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夜夜做着谋杀和被谋杀的噩梦,时而看见列庞被匕首刺死,时而看见自己全身僵硬,躺在坟墓里——面对着图灵的死人脸。
术士的颂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国土之上,洁净无垢。
要冲出这堵黑墙,就要让人看见她的力量,而不是将她视为银鹰的附庸,脑疾孩童的母亲,一个只会无力示威的女人。圣域授予列庞圣冕,而不是他姓之人。
术士举起双臂,火焰在天幕上张开,飘散成怪异的形状。
而在蕾莉亚眼中,这簇焰火,正是斯坦利家族的太阳鸢尾家徽。
火焰形状倏而变化,变得像一只可怕怪物,在黑月之下张牙舞爪。
然后,这团火又变成了一只雄狮、一只飞鹰、一匹狼
列庞指着天空,又指着周围的重臣,发出粗粝难听的笑声:“跟他们一样,跟他们一样!”
王太后蕾莉亚不禁哆嗦了一下,她的脸显得更冰冷刻薄了。要手中有权力,首先就要有力量——但是
苦艾酒阻止她思考“但是”后面的内容,她只觉得愤怒和恨意从心底而生。
术士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火焰重新变成了鲜红色一团——好像那些凶狠动物全部被烧成一团糊,然后古老帝国语又从他嘴里清晰地吟诵出来:“阳光照耀,国土之上,洁净无垢。”
蕾莉亚只觉得眼前的鬼魂变成了一片明亮的白色,她握紧了拳头,叫来了侍从,恍惚间她看不清这个侍从是谁。
“将他们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他们渎神、他们叛国”
周围的人都在相互攀谈,有着自己的打算,没有人会认为一个醉酒的太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本来这是一句没有头尾的命令——既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抓到哪里去。
本来蕾莉亚也从未想过要真正做出什么鲁莽行动——她将各大家族的重要家臣写在纸卷上,本来只是心怀忿恨,作为与御前会议重臣谈判要挟的资本。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心底里的想法,会被站在“极乐宫殿”顶上的弄臣看穿。
而这个心怀鬼胎的术士,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已经与来自深谷城的财政大臣串通,那位跪在自己眼前的侍者,便是深谷无所不在的暗钉。
侍从扶起滑落在软塌的王太后,无声无息地退却,同时秘密召集了王室侍卫队。这位样貌毫不出众的侍卫队长对部下发号司令:“秘密将名单上的所有人,召集到君主广场议政楼上。”
纸卷上的贵族们,大多数都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仲夏节——这是他们拉帮结派的好机会。放在往日,他们只能在自己的领地上,与分封公爵们或者司祭们打交道,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机会才能跻身金宫与王室贵族们照面。这时也是年轻人相互谈情、缔结姻亲的好时机。
这时,王室侍卫队无声穿进了人流,他们遵循留有太后手迹的名单,来到各地诸侯身边。
佩稻穗长枪纹章的弗莱伊德伯爵、胸前绣着长蛇的弗拉维伯爵、刚刚获得曼宁堡封地的拉尔夫托佛子爵、佩戴马头鹿身纹章的派法利亚伯爵足有上百人之众,占据了帝国贵族的十分之一。
这些正在忙于交际的地方权贵们,出乎意料地获知自己受到了王室的邀请,参加一场盛大的帝国会议。他们在君主广场交头耳语,揣测王室意图,在侍卫的引领下,三三两两地向议政楼走去。
“也许是个机会。”波隆尼子爵对表兄红石堡的费尔曼耳语。
“王位更迭,也许王室想孤立御前会议的几位大人——但我们宣誓效忠领主。”费尔曼边行边低声揣测。
“希望那位王太后不像传言一样难说话。”拉尔夫托弗子爵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的父亲为他准备了一场与红石堡的联姻,这样一来他们在帝国中部的联合力量,将仅次于白林城。
“我们应该合作——向王室争取权力。”黑熊堡的柯刚是个有政治经验的中年人,时任西塞城的内务总管。
“听说国君需要我们去打仗,为了南部的事。”鲁莽的欧威尔伯爵大声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如若是真的,我们听从公爵大人调遣。”辰星的诸侯罗佛尔低声回应。
不多时,一百多名地方贵族便汇集在议政楼的顶层,这里地方狭窄,人们只能肩踵相接。
议会厅的镀金大门随即紧闭,侍卫队长命令部下持剑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仲夏的空气极为炎热,此时夜风已停,议会厅内的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这些满腹心思、准备会见国王和摄政太后的权贵们,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
第七十章 玩一发大的()
君主广场人满为患,混乱不堪,但西塞城的贝利西耶里也看出了人流的异动。
“首相大人,王室卫队好像正在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看来您的姐姐并不满意自己只拥有大胸*部和大屁*股眼。”
贝利低声对艾利欧说了一句,长满胡渣的嘴巴弯了起来,露出极不礼貌的笑容。
艾利欧后头看向蕾莉亚,发现这位王太后已经瘫痪在皮椅上,醉得不省人事,连列庞扯她的胸衣都没有反应,喉咙里还发出极低的咽呜声——这不像是装出来,还能发号司令的样子。
“她已经醉啦。”御前首相回过头来。
“女人的心思谁猜得透。”贝利哂笑道:“说不定她会在你的酒杯里下毒,就像她对丈夫做的那样——毕竟你也想干掉她的儿子。”
艾利欧的脸色冷了下来,绿色双眼变得像尖刀一样锐利。他叫来王室侍卫,沉声问道:“太后命令你们做了些什么?”
侍卫单膝下跪,回答道:“我们各司职责,今夜‘银杉’布尔的队伍守卫观礼台,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御前首相面色更加阴沉:“给我查清楚,要不然你这身软甲就得连皮扒下,头颅挂在金宫白墙上。”
侍卫举拳置于胸前,行了个礼,便迅速带着部下离开。
这时,黄金钟塔的钟声敲过了九下,仲夏夜的宴会进行了一半,即将迎来整场盛宴的**。
白袍术士在“极乐宫殿”的顶上,飞快地旋舞着,从一个角落轻快地跃到另一个角落,每在一处落脚,一簇灿烂火焰便飞腾至天际。
“吾为真神之眼,赐予万物阳光!”他高声吟唱着古帝国语,火柱像海潮一样汇聚至宫殿中心。
术士袍的袖子舞动,热浪将锦缎升了起来,迎着热风鼓胀。随着白袍挥动,这些火焰交织成网,变幻成巨大的球形,如同太阳堕落在“极乐宫殿”的顶部。
接着,这个巨大火球猛烈炸开,无数花火分裂跳跃,沾染在木质结构上。这些精灵旋舞膨胀,金色穹顶很快变成了红黑交织的火焰之湖,并开始快速塌陷。
先是一块黄桃木弯柱断裂,跌至地面,接下来是精雕细琢的横梁,纷纷堕落。帝国伟人们隐没在橙红色的光辉中,圣徒们变成黑烟升往天际。
从远处看起来,整座“极乐宫殿”就像下着一场淋漓尽致的火雨,在这雨中慢慢消融。
热浪带着风啸声,和木块燃烧的清脆断裂声,再次将君主广场的氛围点燃。
所有人看着那位白袍术士飞快地在“极乐宫殿”尚未燃起的地方飞跃,时而消失在焰舌中,时而又立在一根缓缓燃烧的孤柱上,摇摇欲坠,人们为他惊呼。
国王列庞看着弄臣的表演,一边死死抓住烂醉太后的苍白前胸,一边咧嘴大笑,涎液从他的嘴角滴落,热风让他满头大汗。
“火!火!火!”激动的时候,这位国王只会叫单音字。
此时火已经从“极乐宫殿”的顶端,一直攀沿至支重柱上,足有两米粗的黄桃木柱逐渐变得焦黑,橙红色光芒从宫殿最深层一直透至外围。热风带来氧气,让包裹着建筑的橙红形状蓦然腾跃,在夜空中缓缓游移。
奥丁站在火焰中心,跟随着那根承重柱,缓缓下坠。他并不惧怕火焰,四周形成无风无光的包围圈。
他看着周围物体像火山喷射的岩浆一样坠落,看见精巧的旋梯从顶端往下变成带着烈焰空悬的残骸,看见巨大木块不断倾倒,看见镶金拼贴画融化成彩色漩涡
随后他终于落到地面,头顶全是往下跳的小火束,未充分燃烧的木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道着火的横梁刚好道在他面前,眼前要么是刺眼的橙红,要么是摇曳的黑色烟雾。
他快步从这座灿烂燃烧的建造物中走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创造的景象。
此刻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刚才那些火像是攀满天幕的巨冠木,而现在这枚橙红色冠树生了根,枝条从顶部掉下来,扎入泥土,然后窜出新的树干,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在君主广场中央繁茂迅速地生长,直耸天际。
人们兴奋地欢腾着,他们管害怕和兴奋混合的情绪叫“刺激”——显然他们此刻正深陷于这种无比诱人的情感中,心跳加速、呼吸加快、汗流浃背。
他们沉浸于这种由上层社会构造的奇特造物中,丝毫没有感到这些火能灼伤或者烧死他们。他们毫无理智地认为冒着红光的巨大怪兽,不会冲破围栏,吞噬自己。那燃烧的“极乐宫殿”,如同真的带领他们步入繁盛天堂。
正如他们从未感到图灵斯坦利被刺杀,小国王翌日授冕登基,这些快速碾过的历史巨轮,会危害到自身一样。
“荣耀吾王”,“帝国繁盛”!
被眼前壮丽如夕阳堕海的景象震撼,人们禁不住高声欢呼。
“人类真是奇怪的种族。”奥丁微微低头,笑了起来:“如果让我开创一门科学,我会命名为‘人类群体心理学’,或者‘人类种群社会学’。”
这时,他已经褪下白袍,离开燃烧的“极乐宫殿”数百格里远。绝大部分人被宏伟景象刺激,已经忘记了那位点火的弄臣,当然也不会为他的安危担心。
一些卫兵正努力让兴奋的自由民和贵族不要冲破警戒线,而另一些则忙于阻止斗殴、摔酒桶、扔烧火棍等暴力行为,‘弄臣之家’的看守会将没烧死的火术士带回去,没有人理会一个穿着麻布长袍、拉着兜帽的沉默行客。
奥丁行在君主广场巨大凯旋门的拱形过道下,一位卖苦艾酒的商贩吆喝:“樱桃镇上好的‘绿色精灵’,十铜币一杯!”
长袍术士给了他十枚暗黄色货币,商贩从酒桶中舀出一杯浑浊的绿色酒水递给他,低声耳语:“那位大人问——是否真的要告知裁判所,他从来未与无脸审判者打过交道,钱好像打动不了他们。”
术士喝了一口酒,只尝出了香料奇特的味道和酒精的辣味,却没感受到传闻中的致幻效果,他微微笑道:“放心好了,钱打动不了,鲜血却能——让你们的人带上太后的纸卷,告诉审判者有人想要在仲夏节亵渎圣像、实施叛乱,需要当众处决,他们一定十分乐意帮忙。”
“那位大人担心圣堂施压”商人脸色变得凝重。
术士觉得酒味实在难以接受,便将‘绿色精灵’倒在了商人面前,又将木杯扔了回去:“裁判所跟圣堂是两拨人,况且如若真的施压,便是向王室,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那位大人何必担忧呢?”
他指着地下亮晶晶的酒渍,说道:“看到了吗——你们只要在岌岌可危的杯沿上推一下,鲜血就会倾洒出来。我的承诺从来不会出错。”
接着,术士便踩过那滩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酒,消失在黑夜里。
商人对身边仆从低声耳语,这名不起眼的仆从便跨上快马,从凯旋门飞奔离去,向着中央裁判所的方向疾驰。
第七十一章 论大事件的风险控制()
仆从骑马在黑夜中穿梭,幸而在这狂欢节日里,人人精神亢奋,无人留意马匹远离人群、穿过荣耀大道,转向帝都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所有裁判所所在的圆形广场统一命名为圣路易泽特,这是一位殉道圣徒的名字,被异端斩首,因此圆形广场上树立断头台是帝国传统)。
仆从急忙下马,他知道形势刻不容缓。那些被囚禁在议政楼顶层的地方贵族们,一定已经躁动不安。而御前会议一定会发现异样、遣人调查,说不定已经召集侍卫有所动作。
如果失败——他和‘银杉’布尔嘴里都有一颗致命药丸,可以让他们五秒内心跳骤停身亡。然而深谷狼隐藏的身影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这是一场毫无把握的冒险,为什么霍尔大人要坚持呢?”他心想。
“风险与收益并存。”仆从默想了一下丛林狼徽章的形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中央裁判所的门前。
仲夏炎热,即使有风,他也觉得是粘滞的,让人满身冒汗。
中央裁判所的青铜门足有五米特高,即使他仰望,也无法看见全貌。门上刻雕刻着倒吊的、剥了皮的、砍了头的殉道者们,手持长戟和利剑的审判者浮雕凝视着自己,在混黄色红光下显得狰狞。
不远处断头台的黑影投射在仆从的身上,血腥味若有若无。
仆从不禁打了个哆嗦,对这次行动更加疑虑重重。那位装扮成弄臣、来历不明的术士,到底以什么身份,笃定无脸审判者会插手?深谷狼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他?
接着,仆从想到了一个事实——如果事情败露,命令名义上是太后指派的,如果自己死了,‘银杉’布尔死了,弄臣依旧是弄臣,霍尔大人依旧是霍尔大人,贵胄依然是贵胄,一切没有改变。
如果事情成功了,恐怕潜伏在金宫的暗潮,会变成汹涌巨浪,风腥血雨,自己预想中的风险,并不存在。
空气依旧炎热,仆从却打了个冷颤。自己是“狼群”中的一员,从前从未有过这种孤独的危机感,好像有一双深藏在黑幕中的眼睛,让他们这些棋子,在刀刃上跳舞。他不禁想到了术士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有鬼火在里面跳动。
他叩响了青铜巨门,巨门缓缓拉开,里面昏暗火光透了出来。
他看见了无脸审判者,青铜面具、青铜铠甲在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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