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半晌,方才撅着嘴把信纸塞到念云手里:“陛下也真是,大老远的派个六百里加急特使,就这么几句话!”
念云展开信笺,果然不过寥寥数语。
自卿离宫,方知过往种种,朕险误终身。思卿甚笃,夜夜非蓬莱殿不能成寐,非沉水香不能安神。梦回忽觉此身独卧,方知长夜漫漫,惟盼归人。
这样的话是从前他始终不曾说过的,虽然都是极寻常的话,可读来,字字在心中划下深深的痕迹。
念云心里是怨他的,所以才想要离开他。这两年来,他疑她陷害蕙娘的事,忧郭家外戚专权,怨她心狠手辣害死那些年轻的新人。他有了新宠,他冷落于她,他甚至很久不曾叫她的名字,只唤她“贵妃”。
可她明明都已经离了大明宫,只要按着原来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她就可以顺利地离开他了,为何此时就为着他这么几句话,竟心如刀绞?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入虎穴()
是夜大部队撤回城外修整,七喜带着几十个随从留在州府处理遗留问题。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原本打算只在徐州城里修整一天的,又不得不多待了一天。
那徐州城外数十里处可还驻扎着武宁军,他们选择在徐州修整本来就有设法拉拢武宁军的意思,于是郭鏦连夜派使者带了他的亲笔信去联络武宁军的主将。
次日清早,使者便带来了好消息,原来那武宁军的主将早就看不惯胡刺史的作为,可是刺史身为朝廷命官,他也拿他没办法,所以两人明里暗里少不得一番争斗。
如今郭鏦斩杀了那胡刺史,主将连连称快,遂答应出兵镇海,替陛下效力。
这多的一天念云也没有闲着,她跟着两位有经验的副使一起,补充了些粮草,战马也吃饱喝足。
身份已经亮明,念云索性亲自到士兵的营帐去慰问,贵妃亲临,并与士兵穿一样的战袍,吃一样的饮食,一时士气大涨。
念云同郭鏦商量道:“李錡驻扎的镇海,不过区区弹丸之地,他敢与朝廷对抗,恐怕暗地里还有些后手。”
郭鏦点头表示赞同:“那附近隶属淮南节度使的管辖范围的几大州府,虽然并不归镇海管,但是距离都很近,在李錡的布局中定然也占据了重要地位。他若是一举控制了整个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对我军将十分不利。”
念云想来想去,便加派了信使,六百里加急送往苏州、湖州等几处,明言陛下已经发兵征讨,令各州府刺史早作打算。
这边厢李錡听闻皇上已经派了神策军出兵讨伐,却只派了五千兵马,主将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监,听说是刚从东宫提拔过来的,便十分不把他放在眼里,整顿兵马,打算一举消灭神策军。
李錡的手里,倒确实是握着一件不容小觑的秘密武器。
太湖一带物产极为丰富,稻米产量极大,每年从苏杭一带运往北方的粮食、丝绸、刺绣、淡水鱼等物产占了极大的分量。
若控制了这一带,虽然地势上并无天险可守,但粮草充盈,可打持久战。朝廷的军队长途奔袭,必然难以一战取胜,一旦后方补给跟不上,必然被拖垮。
话说李錡手里这件最大的秘密武器,就是他在附近几大重要的州府都安插了得力的亲信。
李錡反扑的第一步,就是命令他的这些亲信控制这几大州府,扩大势力范围。
但李錡没有料到的是,这几大州府的刺史也都不是傻子,早在王叔**去李錡盐铁转运使职务的时候,其他州府的刺史便大多都心里有数了,预料到新帝只怕要拿李錡下手。
因此这些刺史表面上不说,心里都有些计较。
待念云的信送到,听闻皇上已经派神策军讨伐李錡的时候,各州刺史便知道时机已到。
常州刺史先发制人,连夜安排刺客,诛杀了李錡安插在常州的镇将。之后,迅速派人往苏州、杭州、湖州、睦州四个州府发檄文,希望与各州府合力征讨李錡。
湖州刺史接到密信时,城中的势力已经大部分被镇将所控制,形势不容乐观。但刺史与亲信商议之后,趁着夜晚开城门,命手下在城外的乡民中秘密招募壮士百名,反攻入城,趁乱擒杀了李錡安排在湖州的镇将。
彼时惟有苏州刺史没来得及反应,被镇将捉拿之后献与了李錡。
在李錡与附近州府刺史们博弈的时候,神策军已经同淮南军、武宁军、宣武军在宣州会合。与此同时,武昌军和江西军在信州会合,浙东军正在赶往杭州的路上,七路大军一齐进逼镇海。
郭鏦虽无行军打仗的经验,却也熟读兵书,知兵法。这六路地方军人数上虽然不少,可是论战斗力,恐怕打不了硬仗。
而神策军虽然薛七喜治军赏罚分明,军纪严明,可是毕竟没有实战经验,威信有限,真要打起仗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所以这一战,最好是智取,尽量得减少正面交锋。
他在营帐中盯着沙盘里的军事地图看了许久,指在地图上指着位置道:“我们从宣州、信州等地进逼,我的意见是行军速度可以放慢,以威逼为主,进逼敌人的心理防线。待其势力范围不断紧缩、内部生变时,自然可不战自败!”
北边常州刺史已经控制了局面,湖州也基本不需要担心。如今李錡的势力主要集中在苏州、睦州,准备夺取杭州。
李錡当初起意谋反,想必是笃定五州都能拿下。如今常州、湖州生变,先机已失,军心定然不稳。
念云凝视着军事地图,眉眼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我们长途奔波至此,若拖延太久,十分不利。光是靠压缩李錡的势力范围、大军进逼,只怕日久会给叛军喘息的机会。依我看,等待时机不如自己制造时机。我们可派出使者,秘密进入镇海城,伺机行事。”
七喜背剪着双手在营帐里踱来踱去,看看地图,又看看念云,沉吟道:“娘娘所言有理。神策军为了长途奔袭,所带粮草不多,不宜长期消耗。六路地方军虽然战斗力不一定多强,但其中士兵都来自附近的州县,想必在镇海军中也有熟识的人……”
若是从地方军和几州百姓中挑选与镇海军中士兵有亲旧的士兵,派去探听镇海军的消息,只要找到其中的突破口,挑起镇海军中内乱,破敌便指日可待!
郭鏦想了想,道:“这个方法确实可以试一试。不过,派去探听消息的还须得一个有分量、足以取得对方信任的人才行,一旦找到突破口,好在第一时间抓住机会。”
念云道:“李錡本人及其亲信多在奉化城,但他的重兵却屯于镇海,我想亲自去镇海城一探究竟。”
郭鏦大惊,几乎跳起来:“万万不可!深入敌军十分危险,你是天子的贵妃,万一有个疏漏,不说在皇上面前我们该当何罪,你叫哥哥我还怎么活,又怎么回去跟阿爷阿娘交待!”
念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在皇上面前请命出征,骑的是战马,吃的是军粮,住的是营帐,原本就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便是出师未捷,也是为我大唐建功立业,死得其所!”
七喜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摇曳的烛光把阴影投在他的脸上,使他瘦削的双颊看起来平白多了一层严峻的模样。
他高瘦的身影缓缓走到念云身边,俯身行了一个礼,劝道:“娘娘!虽然都是建功立业,但娘娘身份非同寻常,乃是整个军中的精神脊梁。倘若娘娘有什么闪失,不说我等对皇上无法交代,就是在军中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念云的目光似星辰般朗朗,抬起头来看着他。当年的那个少年此时看起来挺拔了许多,也变得成熟和深沉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陪在身边,替她排忧解难,忠心耿耿。
她抬起手来拍拍他的胳膊,“七喜,你不必担心我。我是女人,即使进入镇海城,只消稍微易容,就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方便隐藏自己。李錡也不会想到,我这贵妃会亲自出马。”
郭鏦见劝不了她,便道:“我陪你一同去。”
七喜道:“还是七喜陪娘娘一起去吧,也方便伺候娘娘。驸马姿容太过出众,娘娘又如此花容月貌,便是易容,也怕惹人注目。驸马且留在军中,以观其变。”
郭鏦想了想,当年他们兄妹俩加上李淳,三个翩翩少年走在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全落在他们身上,确实太引人注目了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薛七喜:“如此,娘娘便有劳你照顾了!”
商量妥当,他们便连夜写了密函,约定宣州的大军同其余几路兵马缓慢行进,进逼镇海一带。
薛七喜换上一套小商贩的衣裳,打扮成一个贩卖瓷器的小贩。念云用润肤的油膏混合了炉灰涂在脸上易容,又在脸上点了许多雀斑,头上系一块松花色的头巾,打扮成小贩的夫人。
他们从会合在宣州的地方军和当地百姓里招募到十余名与镇海军中士兵或将领有亲旧的壮士,打扮成挑夫,挑着几担北方的白瓷碗碟、花瓶等器皿,到镇海城去贩卖。
薛七喜本是念云屋里的奴才,习惯了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如今虽扮作夫妇,郭鏦见了只觉得好笑,活脱脱一副妻管严的模样,念云索性端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来。
念云是贵妃,旁人还真不敢假扮她的夫君。好在七喜是个太监,身份倒是便利。
一行人快马加鞭,靠近镇海城了才将马匹藏起来,挑着担子,徒步往镇海城而去。
离城门还有好远,念云就感受到了战争所带来的不寻常的压抑气氛。远远看去,城门口虽然也有许多贩夫走卒进进出出,但是增加了许多的守军,对往来客商严加盘查,语气不善。
念云不大放心,拉一拉七喜的衣袖,“我化的妆没有问题吧?”
七喜看一看她黝黑的脸,可惜一双眼睛是没法改变,纵然脸上有一些黑芝麻粒一样的雀斑,她还特地在额头上画了一块红褐色的胎记,依然掩饰不了一双灵动的妙目和下巴柔媚的线条。她生得太出众,想往丑里打扮都犯难。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贵妃现身()
念云生怕自己的妆扮出差错,连声问七喜。
七喜扯了扯嘴角,“夫人样貌天下无双,还是把头低着吧,别东张西望,尽量不叫人注意脸才好。”
这关卡只怕不那么轻松。但既然来了,总不至于知难而退。在城门外观望了一阵,二人带着几个挑夫,往城门走去。果然,走到城门前便被守卫拦了下来。
念云低着头,把手里的包裹交于守卫检查,不过是几件旧衣裳。那守卫喝问道:“是何方人氏,进城做什么的?”
七喜向那守卫作了一揖,道:“小可是邢州人氏,从家中带了些白瓷器皿至江南来贩卖。不知此处缘何盘查甚严?”
那守卫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将身后跟着的几个挑夫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念云身上,指一指这些人:“都是和你一起的?”
七喜低头回道:“这一个是内人,小可的货物沉重,因此路上雇了几个挑夫。”
念云虽然没见过这阵势,好歹也做了十几年东宫的女当家,若没几分胆识,也不敢自告奋勇揽下这事。她倒不紧张,一直淡然地低着头,见那守卫也没说什么,目光移到别处去了,似乎打算放行了,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守卫扬扬手,正要放行,只见旁边另一个守卫大步走过来,拦住他们一行人,神情不善地翻了翻担子里的瓷器货,露出一口大黄牙笑道:“东西不错!”
念云只觉得心头陡然一紧,暗道不好。七喜的手在袖子里头仅仅攥成拳头,却不能发作,面上还装着卑躬屈膝的。
大黄牙走过来,似乎想去揪薛七喜的胸口,打量了一眼,七喜身量太高,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把推过去,把他推了个趔趄。
“一个外地人,看着就像细作!”
推完七喜,又转到念云身边,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来捏她下巴。念云一偏头躲过了,七喜顾不得方才被推的一下,忙闪身过去挡。
大黄牙龇了一下牙,啪的吐出一口吐沫:“妈的!这小娘子长这么一双狐媚子眼睛,不是细作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哪像卖瓷货的!”
抬起又是一脚踢翻了一个瓷器挑子:“来人啊,给我绑了,把这几个人统统给我绑了,关到大牢里去!”
到底还是在京城中待得太久,棋差一着。李錡的部下全是乌合之众,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正等着混乱之中趁火打劫呢。他们带了这么些上好的邢窑白瓷,可不是正好被盯上!
一群兵士立即涌上来,把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衣裳的扯衣裳,将他们几人全部拿下。瓷货自然也被他们七手八脚抬走了。
七喜怕他们伤着念云,忙道:“几位兄台不必费力押着,我等自己走去。”
大牢这种地方不算陌生。念云走进去的一刹那,心里却猛地一抽。上一次,那一座大牢里,经历了她一生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噩梦。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狱卒将他们几人分别关在三个监里,这回可没有舒王的待遇,他们被粗鲁地塞进十分简陋的监牢里,只有两米见方的一块地面,铺着些稻草可供坐卧。
还未有任何行动,便被抓起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几个扮作挑夫的士卒也十分不安,有些慌张地望着念云和七喜,七喜一脸的内疚。
念云心里也担忧,但她若显出半分颓丧,底下这几人势必乱了阵脚。她于是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不必担忧。”
她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众人见她尚淡定,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等了些时候,见有一个狱卒走过,念云便叫住他:“狱卒小哥!”说着手里摸出一个金臂钏悄悄朝他晃了晃。
那狱卒本不待理会他们,却瞥见了一丝金灿灿的物事,于是走了过来。
念云见第一步得手,将那金臂钏悄悄儿递过去,“狱卒小哥,奴家有几句话相问,借一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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