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冷下脸来,商陆不禁苦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并不奢望什麽青春永驻,长命百岁。况且先父临终嘱托,便是我延续商家血脉,开枝散叶。”
见他如此表态清楚,玉竹君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自己一厢情愿,只想著人生短暂,希望能与商陆更长久的相处,这才……
他忽然被这个的想法吓了一跳。
难道自己规劝商陆修仙的真正动机……竟是这个?
脊背上涌起一阵酥麻的寒意。他卷了卷身上的锦被,愈发向床里缩了缩;同时逐客道: “……我又困了,别吵我。”
然而商陆听而不闻,反而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空出的位置上。
“你睡你的,我只是坐在这里自言自语。你就当小曲儿听著催眠就好。”
玉竹君哑然失笑,明白说不过他,便也由著他去了。
於是商陆略一沈吟,首先道:“我是商家之主,那些管家、掌柜与家仆,人人都当我是主子老板,一个个敬畏有加。可是商家上下,却找不到真正能与我说些交心话的人……而你却是一个例外。”
听到这里,玉竹君不禁在心里冷笑:“不是还有侍妾麽?”
谁知商陆接下去便道:“商家以前人丁兴旺,可不知为什麽,到我这一辈就已经是单传。我那房侍妾,还是当年二老为我定下的。为的就是‘开枝散叶’这四个字。然而讽刺的是,这麽多年去从未有喜……这也真算是稀奇了。”
但玉竹君却明白,这并不是什麽稀奇事。
有仙缘之人确实很难与一般人结合产下後代,也算是避免日後修仙升天之後再与红尘产生纠葛。就这一点说来,商陆恐怕是注定完不成父母的嘱托了。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玉竹君并不想要解释给商陆听。既然他眷恋凡间的生活,那就让他做一辈子种马,累到死算了。
他正怀抱著这种恶毒的心态,却听商陆又喃喃自语道:
“这些年,淮阳一带的大户都托人来说媒,也有人在为我物色正妻的人选。可我却找不到那种能与我交心的女人,她可以相貌平平,却要与我推心置腹、琴瑟和鸣。而不只是我孩子的母亲。”
☆、【仙魔 生子】殇竹韵 12
这一番话完全是在形容商陆心中的完美女性。却无端听得玉竹君烦躁起来,他紧闭著眼睛,稍稍加重了呼吸声以说明自己已经熟睡。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商陆停了下来,转而轻声问道:“你可睡著了?”
这真是一句废话,玉竹君在心中恶声恶气地回应,表面上却依旧是纹丝不动。
确认了他的“熟睡”之後,商陆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变出一种暧昧低沈的语调来。
“直到那一天,采药的学徒将你背回来。我与你相处了这十多日……越来越觉得,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找什麽女子。”
说到这里,商陆顿了一顿,似乎是做了个深呼吸。
“……也不知为什麽,我总觉得与你非常投缘。甚至好像……就这样和你一直相处下去也不错。若你愿意……说要修仙便修仙,我们一起谈天说地,游遍名山大川。岂非快意?”
他的这句告白来得太过突然,玉竹君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懵了起来。而这时候商陆竟然更近一步俯下身来,凑到他的侧脸旁。
不用睁开眼睛,玉竹君便能感觉到商陆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的左颊上。随後更热且柔韧的嘴唇贴了上来,轻轻地向下滑动著,落到了嘴角。
这是在做什麽!
他著实惊了一跳,差点挣动起来。然而理智更快地警告他,此刻睁眼势必造成更大的尴尬。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商陆的这一吻仍在继续。他小心翼翼地俯趴在玉竹君身上,嘴唇摩挲著玉竹君的嘴唇,甚至还用舌尖轻轻舔舐著玉竹君紧抿的唇缝,像是在仔细品尝著难得的美味一般。
天界的仙人虽然无需禁欲,然而玉竹君生性冷情,平日又常在凡间做事,因此并没有女仙送过殷勤。更不可能品尝过情人之间亲吻的甜蜜。
如今这突然的一吻,虽只是浅尝辄止,却足以让他震惊地无法反应。
半个月之前,被毒蛇咬中之後的感觉又重新浮现。麻痹,心悸,忽冷忽热。t玉竹君必须竭力地克制,才能不让身体发出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吻终於结束。耳边又传来商陆的轻笑声。
“我这样算不算趁火打劫?……不过没关系,你不会知道。”
说完,又是一阵衣物的摩挲声,他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出。
待他走远了,玉竹君才从床上支起半身,望著空荡荡的床前发怔。
☆、【仙魔 生子】殇竹韵 13
“那个凡人……似乎对上仙你很有好感。”
帷帐外的鸟笼里,玄泽小心翼翼地说道。
“胡说;”玉竹君瞪了他一眼,“你听见了什麽?”
“没,什麽都没有!”玄泽打了个寒噤,立刻噤声,只敢继续用余光偷瞄著床上的动静。
玉竹君在床上呆坐了半晌,忽然又主动问道:“你在成为妖奴之前,在人间呆过多久?”
虽然不明白问题的意义,玄泽还是诚实答道:“上天之前,我在人间修行了两百年。”
“那你应该见多了凡间的事情。人类都是如此轻浮,将情爱之事随意挂在嘴边麽?”
“啊?玄泽呆了一呆,半晌之後才答道:“上仙是想要听真话,还是恭维话?”
“少废话。有什麽就直说。”
“是,”玄泽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双眼却隐约闪了闪光。
“这个……其实与天上的神仙相比,玄泽倒觉得凡人更看重情义一些。民间关於爱情的传说也不在少数。就算是我们妖族,不少也憧憬著能够与人类产生出一段姻缘。”
“姻缘?”玉竹君对这个词不以为然,冷哼道,“那只是从人类身上吸取阳气和精华而已,别形容得那麽神圣。”
“……不是这样的,”玄泽摇头,“似乎神仙总是喜欢把我们当做不通人性,只知道修炼的低等奴仆,可凡人却不会这样想……这也是为什麽许多妖族愿意留在凡间,而不想成仙的原因。”
他金眸里的光亮完全消失了。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帐里传出玉竹君幽幽的声音。
“妖族并非声来就是奴仆。我没有豢养过妖奴,从来没有,今後也不会。”
这天之後的几个时辰,商陆都没有来过北院。玉竹君也足不出户。
事实上,因为那一吻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心情去调息、看书、或者去做其他习惯的事。
转眼黄昏又至,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以往这个时候,商陆若是在西院的书房里查账,就会顺路过来邀他一起去吃饭。
窗外的光线越是昏暗,玉竹君的心神越是悸动难安。终於,当最後一丝光线都收敛之後,商陆果然找上门来。
两人在门廊下打了照面,不约而同地都张嘴想要说些什麽。而出口的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修仙了。”
──“今後我会改变习惯,试试看认真修仙的。”
两个人一起说完,又一齐住了口。玉竹君有些尴尬地看著商陆,不禁疑问道:“为什麽改变主意?”
“上午离开你这里之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商陆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子嗣。私底下也请过不少大夫,却都说不是身体上的问题。也许我命中就没有子孙缘分。既然如此,不如尝试修仙,说不定能带来一些改变。”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还是有些许像是遗憾的表情展现在脸上。玉竹君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你……就这麽想要孩子?”
“我喜欢孩子,”商陆郑重地点头,“不过生孩子的目的,还是为了延续香火。”
看著他真切的目光,玉竹君沈吟了片刻,再度抬起头来。
“修道也有养生的能力。不如先修习个一年半载,看看是否能悟出什麽,改变气运和体质。也许反而能有所收获。”
商陆立即应道:“如此再好不过,多谢玉兄了。”
他把一边这样说道,如炬的双目却紧紧落在玉竹君的脸上。
☆、【仙魔 生子】殇竹韵 14
玉竹君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偏头掩饰了脸上的赧红。随即提出了一封“但书”。
“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就希望能够贯彻到底。我问你……一年之内不得有男女之事,你可愿意?”
“愿意。”
“……好。”玉竹君定了定神,从衣袖中取出一纸杏黄色的符咒。
“这是清心符。将它烧成灰,和著无根水吞服下去。它能够帮助你清心静气,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从商陆吞下清心符的那天开始,倏忽又过了五日,玉竹君继续传授他修仙的法道。
也许是清心咒的缘故,商陆确实收敛了性情。甚至不再对玉竹君露出暧昧的眼神,这也让玉竹君稍稍缓和、调整了一下心态。
果然,清心寡欲之後的商陆,进步神速。居然比玉竹君当年更为显著。短短半个月之间,他的气质与神态都有了不小的改变。一贯的儒雅中更流露出几分超然与豁达。
然而,他毕竟还是杏林堂的老板。经营事务同样少不得怠慢。这天,他说要去城外的店铺巡账,玉竹君闲来无事。便信步走出了庭院,依旧循著那缕缕梅香往西院而去。
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北院荷塘边的绿梅已经开败了大半。然而墙角旁的腊梅也开始著花。他定定地眺望了一阵,忽然风向一改,将一阵胭脂水粉的气息从花园另一侧的月门吹过来。
这香气倒是闻起来颇为上等,显然花了大价钱才能买到的。却不可避免地散发著植物脱离枝头的死亡气息。玉竹君皱了皱眉头,转身便要沿著原路返回。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已经有一个尖利的女声追到了他身後。
“那边的人,就是玉竹君吧?怎麽妾身一到,你就急著要走呢?”
仅凭这一句话,玉竹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转头去看,果然是一个三十上下,锦衣秀袍,眉眼含春的女子。
这便是商陆的姬妾婉儿。
想起先前在别院窗下听见的那一幕景象,玉竹君心中微微打了一个结。停住了脚步,隔著远远的距离点头致意。
婉儿正眼打量了玉竹君一会儿,突然“噗嗤”笑出声来。随即扭动著身段儿,踩著洁白的雪地走到他身边。
“好一个玉竹君,今天我算是知道什麽叫做‘玉树临风’了。”
她的声音如外表一样甜腻,且带著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
“商夫人过奖了。”玉竹君平淡以对。
“商夫人?”女子瞪了瞪眼睛,噗嗤一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这样叫我呢。”
她捋著鬓角的长发道:“玉公子,在我们商家可住得习惯?”
☆、【仙魔 生子】殇竹韵 15
玉竹君後退了半步道:“承蒙当家的照顾,这几日叨扰了。”
婉儿又抿著嘴笑:“哪里有什麽叨扰?倒是妾身一直听少爷的提起玉公子你,说你如何的丰神俊雅,风度翩翩。今儿个却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说著,她又向前凑了凑。
玉竹君只当她是好奇,还是退让了一步。这倒让婉儿不满地撅起了嘴唇。
“公子何故躲著妾身?是妾身身上有什麽脏东西麽?”
玉竹君自然摇头:“哪儿有的事。”
听他这样说,婉儿立刻又挂起了笑容,更上前一步,居然想要伸手去捉玉竹君的手臂。
虽然隔著厚厚的衣服,但当女人指尖的压力传到皮肤上的那一瞬,玉竹君几乎是反射性地将她甩开,同时後退了大大一步。
“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一推是应急,自然没有掂量轻重。婉儿本就娇小,便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狐裘外袍花瓣一般散开,露出内里的秀袍与一双大红色绣鞋。
玉竹君从不向女性出手,见婉儿跌倒便想去扶。然而婉儿非但没有从雪地里站起身来,反而伸手向著自己的衣襟用力一拉,露出胸前一片白皙的肌肤。
玉竹君心下一惊,急忙扭过头去。便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麽回事?”
快步赶来的商陆,一样错愕地看著雪地里的两个人。
“少爷,少爷!”
婉儿喊了两声,眼角突然挂下泪珠儿,白粉厚涂的脸上冲出两行湿痕,她起身奔到商陆身旁。
情势的变化太过於迅速,玉竹君看著站在一起的男女,稍过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色顿时红了又白。
雪落的花园里一片寂静,只剩女人虚伪的啜泣。
她哭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动静,便主动要去揽商陆的手臂。然而以往温柔随和的男人,这一次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似乎在顾虑著什麽,商陆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转身对婉儿道:“回去吧,有话说。”
仅是这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成功地让女人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後踩著积雪离开了花园。留下玉竹君一人,再也无心欣赏那腊梅新绽放出的清香。
黄昏时分,北面天边一片金红灿烂的火烧云。云下的北院,却显得格外寂静。
脚步声走近院子的时候,玉竹君正在闭目养神。窗台上的玄泽叫了起来,但他依旧没有半点儿要起身的念头。
那脚步声登堂入室,径直到了玉竹君躺卧的竹塌边上。一番衣衫摩挲声音後,商陆低沈的声音传了过来。t
“午前那件事……是婉儿不对。就请当作没有发生过。”
“哼。”
玉竹君没有睁开眼睛,却轻笑了一声。
“我是修道之人,当然不会计较。倒是你这个做人夫君的不会介怀?”
商陆很快苦笑起来。
“婉儿是我爹从青楼买回来的歌姬。当年进门时便说好,若有所出才能成为正室。然而这麽多年过去……早就有一些老仆在背地里戳她的脊梁,管事的也常暗示我将她休掉。她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脾气也愈发乖戾。细想起来她也有可怜之处,便也由著她去了。今日之事,我相信她并不是真心想要与你有染,而是……”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