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咽呜声,却说不出半句话。他们眼中有仇恨,却看不见仇人的影子。
入夜后,狼嚎声从丛林里传来,野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从小生长在丛林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翻动叶片的窸窣声,还有动物喉咙发出的低鸣声,越来越近。
那些醒来的人蠕动身体,然而麻绳结结实实地把他们捆在树干上,大量失血让他们十分虚弱,只有半截躯干在拼命扭动,看起来十分滑稽。四下无人,他们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血月升至半空,那群谨慎的狼终于靠近了。
首先出现的头狼,它有又黑又锐利的毛发,像针刺一样,獠牙丝毫不比银色剑刃逊色。它绕着树底逡巡了三圈,发现这些冒着腥臭味的猎物对它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于是,三五双鬼火般的眼睛,便出现在树丛后,拉风箱般的呼气声越来越大。
放在平日,梅里有一百种方法叫这些贪婪的家伙不得好死,但现在她和她的兄弟们,像一块待宰的猪肉,被束缚在高处,除了恐惧毫无他法。
头狼环绕了一周,发现除了这些渗血的好肉之外,没有猎人和狗的踪迹,于是便低声咽呜起来。那几双躲藏在树丛后的眼睛,也逐渐靠近——是几只同样健壮的黑狼。
头狼开始攀着树干向上窜——它锋利的牙齿离包裹伤口的破布只有一寸距离。它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最终咬掉了一块包在半身上的止血布。
那位兄弟脖子、肩窝和脊椎都不住地抽动,他在调用所用能活动的骨骼。然而,他很快便静止下来,急促呼吸让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快要从眼窝里掉出来——因为他的扭动,让捆绑的绳子松了一节,半个身体突然往下坠,却没有手脚可着力。
那头龇牙列齿的黑狼一下次窜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断腿,他发出锈铁般的嘶吼,却毫无用处。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抖动,下意识地想用手抓住树干逃命,然而越挣扎,绳子越松,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而狼群则受到了鼓舞,它们相继效仿,用利齿扯住两只断腿,不停地往下拽。往复数十次之后,麻绳终于掉落在地,而那半截身体则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下。
“复仇!”被野狼拖下去的人,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复仇!”
叫声盖过了狼群兴奋的低鸣,久久地回荡在死寂的郊外,像宰猪时下错了刀,失血无助的动物垂死哀鸣,却只有两个字:复仇。
最终,声音便曳然而止,头狼扑了上去,锋利牙齿咬开了他的颈部动脉。接着咀嚼声和野兽的鼻息声在荒野中久久不散。
狼群并没有离去,被缚的人再也不敢动弹,却无法轻易睡去。一直到大半夜,野狼将死尸和活人一具接一具地拖下树干,将他们吃得只剩下骨架。
当狼的鼻息喷到自己下体时,梅里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地上被撕成碎块的人,脑海中不断响起那位兄弟临死前的叫声:“复仇,复仇。”
她以此遣散恐惧,支撑自己的意志。复仇给了她力量。看见野兽将同胞的肝脏吞进肚子,她从开始害怕得失禁,到最后完全麻木,好像看着一群屠夫将猪肉送进嘴里一样,脑海里除了仇恨两个字,不剩下任何事物。
直到清晨,几个帝国士兵骑马持剑来到捆绑囚徒的地方,这些贪婪野兽才四散而开,地上剩下一堆碎骨头。
梅里认得那个领头的人,他穿着金色铠甲,手持雕刻着鹰头狮身怪物的长剑,胸前挂着银鹰徽章,别人称呼他为“首相大人”。
就是这个人,砍断了父亲的脖子,下令让她和兄弟们受尽折磨,这是个恶毒的人,也许整支南征军,远远坐在金色宫殿里的国王,以及金碧辉煌的圣堂里的法师们,与这位首相大人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从前她见过收税官踢断了一个同胞的肋骨,还将三十多人抓到地牢里,以为收税官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家伙,而那些更可怕的传闻,只从父辈们的口中流传下来,在她和同胞们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传言里,掌握着国家权力的人,要对她的族人赶尽杀绝。他们为了生存,为了自由,为了高尚的信仰,不得不执起武器,与逼迫他们流离失所的人战斗。
她在仇恨中成长。
而现在,她眼里的这些人,比收税官凶恶一万倍,她又想起那位兄弟垂死的呼号,紧紧咬住牙窖,鲜血从嘴唇中渗出。
首相大人打量着她——不,打量着这些身上结了一层狰狞血痂、奄奄一息的俘虏,用钢靴踢着他们的断肢、胃囊和额头,狠狠地问:“告诉我实话。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然而首相大人发现,这些垂死的人,没有一个张嘴说话,棕黑色眼睛里没有畏惧,却透出寒冷尖锐的光芒——这些眼睛就带着仇恨、不灭的鬼魂一样,大白天让艾利欧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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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殉道者()
梅里看着兄弟们的头被一个接一个地割下来,那些杀人的家伙只会重重复复地问几个问题: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否有奇怪的人进入丛林。
她感觉不到痛和耻辱,感觉不到冷热,头脑一阵一阵地发白,心底却在轻蔑地冷笑。她的兄弟们至死不说一词,这些身披重甲的施#*暴者们会得到比他们行径残暴一万倍的报复。
她记起父亲曾经说过的故事,创世历一零二六年,日落帝国的军队入侵迈普族人村庄,他们用剑砍下青年男人的头,用火烧掉木屋,用石头砸断俘虏的手脚。
女人们抱着孩子,从躲藏的地窖里冲出,阻止残*暴的军队,她们的孩子被扔在地上,衣服被扯碎,身体受到粗暴的折磨。
她们流出的眼泪让河水高涨,渗出的血液染红大地,然而她们的美貌让军队沉沦,被扔掉的孩子被野狼抚养,像野草一样,怀抱仇恨,长大成人。
这些被玷污的女人都是迈普人的圣女和英雄,她们没有名字,却沉睡在帝国的领土上。
而另一个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则关于一位名叫尤娜的圣女。尤娜拥有惊人的美貌,她的眉毛像月亮,眼睛像驯鹿,皮肤如雪一样白,身段玲珑柔软,她的内心像火一样忠诚,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爱上她。
一年冬天,帝**队践踏迈普族人的领土,迈普族人拼死奋战,而无恶不作的军人却要将族人赶尽杀绝。
尤娜自告奋勇取下敌方将军的首级,所有人都含泪与她告别。她用最美妙的舞蹈吸引了敌人,那位将军便将她掠去,她用泪水、歌声和温言细语让将军爱上了她。
在敌军再次进攻的前一个夜里,尤娜裸*身爬上将军的床,用她洁白丰腴的身体,让将军精疲力竭,又用酒精和******药让他昏睡不醒。最后,她掏出了匕首,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将军的头颅,一路奔回迈普村庄,将这颗头颅插在长矛上。
最终迈普族人战胜了无主的帝**。
梅里意识模糊,当艾利欧的钢靴踢向前胸时,她甚至没有知觉。那些重重复复的问题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萦绕,然而她脑海里只有这两段女英雄的故事。
可现实是,她既没法斩下这个恶魔的头,也没法让自己的族人大获全胜,她只是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失去了四肢和贞*操,像蛆虫一样蠕动。
唯一相同的是,她也是迈普人的英雄。
她的灵魂像在圣水里沐浴过一样圣洁,尽管她的躯体堕落在肮脏的凡尘里。她像所有故事里的那些圣女一样,看到世界之源发出的光亮。她的灵魂快要飞起来了,在高处俯视这些肮脏丑陋的帝国掌权者。
那位首相大人的剑尖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她依然一个字也不会说。
迷糊中,她露出了微笑,那是悲悯、嘲讽的笑容,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咿咿呀呀的音节。
艾利欧一边大喊大叫,说什么,大声一点,一边用钢靴踩她的断手和前胸。
她依旧顽强地说出了几个字,这次清晰得让围着她的人都能听见。
“叛神者,复仇。”
接着,她便睁大麋鹿般的眼睛,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散去,身体也不再抽动,平静地躺在泥地里。
听见叛神者三个字,艾利欧和他的副官们不禁心中一颤。在金宫议会厅中,那些胆大狂妄的弄臣们,不是也一边嘲笑着,一边唱着叛神者的歌谣吗?!
执着长剑的人们,手握权力的人们,将自称叛神者的人砍成碎,烧成灰,然而他们依然活在任何一个角落,可能是一个农夫,一个猎人,一个村姑,一个街边的乞丐或者小偷
他们像蛆虫一样活着,活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将一把无形屠刀,架在掌权者的脖子上。
帝国骑兵们又想起了八百多名葬身在丛林腹地里的同袍,他们全部被撕成碎肉块,连骸骨都被折断。这是多么可怕的仇恨,才制造如此骇人的惨剧。
“叛神者!”艾利欧咬牙切齿,举起鹰鹫,砍在了梅里死灰色的身体上。
接着,他又凶狠地向后拉着剑刃,将她的肚腹割出一条大缝,肠子突破束缚,向肌肉外滑去,深褐色的肝脏裸*露出来。
他绿色眼睛冒着寒气,红色头发像要烧起来一样,嘶声竭力地叫着:“叛神者!叛神者!”
贝奇默默地站在御前首相身边,轻轻皱起了眉头:“她死了。”
然而,艾利欧就像没听见一样,又将剑刃对准了另一具尸体的头颅。
“他们死了。”贝奇冷冷道:“我们还要赶路,把尸体烧了。”
副官们这才回过神来,将横七竖八躺倒的半截身躯,全部堆放在一起,架起木台,点燃火种。
尸体的油脂滴落,发出刺鼻臭气,一些士兵忍不住干呕起来。
“把树林清理一下。”贝奇命令道。人们这才想起,前方唯一进山的道路,已经被肉碎铺满,现在估计全是吃腐肉的野兽,和成群的虫蝇。
帝国骑兵们皱起了眉头,一名副官上前行默首礼,沉声问道:“尊贵的法师大人,难道您不为死者祈祷么?遭遇如此毒手,恐怕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
贝奇皱起眉头,他从不认为这些行为卑贱的凡人会受到真神眷顾。
“神圣奥西里斯已经将他们接纳至天国,他们从此不需再忍受人间疾苦。”贝奇冷冷地说道:“我们要尽快赶路,恐怕施法的邪恶术士,不止这些人。”
“他们只是落单的诱饵,用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说罢,法师便率领圣域军,重新回到了帝**队后方。
“这些圣域的混蛋,把我们当成肉盾。”副帅卡索…杜纳狠狠地说。
“恐怕一路上不会再平静。”艾利欧宣泄完愤怒,眼睛变得血红,他喘着粗气,手里紧紧握着佩剑鹰鹫,重新面对幽深的丛林。
一小队帝国骑兵将火把扔进了树林,随着深夏的阵风吹起,火焰越烧越旺盛,油脂的臭味、树木和落叶烧焦的味道,铺天盖地向丛林外涌来。
火舌卷向天际,树木成片倾倒,灰烬掩盖了蓝色天空,逃命的鸟群尖叫,大火烧掉了足足烧了五天四夜,将几十格里的丛林全部变成了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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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美食()
越接近战事,奥丁越发无所事事。
深夏偶尔会吹来凉风,他有时候坐在校场上看士兵练习基础法术,有时候又看看法师木刻法印的使用,平民再见他时都绕道而行,仿佛忘记了过往对他的称颂。而深谷城的法师们则好奇地观察他的行为,想从他身上撬出什么秘密。
迈普族的长老,巴松…旺达时不时向他报告族人的行动,奥丁知道帝国骑兵一路上吃了不少瘪,而迈普族也死了不少人。
高傲的帝**到达帕利瓦时,将变成一盘散沙。
深谷城给他发了好几封信报,一封说明帝**队遇到了叛神者组织的袭击,并且旁敲侧击这是否为奥丁的计划,而另一封则告知深谷城的叛军已经作好准备,只等着奥丁的信报。
于是奥丁给他们回了一封密函,法师信鸽携带着让深谷城即刻进攻的回复飞向了丛林。
做完这一切,奥丁坐在领主府邸的书房里,眯着眼睛看深夏的天空和阳光。
太阳明明十分刺眼,透进窗棂后却变得十分柔和,光线洒落在石壁上,既不炎热,也不阴冷。
这是一个好季节,他想。秋天之前,这个国家的权力将会易主。而他则蛰伏在阴暗处,一点一点地蚕食支撑帝国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奥丁应答了一声,木门便被拉开了一条缝。
是个女孩儿,叛神者的人,名叫嘉熙。
她跟所有迈普族人一样,皮肤比普通人要黑些,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眼睛硕大而明亮。他们天生比平常人多了几分坚忍和执着。
“进来吧。”奥丁招了招手。
女孩儿便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大概她这辈子也没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走过路。她手里端了一种迈普族的小点心,显然是为了贿赂这位传说中的幻灭火的。
“过来。”奥丁让她走到书桌前,拉开一张橡木椅让她坐下:“想对我说什么?”
女孩儿默默地将点心推到奥丁面前,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似乎眼里有泪,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梅里死了,你为她难过,是吗?”奥丁温和地说。
“不,她是圣洁的,她为真理而牺牲。”女孩儿睁大了眼睛,坚决地说,末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又轻声道:“我想像她那样。”
“你心里有疑惑。”奥丁抚摸了一下她稍微粗糙的棕色卷发:“你在担心战争的胜利,又怀疑幻灭火是不是如传言般神奇。你为你的儿时玩伴觉得伤心,却又用信仰压抑自己的情绪。”
女孩儿擦了一把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来越多。
她哽咽着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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