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聆听,它却愈发响亮,扫过一层层让它变得沉闷的帷幕,就像从水下传来的声音,直到它终于清晰可闻。
“努坦斯,报告位置!报告位置!”
“谁在说话?谁?”
努坦斯费劲吞咽下嘴里即将要溢出的鲜血。
他正仰面躺在一道由乱石和破碎的草坪所组成的斜坡上,他躺在宫殿的庭院里。
缓缓站起身,他看到旁边有两个死去的秘卫,一个被烧焦,一个被切成两半。
努坦斯想起来了,他记起了麦克阿瑟的变化。
又是一次卑劣的背叛。
他四下张望。
没有看到塞拉斯,也没有看到弗朗西斯。
不远处传来枪炮声,努坦斯身上疼得厉害,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也许他的肋骨在爆炸中折断了几根,也许他的内脏内撕裂了一道口子。
但这些远比不上遭到背叛的痛苦,以及失职的愧恨。
今天是他人生中彻底的失败,他没能保护皇帝,也没能保护帝国的血统。
可他还是要战斗,就在此地死去。
他蹒跚而行,路过自己的手枪时,弯腰拾起,这个动作让他的腹部渗出了一些污血。
他大概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怀里的通讯器已经彻底沉寂了下来,这个宝贵的装置过去曾经是秘卫最深邃的秘密,但现在当世界改变后,它仿佛变得一文不值。
他走到了宫殿破碎的内墙,这里依然在战斗,但他看到了绝望,或者说绝望的具象化产物。
一个十分庞大的恶魔。
它有纯粹金属包裹的身躯,走路的姿势就像收起双翼的蝙蝠一般,它有着四条手臂,每一条手臂上都持握着致命的武器,巨剑,重斧,发光的大口径枪炮。
它正在向宫殿发动攻击,它将墙壁撕开,朝倒塌墙体喷吐出一道由砖石和灰泥组成的汹涌湍流。
残存的秘卫和帝国士兵不断后撤,用一切武器朝它开火,但枪林弹雨打在那个东西丑恶的金属躯体上只能迸出一道道无力的火花,它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承受的伤害,依旧在阔步前进。
努坦斯能在耳边听到它的声音。
“吾乃费德提克!血肉领主!吾等之屠戮者!”
努坦斯看到了塞拉斯,他和斐格多等几名巫师在一块,用手枪和巫术为某人做掩护,那个人努坦斯也认识。
萨缪尔正持剑冲向那个恶魔。
努坦斯迈步向前,他试图奔跑。
“萨缪尔!”
对方充耳不闻,似乎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英雄,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全身溅满了火星,踩着倒塌的残骸一跃而起,用力劈砍向那个东西的秽恶肉体。
费德提克似乎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准备攻击它脊背的身影。
它像驱赶苍蝇那样轻轻一挥手臂。
随后它继续前进,对于不断冲击它血肉的子弹不以为意,很快另一段宫殿围墙轰然倒塌。
它似乎存在什么更具体目标,并不想和这里的守军纠缠。
努坦斯来到了萨缪尔身边,他的躯体被打进草坪里,那个冒着轻烟的焦坑正渗出血液,但很快就被泥土所吸收。
他将他拽出来,萨缪尔还活着,狼獾们的炼体术救了他一命,但他身受重伤,多处骨骼断裂。
努坦斯听到一阵轰响和滚动的声音,又一个血肉使者冲入宫殿庭院。
它从桥梁另一端走来,撞倒大门挤了进来,它摧毁了叛军付出数百条生命也未能夺取的大门。
那怪物隆隆地碾过破碎的草坪,推翻了士兵们建立的一些掩体,它抬起双臂的大口径武器,努坦斯甚至能听到了它为开火而充能时所发出的标志性低吟。
一道闪光,一道炽烈光束,它正中血肉使者的躯体,但那灼目的明亮光芒似乎在对方身上偏转,被它的青焰所遮掩。
那个生物的身体上飘荡出漆黑的气体,但没有任何明显的损伤。
它转向那几个刚刚攻击过他的巫师。
“躲开!快!”
努坦斯再次开始奔跑,穿越那片被撕碎的草坪,经过死在叛军手下的诸多尸首,朝宫殿围墙冲去。
轰!
血肉使者双臂的武器骤然开火,那声音就像晴空的雷鸣般,但它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两道翻滚的青色火焰。
那些刚释放完巫术的巫师们躲闪不及,眨眼间被火焰吞噬,在短暂的尖叫后,变成了一滩难以辨识的软组织液,并在随后的高温中彻底被蒸发,与泥土融合在一起。
屠杀还在继续。
努坦斯沿着一道由碎石堆成的斜坡冲了上去,接着奋力一跃,落在一条花园长廊的平坦顶面上。
“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
塞拉斯早就等候在那里,他接过昏迷的萨缪尔,看向努坦斯的眼神充满的诧异。
“差点。”
“现在该怎么办?”
塞拉斯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弗朗西斯,对方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还沉浸在失败的阴影中。
“该撤退了,这里守不住了,公民圣殿的部队也全部撤离了。”
裴格多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后,便从塞拉斯手中接过萨缪尔,显然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交待自己的性命,如果秘卫们不走,那么他就会自己走。
努坦斯举目望去,防线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怪物,到处都是叛军,忠诚者的死尸堆积如山,昔日荣耀的紫宫已经沦为地狱。
但问题是,他们又该去哪呢?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很快!”
就像一道闪电,某种预兆骤然划过裴格多黑暗的脑海,那是一个声音。
“所有人,全部向圣伊莲娜教堂集合,我是影子亲王,重复一遍,我是影子亲王!”
这个声音也被努坦斯捕捉到了,甚至他还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它正在沿着墙沿狂奔,翻过一段被砸断的部分,随后再次飞跃,跳到了宫殿的屋顶上。
它继续奔跑,与地面正在行走的血肉使者高度相近,几乎还要更高一些,而对方正在摧毁一处士兵的掩体,就像掏兔子窝一样。
努坦斯依稀能看到它墨绿色的甲壳,外形与人类的近似,他还能看到它的头颅,那荒唐的椭圆形两侧有两个毒刺一般的椎体。
它开始加速,并伸手拔剑。
那是两柄交错在它的背后,如类似锯子一样的东西。
他将它们抽出来,用双手握住,刀尖向下,随后从屋顶一跃而起,手臂高举在头顶。
第258章 致命晨曦(二十八)()
轰鸣的链剑从血肉使者的头上掠过,正中它的肩部。
只一瞬间,便深深砍人它那污浊的肉体,并释放出强烈的震颤毁灭着内部的一切。
吼!
随着一条手臂坠落在地面,血肉使者大声咆哮起来,另外一条手臂和六条金属腿狂乱的舞动,试图驱散那个伤害它的东西。
但对方早已预料到这点,枯木般的手臂从他面前掠过时,头盔两侧的蝎颚激光开火了。
一阵暴雨般的晶刺飞袭而来,直接将那条手臂打成碎片。
接着,他再次率先攻击,挺剑直刺向血肉使者裸露的腹部,以一个惊人的回旋跳上了半空,挥砍出一个弧形。
血肉使者几乎半边身体被卸了下来,它失去平衡倾斜到一旁。
落地之后,他自然地用剑划出一道弧形并带动自己转了一圈,又在第二圈旋转的时候将左手的剑身稍稍抬高,完美地滑过了血肉使者的脖子。
几秒之后,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怪物,被整齐切成了四份,尸块缓缓滑落到自己恶臭的血泊中。
这一切把努坦斯众人都看傻了。
他是谁?为什么穿着那么奇怪的铠甲?他来自何方?站在哪一边?
问题很多,但时间并不允许他们思考。
因为对方收起了链剑,在几个呼吸间,如一阵云烟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冰冷的黑色目镜后,是两道更加冰冷的目光。
“皇帝呢。”
弗朗西斯能够感觉到那目光是聚集在自己身上,就像一柄刀子顶在了喉咙,他已经听出来这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是谁了,这让他愈发的悔恨和愧疚。
他喉头蠕动了几下,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问你皇帝呢。”
“陛、陛下逝”
他的最后一个字,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给扇了回去,对方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一米九个头的他直接被扇飞了起来,跌落到三米开外。
在弗朗西斯挨这巴掌的瞬间,塞拉斯和努坦斯的肩膀都下意识的抽了一下,他们也都认出了这个隐藏在古格盔甲下的人是谁了。
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废物!我走之前和你说过什么!难道是你已经产生了失败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错觉。”
愤怒的声音通过头盔传出但并没有产生任何异样感,仿佛头盔是不存在的。
“我、我知道我有罪!”
弗朗西斯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拔出腰上的手枪顶住太阳穴。
但下一秒,迪亚哥覆盖着手甲的冰冷巴掌就又一次贴到了他的脸上。
啪!
“死!现在死管用吗!”
迪亚哥虽然是气炸了,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奥术师们会这样动手,他虽是觉察到了对方有些小动作,但下意识的还是将其归入到“可接受”的范围内,毕竟帝国内每个组织,每个势力都有“小动作”,谁也不好去指责谁。
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不愿意多生是非,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欧克吸引过去了,他不想在其他事务上太浪费精力。
然而,结果却是可怕的。
欧克没有立刻摧毁帝国,他的疏忽大意却几乎摧毁了帝国。
真要说起责任,他的责任其实比弗朗西斯更大,这也是他愤怒的来源,不是因为别人,而是自己。
弗朗西斯望着被打飞的枪,停顿数秒后,终于哽咽了。
“对不起,迪亚哥大人,我”
“哭什么!秘卫不会流泪,不要让恐惧和愤怒击垮你!”
深吸两口气,平复下躁动了内心,迪亚哥扫了裴格多一眼,还有他背后的那个人。
两个巫师,其中一个来自圣甲虫卫队。
“皇太子呢,你们保护好了吗。”
“这”
努坦斯和塞拉斯微微扭头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努坦斯站了出来。
“迪亚哥大人,皇太子被公民圣殿带走了。”
这次迪亚哥反而没有愤怒,因为他在来到路上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了。
公民圣殿,这个古老神秘的组织一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从两百年前就开始搜集这个组织的资料,尽管很少很少,但依旧可以窥见一二。
从统一时代开始,帝国和这个组织的关系就不好,他们掌握着近乎神话的科技,但却像是守财奴一样保管着它们,好像动用那些科技就会毁灭人类一样。
在帝国分裂之后,东凯尼亚的历代皇帝就和公民圣殿的关系越来越差,特别是公民圣殿要求禁绝一切巫术的通牒,让皇帝们感觉到了受到操纵的威胁。
果断的,东凯尼亚皇帝将自己能够控制的凯蒙教会与公民圣殿进行割裂,这才是东西教会大分裂的真正原因。
从这个时候开始,公民圣殿就和帝国完全失去了联络。
但他们真的就放弃对帝国的控制吗?显然迪亚哥认为并没有,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推翻帝国,建立一个他们需要的社会,那是一群自诩进步和文明的白痴,照本宣科的书呆子。
可如今他们却主动搅进了这场浑水,目的自然不言而喻,迪亚哥心里有了准备,所以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震惊。
“知道了。”
他的回答让两人都惊讶的抬起了头。
“两位公主呢?是否安置在圣伊莲娜教堂。”
“是,遵照皇帝之前的要求,我们已经把两位公主转移到哪里,并派遣一百名秘卫和两千名士兵及巫师进行保护,还有血百合武装修女团,普世牧首也在那边。”
“去通知所有人,马上到哪里集合。”
“是。”
虽然命令并不是来自于皇帝,但努坦斯终于产生了活下去的冲动,他的存在又有了价值。
“你也来吧。”
这句话是对裴格多说的。
“我刚从巫丘过来,那边的攻势已经暂时停止了,但你这样出不去。”
“他们也攻击了巫丘?”
“巫师,动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不进攻那里?”
“呃,我冒昧问一句,到教堂之后呢?我们现在已经身陷重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迪亚哥便朝着紫宫深处走去,裴格多看了他和跟在他身后的弗朗西斯一眼,将昏迷的伙伴往肩上一背,追了过去。
第259章 致命晨曦(二十九)()
帅克从小艇里迈出来,站在码头上,他握着自己的老枪。
他用长满老茧的右手食指和食指轻轻一扣拉开了枪栓,然后塞进去一颗子弹,帅克在这个过程中一眼都没看手里的武器。
他直面前方,沿着码头望向远处的那些人,神色严峻,这让他的皱纹更深了,他紧锁眉头的样子就像是在灼目的阳光下眯着眼睛。
他没有犹豫,一步,两步,三步
他开始小跑,接着大步奔跑起来,沿着码头向上前进,把枪抵在肩头,贴在脸颊上,边跑边瞄准。
第一枪。
一个在笑的叛徒,子弹钻进肩胛骨之间的脊柱,这个家伙正要一刀扎进小卡夫可的脖子,结果却如触电般倒下。
第二和第三枪。
一个把小卡夫卡按在地上的叛徒,两颗子弹正中面孔。
第四枪。
一个开始转身想要逃跑的家伙,下颚钻进去的子弹瞬间将他打倒在水里。
第五,第六和第七枪。
两个持枪背靠在一块的家伙,三枚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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