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冷漠地拽着他,推着他,犹如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边嘴里碎碎念叨着,“去去,有想起什么就去,想写什么写完就回来,轮回刻时不等魂”
阿霓不曾发现的是,自己胸前的兰溪玉佩此时此刻亦正散发着不安分的清光,仿佛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诚然这个时候她的目光一时被那个路过之后便不安分的生魂吸引了。逝雪深如是。
那被从队伍里推出来的生魂在见到那棵巨大的树的霎那,整个躯体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过去,蓬乱长发散肩,越发靠近阿霓才看出来他是一位男子。
缓慢行至树前,颤抖地抬起手抚摸着那粗糙嶙峋的轮廓,男子终是压抑不住伏下身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直哭一边还喊着一个名字,“依依,依依……”
一遍一遍,却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被消散了所有记忆,他的脑子里唯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名字。
周围的生魂仿佛一时被他的哭声所感染了一样,竟都低头轻轻哭了起来,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只觉得这是心里悲伤,一时三生石畔皆是此起彼伏的鬼哭声。
一旁的鬼差已然开始催促,“还不快点,磨蹭什么还想不想重新投胎做人”
那男子这才缓缓从那棵树上起来,‘噗通’一声在一旁的三生石前跪下,撩开自己的衣袖。
诚然他便是之前说过的有心人之一。
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轻轻抚摸着臂膀上生前留下的印记,他抬起脸一笔一划认真地在三生石上刻上那个他到死都不愿忘记的名字。
鬼差已然按捺不住上来抓他,一边强行将他拖走一边没心没肺地安慰道,“行了,你都刻上去了,下辈子你们还是有缘人。”
鬼差将那人拖得渐行渐远,一点都不容他反抗,哭喊声也缓慢消散而去,而那个名字恍若久久留在三生石畔上空,依依,依依。
依依不舍。
听到身边的人一声若有若无的浅浅轻叹,逝雪深弯起嘴角,“那是什么树,竟有如此神奇的能力。”
“藤缠树。”阿霓缓缓道,“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藤与树永生永世不分离的。即便那些生魂都已失了记忆,可是藤缠树还是会在那一刻将人最无法割舍的东西挖出来。”
逝雪深点头琢磨,“那可真是一棵好树。”
阿霓看着他,“你不是六界之内无所不知吗?”
逝雪深笑笑,“六界之内无所不知的是司命天神。”
阿霓不再搭理他,缓缓向三生石走去。
“怪不得听说姻缘写在三生石上面,原来所说的是前世姻缘今生续。”
逝雪深缓缓跟在阿霓后面,见那块巨大的三生石上竟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文字。
这时候阿霓恍若发现什么,欣喜道,“你看。”
逝雪深定睛,顺着阿霓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三生石上有一处浅的不能再浅的地方正一笔一划深深刻着两个字。
说它浅完全是因为这名字到如今已然不能看的很清晰了,也不知阿霓是如何找到这么不显眼的地方,而说它深却是来自于这笔画,想必刻字的人当时一定怀着无比的眷恋深情与决心。
那两个字俨然是——慕、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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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一九章 十八宫殿()
阿霓笑起来,“是素禾。 ”
“素禾是谁?”逝雪深歪着脑袋,“刻字的人吗?那慕迟我却是认识的。”他似忽然想到很远的往事,喃喃道,“这苏花酒的味道也没有从前那般醇香纯正了。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不想要酒仙这份差事了。”
这一会儿恍然逝雪深才想到什么似的,惊呼一声,“慕迟酒仙居然……他原来……怪不得……”
阿霓看了他一眼,“你语无伦次的在说些什么。”
逝雪深真是无语,却实在想表达些什么,最后干干地哈哈笑起来,“我是说那刻字的素禾该不会是慕迟酒仙的劫吧。”
阿霓指了指他的鼻子,“唉,这回还真让你说对了。”
逝雪深一时更无语了。
那千年女鬼素禾,不知如今和那慕迟酒仙怎么样了,自那时在焚仙崖下遇见她便再也没有见过。
也是在那时,也难怪会遇见当时的鬼君吗,原来当时的鬼君就是凤息,怪不得他可以进入到那个玄墟里面去,当时就是凤息幻化的鬼君啊……
原来他那时早知道自己是素禾的有缘人,早知道要在当时帮助自己了。
阿霓收紧冰凉的手指,一时更想赶快见到如今自己的哥哥,鬼君柒夜。
逝雪深仔细看着三生石上的刻字,这时候恍若忽然想起什么来,俯下身凑近,“这千万年来多少鬼魂,三生石碑有朝一日不会被刻满吗?”
被逝雪深的声音唤回思绪。
“自然会的。”阿霓淡淡道,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那些大大小小的刻字,上面满满都是有情人刻骨铭心的希冀与眷恋,“可若是前生刻了字的有缘人真能在下一世再续前缘,那么石上的刻字自会自动淡去,直到有新的字覆盖而上。”
那慕迟两个字便是随之越来越淡了,甚至不仔细看的话全然看不真切。
逝雪深眼尖,皱了皱眉,“怎么这边空了一处,没有人往那里刻字吗?”
阿霓顺着逝雪深的目光去看,看到那一处空白蓦地一顿,几乎迟疑半晌才缓缓开口,“这是方才才消逝的。”她的指尖不知为何在这时微微沁出薄汗,“这便是还有一种情况,刻字消失说明缘分已尽,刻字的那个人没有下一世轮回了,他在这个世上消散了。”
话音一落,好久的缄默。
逝雪深也不知为何那个时候猛地一阵钻心之痛,一时缓过神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什么叫在这个世上消散了……
阿霓站起来,“我要去看哥哥了,你还想待在这里吗?”
逝雪深思忖半晌,接着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待在这里做什么,别妨碍人家鬼差做事啊。”阿霓弯下身拉他起来。
逝雪深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会,我怎么会妨碍人家啊,我就乖乖在这里东瞅瞅西瞅瞅,然后安心等你回来啊。”
“你保证不捣乱吗?”阿霓蹙了蹙眉,“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
逝雪深睨了她一眼,“说什么呢,我是想好好研究研究这块石头,顺便看看路过的还有多少生魂是生前的有心人。”
阿霓盯着他,却看他一脸倔强不再动摇,一时也对他没辙,只好摊了摊手,“那好吧,我去看看哥哥就回来,这次不会多留的。”离开之前又补了一句,“也顺便去看看传说中被重新建起来的十八殿。”
“好。”
逝雪深朝她招了招手,自然凭她如今的修为又在她自己的地盘一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过除非……
?
无间府邸无间地狱十八层之下十八殿。
开的彼岸花,长得断魂草,淌过忘川河水。
鬼族权贵圣殿,莫不是一般人自然连进入的权利都没有。十八殿历年来除了鬼君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地方来去自如,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鬼使偶尔进出,若不是鬼君亲自下令,更是十里开外冷清的可以。
可若是如今的鬼君仍在沉睡,那么执掌这十八殿的又是谁?
阿霓的身影像一道影子一样一一从各个地方闪现,然后一闪而过。只是转瞬的时间从断肠草地已然现身至彼岸花畔。
彼岸花畔对面便是临对那向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十八殿
哥哥,是不是就在里面。
这个时候若是胸腔有心,一定‘砰砰’跳的格外厉害吧,近百年未见,如斯想念只怪自己不争气,总是让他为自己伤心。
阿霓久久站在十八殿大门前,迟迟未敢进去,自己在与自己挣扎对峙,就这么见到他,看到他,若是他只是仍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她说的话他在睡梦中是不是也听得进去。
哥哥,是阿霓错了,阿霓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能不能让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如今她回来了,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她回来了。
阿霓觉得自己双手一片冰凉,微微颤抖着,而体内的血液却滚烫的很,仿佛感应到什么,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他在等你,你快点进去。
阿霓皱紧眉头,闭上眼睛,身影一虚,转眼间从门外隐身而入。
素衣白裙在这个空荡的十八殿中,果然一切都和百年前的一模一样。
而百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哥哥鬼君柒夜重临君位,她一样是空空的胸口,她的心在他哥哥那里。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拥有她心的人不再是她的哥哥了,可她如今倒是宁愿哥哥的胸腔里是自己的心。
她欠他的终究是太多。
阿霓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切,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人总是在犯错,因此总是也在同时寻求原谅。
殿堂里面很安静,仔细听可以听到一种微弱的心跳声。自然阿霓知道这个心跳声不是来源自己的。
与此同时仿佛也觉得自己胸口隐隐疼起来。
阿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随着自己听到的心跳声,慢慢有条不紊地向前走去,带着憧憬,带着担心,带着希望,还带着一点点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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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二〇章 是人是鬼()
殿堂里面很空旷,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清风,将前方的纱帘都微微扬起来,带着莫名的幽幽香气。
到最后,每向前一步,心跳声更清晰一分,胸口便更疼一分。
终于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就在眼前了。
阿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把那抹黑色握在手里,却只伸手捉住了徒留的空气。
指尖透露着凉意,诚然,那人与自己明明还有一段距离,纱帘若隐若现地将他的身影衬托地更加叫人耐不下心。
“哥哥……”
阿霓的喉咙沙沙的,这两个字就像无意识地从嘴里溢出来一样。
眼睛蓦地痛起来,毫无征兆,阿霓皱紧眉头再也等不及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去。
“哥哥,阿霓回来了。”
回来了,悯生涯上生死一别,这一次再也不想再离开了。
躺在锦缎流苏床榻上,男子一袭黑色锦袍,如缎的黑发大肆扑散开来,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直到越来越近,他的容颜也越发清晰深刻。
她的哥哥,如今的鬼君柒夜,此刻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上面,紧紧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哥哥……”
就像生怕会吵醒他,又想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缓慢睁开眼睛来。
阿霓觉得自己此般更像做梦一样,连这样一点一点靠近他都觉得脚下无力,虚空飘渺。
身体内的血液毫无征兆的热起来,恍若一时也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气息,兴奋的,热烈的。
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那一下一下沉稳却有力的心跳声,一遍一遍地告诉床前的那位素衣白裙的女子,床榻上的那个人如今还活着,他只是还在沉睡。
终于临至窗前,床榻上的人分明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的眉眼,高高的鼻梁,鬓若刀裁,好看的嘴唇纹路。
容颜就像还是昨日那般熟悉,亲切。
他微微笑起来的模样,轻轻握拳咳嗽的模样,绝望地闭上眼眸的模样……
阿霓皱紧眉头,捂住嘴巴,蓦地在柒夜床前跪了下来。
她呼吸难过,空出一只手一寸一寸的探过去,他的衣角,他的头发,他紧闭着的眼睛。
直到真的相信,他此时就在自己眼前。
“哥哥,我好想你。”
阿霓的声音带着哽咽,用手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颤抖而出现哭腔。
“对不起,哥哥。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次又一次让你难过,让你伤心。”
阿霓的手紧紧攥住柒夜的袖子,而床上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依旧紧闭着双眸,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阿霓发誓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担心了,阿霓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哥哥……”
原来再一次相见,才知道自己深处是多许后悔,只想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而他能给予最好的救赎或许只是单单能够原谅。
三生三世,她永远都在伤害他,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一次又一次地保护。
她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他独自承受的也实在太多。
从没有一刻废离,即便在最后关头,她的命还是他给的,即便挖心蚀骨,容颜苍老,满身斑驳血迹,在魔族曼陀罗花海全身被咬的体无完肤,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她。
“柒夜,你醒醒。对不起,我好想你,柒夜……”
阿霓无泪地失声痛哭起来,双手掩住面孔,她回来了,他究竟有没有听到,他那不懂事的妹妹如今回来了。
若是听到,为什么不起来睁眼看看她。
床榻上的男子终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身后忽然没来由地灌入一阵长风,如此寒冷仿佛要穿透肌骨,十八殿的大门顷刻间被大肆扬开,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
“是谁那么放肆,擅闯十八殿还要不要命”
那个声音阿霓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眸光即刻一冷,身影如魅般一闪而过。
未等那个前来的女子稳住身形,已是冷冷地低眸笑道,“我的好雾儿,我也是好想你,无时无刻没有不记着你最后的模样。”
那种鬼魅般的声音才叫人没来由地心下生寒,自然,要比方才那忽然灌入的长风不知道寒冷多少倍。
前来的女子只听到那个回声差一些身形不稳,她一身玉锦黄裙,转瞬站在了柒夜的床侧,听到那个声音便是在一霎那从背后传来,原来她的速度比自己还要快。
阿霓在那女子的背后一声轻笑,“你没说话之前,我就远远听到你的呼吸了。”
而女子的脊背蓦地一僵,竟觉得整个人像在顷刻间被扔进了漫漫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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