怒地命令道。
然而,他的命令似乎无效,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显不是王室侍卫队的铁靴,更像是重锤砸在地表的声音,还夹杂着金属刮过石面的刺耳响声。
帝都之内,还有谁敢违抗首相的命令吗?
艾利欧觉得怒火让他的血管都沸腾起来:“违令者——处死。”
然而,王室侍卫队一片死寂,沉重步伐声依然像钟摆一般,越来越近。
接着,御前首相看见了他不敢相信的一幕——他更愿意自己产生了幻觉。
一队身穿青铜铠甲、带着青铜面具的无脸审判者,正提着长剑,一步一步踏上了旋梯!
审判者是真神奥西里斯的裁决之鞭,执行公正判决,从不参与世俗势力斗争。而仲夏节之夜,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艾利欧只觉得心脏极速跳动,思绪混乱,想不通其中缘由。
他们是来拘捕自己吗?不可能——即便是御前会议,也从未敢与圣域对立。
他们是蕾莉亚指使的吗?不可能——即便是王室,也无权对中央裁判所发出命令。不,中央裁判所只要作出判决,甚至可以将王室定罪,他们有至高无上的审判权!
上百名宫廷侍卫,包括御前首相,无人作声,几乎僵直地立于原地!
无脸审判者行至艾利欧面前,青铜剑对准而了御前首相的脸,阴刻面具下发出低沉如铁砂滚动的声音:“让开,凡人。”
艾利欧只觉得脚下发软,侧身跪下,双眼只敢看向地面。剑尖从他眼前划过,发出尖锐的刮擦声,他只觉得脑袋生痛。
十名无脸审判者从跪着的御前首相面前经过,一步一步地向议政楼顶层走去!
当最后一名身穿青铜铠甲的剑士背离,艾利欧鬼使神差地站立起身,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登向旋梯尽头。他只觉得这十个沉默无声、步伐整齐的人,是从古老坟墓里爬出的怪物!
而旋梯则像无穷无尽的墓穴通道!
审判者毫不在意首相的行动,火光映在阴刻面具上,如同鲜血流淌!
离议政厅顶层越来越近,光线变得更加明亮,有喧闹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抱怨和咒骂声,还有卫兵拔剑的声音。
艾利欧只感觉头脑充血,连呼吸都忘记,恍惚间青铜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不禁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议政厅顶楼终于到达,只见所有壁灯都被点亮,议会厅镀金大门紧锁,银杉“布尔”带领二十名宫廷侍卫,向无脸审判者下跪。
议会厅中传出愤怒叫喊,困在孤楼中的贵胄们不会猜测到自己的处境。
而戴着青铜面具的审判者,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张揉皱的纸张,不带任何情感地问下跪之人:“此中所列名单,可为太后亲笔?”
“银杉”布尔沉声道:“公正的审判者,鄙人以信仰为誓,此名单为太后亲拟。”
“名单所举之人,是否都在议会厅内?”审判者的声音如同从机械中发出。
“是。”这次单膝跪着的侍卫队长布尔,只回答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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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可怕目的()
篝火之下,一名无脸审判者拖动着一具身体——躯体内居然还存在生命?30??四肢弹动了一下,发出像低沉的咽呜声。但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般,一步一步地走向圣路易?泽特中央的巨大造物。
躯体被抓住了脚——他本来已经陷入了深沉昏迷,内脏破裂造成大出血,嘴里一直冒着血泡,地面上也全是他吐出的血迹。但这时拖动让他反射性地动弹了一下,更多的血浆从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
躯体被拖上了断头台的松木台阶。拖动他的无脸审判者好像执行标准屠宰流程一样,并没有理会他是死是活,只是无声地先将他的头放在了木制凹槽里固定好,然后再将他的身体抬起,放在凹槽后的松木板上。
由于颤动,躯体从松木板上斜着滑了下来,无脸审判者并没有显示出不耐烦,而是将他重新抬起,双手用铁链反绑固定在后腰,再用另一根锁链从他的肩膀到脚跟缠绕了一次。这具躯体便牢牢地被固定在木板上。
无脸审判者并没有立即行刑,而是静默地立在一边,其余审判者也无声地站在中央裁判所的巨大青铜门前,仿佛与地上的人一样,生命已经不在那些繁复雕刻下,他们只是死亡使者的拉索人偶。
诺大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没有任何声响,跪倒的人们甚至忘记了哭泣,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整个过程,好像即将被斩首的不是他们的同胞,而是一头畜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死寂填充了空气。
大约五分钟之后,审判者向前一步,拉动刀闸的拉索,刀闸缓缓提升,然后从两米高处飞快地下落。斜角刀口精准地割掉了人头,血像喷泉一样飞射出来,落到了松木台上,渗进阴刻花纹里,再次消失不见。
头颅从固定凹槽里滚落,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跪在最前方的人可以看见一颗血淋淋、椭圆的球,五官已经全部没进鲜红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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