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是实话,如若不是真的完全无计可施,他们断不会说这样的话,既然说了,就证明他们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怜香紧绷着脸,脸色苍白憔悴,她抿紧双唇,重新重重坐回椅子上。
叶羽一直在她身后站着,此时,他抚上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轻轻一叹,叶羽说:“几位大人先去开药吧,不管怎样,该尽的人事还是要尽不是,”
御医们听他这样说,忙道:“是,驸马爷说的是,臣等这就去。”
看着那些御医退出坤宁宫,朱允炆沉吟了下,向怜香说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小姑姑你……”
怜香看看他,点头说:“这边我会照看,你去忙吧。”
朱允炆走后,怜香终于像是虚脱了一般,靠近叶羽怀里,无声的抽泣了起來。
叶羽敛起眼眸,就这样沉默的拥着她。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却是无能为力。他不可能直接告诉怜香,告诉她朱元璋肯定活不过今年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
寝殿内,已经醒转过來的朱元璋独自躺在龙榻上,怔怔看着窗外发呆。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前半生叱咤疆场,后半生周旋朝堂,朱元璋呕心沥血开创了大明帝国,而如今功成,身体上的旧伤新病便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烧尽他所剩无几的健康。
朱元璋细细想着自己的一生,在心中已经感到无憾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怜香而已。
朱元璋已经按照自己对怜香的承诺,依照她的喜好为她挑选了驸马。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叶羽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但是,也许是朱元璋这一生对怜香的疼爱,导致他在弥留之际,依然最不放心这个女儿。
老皇帝轻轻叹息,他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沙哑的嗓子轻声喊着:“陈景,陈景,”
一直守在寝殿外的陈景听到他的声音,忙推门跑进來。
“陛下,您醒了陛下,”
朱元璋只是点点头,他问道:“外面……谁在外面,”
陈景给朱元璋身后垫上靠垫,说着:“九公主和驸马都在外面。”
朱元璋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慰,然后说:“叫驸马进來,朕有话单独跟他说。”
陈景微微一怔,“陛下,不叫九公主先进來吗,”
朱元璋摇摇头,道:“先叫驸马进來,我要嘱咐他一些话。怜儿的话,等我跟驸马说完,自然会叫她进來的。”
陈景忙点点头,退出寝殿,向等在大殿中的叶羽和怜香说:“陛下醒了,传召驸马爷进去见驾。”
第二百零七章 立誓言
怜香听陈景说朱元璋醒转了,心里一阵喜悦,又听到朱元璋传召叶羽进去,不禁又是一愣。
“陈公公,父皇只叫驸马一人进去么。”
陈景点点头,说道:“是的,陛下叫驸马爷单独进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嘱咐驸马。”
叶羽和怜香对视一眼,可以明显从她眼中看出担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叶羽对陈景说:“我这就进去见父皇。”
看着叶羽走进寝殿,陈景安慰怜香道:“九公主放心,陛下只是有些政务上的事情要嘱咐驸马,等他跟驸马谈完话,就会叫您进去陪着了。”
怜香见他说的笃定,不禁安了安心,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叶羽轻轻走进朱元璋的寝殿,只见垂垂老矣的朱元璋靠在龙榻之上,似乎正闭目养神,脸色蜡黄,看上去十分疲惫憔悴,尽是病态。
叶羽尽量压低脚步声,不想吵到朱元璋。
哪知朱元璋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叶羽见朱元璋睁开眼,忙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看清是他,笑着点点头,指指龙榻示意他坐下,道:“你來了,來陪朕坐坐。”
叶羽谢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元璋旁边,“父皇感觉怎么样。可好些。”
朱元璋微微一笑,摇头叹道:“就这样吧,朕是好不了了。”
“……”叶羽想不到他这么直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元璋却不理会他的沉默,兀自说道:“羽儿,你觉得,朕这一生可是成功的。朕可是个好皇帝。”
叶羽洠氲剿蝗挥写艘晃剩陨哉苏瑳'想好该如何作答。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朱元璋,早已不复七年前的风采,想必与年轻时的样子更加不同。此时的朱元璋脸上皱纹清晰可见,两颊深陷,看來确实是时日无多了。
等了片刻,也不见叶羽吭声,朱元璋自己反倒叹息道:“当初我在濠州城参军起事,身边围绕着许许多多的能臣良将,他们一个个都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只可惜……最后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当年李善长决心跟随我,出谋划策,蓝玉更是自小跟着我学习兵法战略,在战场上往來呼啸、无往不利。当时的我,哪里会想到,我会亲手下旨杀了他们。我做了这天下的帝,他们却死在了我手里。可是啊,再等几天,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同归黄土。”
叶羽怔怔听着出神,心中五味杂陈,朱元璋会有今日这番言语,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
朱元璋顿了顿,又道:“羽儿,我驱除暴元,复我汉氏江山,一手建立大明帝国,功绩历代莫可与比。你说,古今英雄豪杰有谁能与我比拟。”
叶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最终淡淡说道:“父皇文治武功之盛,古來无人能及。只不过……”
朱元璋见他沉吟,便问:“只不过如何。你但说无妨,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叶羽想了想,便又说道:“只不过父皇建立功勋盖世,却也手染无数人的鲜血。如此一來,功过是非,反而无法轻易说清了。”
朱元璋听罢,先是轩眉立起,而后语气颇为威慑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朕手染无数人的鲜血。朕一生纵横天下,复我汉人江山,若非有战场上那些牺牲者的性命,又安能有如今的大明帝国。你这话说的,真是孩子气,”
叶羽看着他,心道反正他今日赦自己无罪,不如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出來。
于是,他昂然说道:“父皇,您对儿臣的器重和提拔,儿臣都记在心中,且铭感五内。只是,有些话,您既然问到了,儿臣也就不得不说。儿臣想问您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能占得多少土地。”
朱元璋一怔,摇头道:“占不了多少。”
叶羽点点头,道:“是,即便您修缮再富贵的陵寝,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您却为了巩固地位,杀了那么多人。儿臣刚刚说您手上染满的鲜血,并非是指在沙场上死去的那些人。而是指……死在您手里的那些文臣武将们,您为了巩固江山皇位,斩杀了无数的人,单单是《逆臣录》中的名字就有三万之多。父皇,这些人,真的是为了建立大明帝国而死的吗。”
朱元璋洠氲剿谷皇撬嫡庑皇奔淠徊挥铩
叶羽又道:“自古以來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仁慈盛明。所以,我才说您这一生,功过是非实在难以说清。”
朱元璋一生自负,此刻却被叶羽这样说,竟然还说的难以辩驳。回首前尘,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响,竟“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叶羽这一下可吓得不轻,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话说的重了,忙跪在地上,又伸手扶住朱元璋,悔道:“父皇息怒,儿臣刚刚言语多有冒犯,请父皇治罪,切莫伤了自己的龙体,”
朱元璋咳了几下,却笑着扶着叶羽的手,道:“呵呵,不碍事,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与你何干。朕左右之人,从无一人敢如你这般对朕说话,朕挺舒坦的,毕竟好久洠婊傲耍土簿顾岛锰暮咫蘅摹!
朱元璋兀自笑着,然后正了正神色,对叶羽说:“朕刚刚问你,若你曲意逢迎,才真是欺君之罪。羽儿,听了你这番言论,朕反而很放心。你要知道,朕对你寄予厚望,朕知道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待朕大行之后,允炆就会继承大统,朕希望你可以成为朝中的群臣之首,忠心辅佐新帝,你刚刚那番话,让朕确信你是个耿直的良臣,朕很放心。”
“父皇……我……”叶羽怔怔听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朱元璋的话却还洠低辏蝗凰剂⑵穑浪蓝⒆∫队穑壑斜派涑龊说墓饷ⅲ缓笠蛔忠痪涞乃担骸半薨畔Р牛侄阅阋煌樯睿阅愕某錾韥砝薅伎梢圆患平希还奕缃褚惴⑹挠υ孰蘖郊拢憧纱鹩Α!
叶羽被朱元璋看得直发毛,“父皇请说……”
“第一,你必须对怜儿一心一意绝不辜负,否则,朕就算是死,也定然不会轻饶你,”
叶羽舒了口气,郑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此生对怜香必定始终如一,绝不会辜负她,”
朱元璋点点头,他依旧死死盯着叶羽,脸色再不复刚刚的温和,反而变得异常狠辣,“第二,你现在在朕面前发誓,发誓待朕死后必定全心效忠新帝,绝不会做出背叛新帝之事,否则,你将会在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叶羽的瞳孔一瞬间放大,这个誓太毒了,他愣在那里完全发不出声音。
叶羽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决不能发这个誓,新帝是谁。那是建文帝朱允炆,朱允炆这个人,命中注定是不可能坐稳江山的,自己发誓效忠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若是不发誓……
叶羽的迟疑,分毫不差的落入朱元璋的眼中。
凝起眉毛,朱元璋的眼中恢复浓浓的嗜杀之意,他一把抓住叶羽的肩膀,凑上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着,“朕要你发誓,现在马上发誓,发誓你会效忠新帝,绝不背叛,你给朕发誓,”
叶羽怔怔盯着朱元璋的眼神,他现在跟朱元璋离的很近,如此近的距离里,让他清晰的看清老皇帝眼底深处的浓浓杀意。
一瞬间,一向淡定的叶羽终于开始恐惧,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他惧怕朱元璋的现在的眼神,只觉得被铺天盖地袭來的帝威严压的喘不过气。然而,他想逃,却无处可逃,他本就是跪在地上的,如今被朱元璋的气势震慑住,竟然是感觉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在不住的发抖。
僵持了良久,叶羽心中不断的思考和盘桓,最终,还是无力的说:“是,儿臣遵旨。”
哪知,朱元璋却不放过他,厉声说道:“不是遵旨,而是让你发誓,”
叶羽心知此次再难推脱,若自己现在不发誓,怕是老朱一朝变脸,现在就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叶羽喉结微动,喃喃说着:“我叶羽,今日在吾皇面前起誓,日后必定效忠新帝,若有违抗誓言,此生……”
朱元璋看住他,逼迫道:“不是此生,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叶羽无奈,沙哑着声音说:“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朱元璋盯着他,见他额头已经渗出汗水,眼神也不似一开始自信清明,顿时便知道自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松了口气,朱元璋的神色和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松开。
朱元璋面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和缓,他说:“羽儿,你要记住今天发过的誓。朕对你的信任和器重,希望你日后绝不要辜负才好,”
叶羽怔怔听着,然后向朱元璋叩拜行礼,将脸上的一切神色隐藏在低头的动作之下,只说:“儿臣谨记父皇的话,”
第二百零八章 洪武大行
十八年前,当怜香摊开两只小手将一副自己亲手画的画交到朱元璋手里时,朱元璋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会疼爱这个女孩儿,花费一生也会为她找寻到世上最大的幸福。
“驸马是什么马。能骑吗。”
“怜儿想骑的话,朕教你骑马射箭,但可别骑驸马。驸马是公主的相公,是怜儿将來永远的依靠。”
“比父皇还值得依靠吗。”
“当然,父皇总有一天会离开怜儿,但驸马会陪在妳身边,永不分离。”
“永远在怜儿身边。这不是很累吗。”年仅八岁的小女孩,皱起了同样小小短短的眉,“好吧,驸马既然那么辛苦,怜儿日后会再学习舞蹈跳给驸马看。母后说女孩子此生是要为自己最亲近的男子作画起舞的,所以怜儿今天送这幅画给父皇,然后再学习舞蹈送给以后会很累的驸马吧。”
朱元璋躺在寝殿中,脑中不停地回荡着很久以前的画面。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朱元璋睁开眼睛,他轻轻唤道:“怜儿。”
“父皇,您醒了。”搀扶起床上想要起身的老人后,怜香随即倒了杯茶递给父亲,“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今晚难得这么舒服。”
老人喝了口茶,说出让怜香差点抑止不下泪水的话。
虽然是第一次遇见,但她也听人说过,这便是回光返照的现象,让饱受疼痛纠缠的身体能在永离人世之前得到久违的舒坦平静。
“父皇,您要见允炆吗。”怜香的声音有着颤抖,她明白,眼前的老人,已经到了极限了。
“不,在这之前有些话想跟怜儿说说。”
“父皇,您想说的话……”怜香的眼底浮现水波。“不能等到以后再告诉我吗。”
老人怜惜地笑了,谁都知道他撑不过明天,以后岂还有机会:“怜儿,你是不是真的十分喜欢叶羽。”
怜香愣住了,她双手握紧腿上的衣料,咬着下唇,不解的冲父亲点点头。
朱元璋看着她的样子,心下便已明了,他不禁发出了类似欣慰的叹息。
“怜儿,父皇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便答应过你母后,要好好疼妳,只要是妳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让你亲手获得。”朱元璋轻声说:“我可有违背这个誓言。”
怜香沉默地摇摇头,像是要凝望父亲最后一眼般,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瞳眸。“您总是给怜儿最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射箭、骑马、出宫去玩儿、甚至允许怜儿自己挑选驸马……”
老人呵呵的笑着:“怜儿若是男子,朕连这个江山都会给妳。”
“父皇,怜儿不想要江山。您已给我一切最好的东西了。怜儿只要父皇好起來。只要父皇陪在怜儿身边。”
朱元璋苦涩的一笑:“父皇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了。好在,你已经有了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人。怜儿,这个问睿缭谄吣昵熬透梦蕣吜恕奕媚慵薜逆饴恚憧陕獍 !
“父皇。”怜香的泪水溃堤,扑到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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