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于是笑笑,状似无意问道:“原来是萧御女,本王好似听贵妃嫂嫂提起过,御女自入宫来一直病着,如今可大好了么?”
萧梅忆面上闪过一阵尴尬,顿了顿,才缓缓道:“托陛下的福,前几日才刚好些了。”
李淳道:“既然是久病初愈,还是莫要在这雪地里站久了。”他看一眼萧梅忆手里的梅花,促狭之意顿起,轻笑道:“御女这是替陛下折的梅花么?不如本王替御女带给陛下,也省得劳烦御女亲自跑一趟了?”
萧梅忆可没打算拿这太液池边到处都是的梅花去献什么殷勤,她都躲了这好一阵子安闲了,辛辛苦苦爬那么高的树折来的梅花可是打算插到自己屋里的。
“这太液池边梅花甚多,想来每日里姐妹们都送了不少去,怕是不差梅忆这一枝罢?”
李淳仍旧是温和地笑一笑,“御女此言差矣。宫中众妃嫔都以为陛下喜欢的该是腰带荷包等物,却不知其实缺的正是寻常之物。本王方才从紫宸殿出来,觉得紫宸殿里什么都好,就差一枝插瓶的好梅花呢!”
这整个大明宫都是陛下的,说起来连她自己都是陛下的,她能说花不是折给陛下的么!
纵然有些不愿意,萧梅忆仍是只得屈身行了个礼:“如此,那就烦劳郯王殿下替梅忆带给陛下了。”
李淳接过那一枝红梅,看着她那有些不情愿的小脸,连日来心中郁结的阴霾都一扫而光,又笑着补了一句:“本王看萧御女的病既然已经痊愈,这就去同贵妃嫂嫂报一声喜,好把御女的绿头牌添上!”
萧梅忆回头瞪了一眼这多管闲事的人,没好气地回道:“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梅忆自己会去回禀娘娘!”
李淳满意地点点头,扬一扬手里的红梅,笑道:“如此,那本王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还后会有期呢,他一个亲王,误闯一次后宫也就罢了,还想着以后再有机会来不成?
萧梅忆一跺脚,轻哼一声,带着几个宫女便噔噔噔跑了。
到了晚上三寿端来绿头牌给他翻的时候,他便特意留意了一番,见仍然没有萧御女的牌子,便问道:“怎的没有望云楼那个萧御女的么?”
三寿回道:“萧御女今儿下午才向贵妃娘娘回禀说是病愈了,娘娘正派御医去查看呢,故而没来得及放她的牌子。”
李淳道:“既然如此,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朕什么时候再翻牌子罢。”
自有了新人入宫以来,陛下对这些新人的态度一向都是不冷不热,翻哪个都无所谓似的。今日怎的竟为一个萧御女转了性子不成?
可陛下既然这么说了,这绿头牌是有没有都得翻了。三寿连忙道:“这会子想必御医已经查验完毕了,奴才这就去让萧御女恭迎圣驾。”
李淳点点头,打发他下去了。
这边三寿已经把今儿的事回禀了贵妃娘娘,念云倚在榻上铺着的狐狸皮垫子里头半天都没出声。
太液池边的事她也已经知晓了,陛下今儿手里拿着一枝红梅,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拿在手里嗅着,眉眼之间都是欢喜。
陛下有多少时日不曾在蓬莱殿露出这样欢喜的神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陛下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开始礼数周全地拿面具相待,便是商议着朝中或者宫中的诸事,早已忘却了小儿女情怀的感觉。
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再有那些小儿女的情怀,也着实是太矫情了些。
那萧御女是个聪慧的,刚入宫的那段时日她其实是一直在装病,她不过是服食了一种使脉象看起来十分虚弱的丹药,御医其实早已查出来,也向她回禀过了,她只是可怜这些小姑娘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向来顾不到自己的意愿,一直都没有戳穿。
从她亲自替李淳选妃的那一天开始,就料到也许有一日陛下会离她而去,她便彻底的只剩下一个贵妃的头衔和所谓的权力,守着越来越空旷的蓬莱殿凄凉度日,不再有人知道她曾经陪着陛下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度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
这一天,这么快就要到来了吗?
第一百四十章 金屋藏娇()
萧御女很快就得了宠,甚至在承宠的第一天,李淳还体贴地下令叫萧梅忆可以多睡一会儿,不必去蓬莱殿问安。
一连三日,李淳一下朝就往望云楼去了,也不大过来瞧宁儿和宥儿两个孩子了。
这边蓬莱殿便不断地接到消息,一时说陛下觉得望云楼太素简了些,赏下不少摆设的东西去;一时又说陛下想看萧御女跳舞,因此特地命了尚服局拿上好的蜀锦和轻云纱替萧御女赶制舞衣;一时又说萧御女亲手替陛下绣了一条腰带,陛下系上了。
陛下待那萧梅忆简直太好,就连她从前在东宫里,好似也不曾享受过这么多的恩宠。
她初入东宫的时候,李淳忙着替东宫巩固地位和对付舒王,她忙着对付东宫里那一大群下属和庶母斗,顶上还有一个太子殿下和王良娣看着,根本没时间亲手替李淳做什么,李淳也没有心思带着她花前月下。
现在这大明宫是他的了,她忙着替他打理这大明宫,而他就有了闲暇和时间,去和比他更闲的小姑娘吟风弄月了。
说得多了,念云听厌了,索性叫人不必来报与她听,只报与底下几个大宫女,然后挑其中最要紧的再来说与她听便是了。
如此耳根也清净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年底,这是李淳登基的第一年,除夕大宴是必须隆重的。念云心里那点淡淡的忧伤和小情绪很快就被忙碌冲淡,操执起除夕大宴的事来。
到了除夕那一天,虽说大宴是晚上,可念云仍是天不亮就起来,到六司去巡视了一番,命尚食局把大宴的筷子全换成乌木镶银的,又命晚宴中表演的歌舞伎把那一曲逢节日必演的《破阵乐》给去掉。
李淳在朝堂上的大事都议完了以后,也没有马上急着退朝,而是和群臣一起闲聊起来,关心些家长里短的事。之后尚食局给送来热腾腾的汤中牢丸,即后世称之为“饺子”的东西,给群臣分食。
待天色将晚,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率领众臣往含元殿去。
含元殿里贵妃娘娘已经布置下了,待众人进来,自有宫女太监分别领他们按次序入座。女眷们的大宴也设在含元殿,不过为了避嫌,女眷们在偏殿,用一道屏风给隔开了,里头倒是能看见外头的大殿,但是外头却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先是群臣向皇上和贵妃道贺,说了好些吉祥话,又有翰林学士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颂圣诗篇进献。
这时贵妃传令开始上酒上菜,待诵读过这些诗篇,大殿里便有歌舞伎进来,晚宴正式开始了。
宁儿、恽儿和宥儿三位皇子也起身向皇上敬酒,皇上笑着受了,道:“眼见着朕的三位皇儿都有这么大了!”
便有那多事的老臣呵呵笑着站起来:“皇子们确实不小了,大皇子也差不多到了议亲的时候了吧?”
可不是,宁儿已经有十来岁了,恽儿和宥儿也不小了。在这指腹为婚都颇为常见的时代,十来岁尚未议亲也确实是有些迟了。
于是很快又有大臣道:“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个年纪也可以议亲了,陛下和贵妃娘娘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这件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虽说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几位皇子的亲事,可是实际上,牵涉的问题也很多。
比如说,立储。
这太子之位未定,形势就不明,那这亲事该怎么定?娶太子妃和娶皇子妃,不管是在门第上还是对女孩本身的要求,都是不同的。
这些老狐狸,明明知道前阵子才苦苦劝谏陛下广纳妃嫔,如今又急吼吼地劝陛下立储是有些不妥,所以特地拿皇子的亲事做筏子,试探陛下的意思来着。
念云正想着怎么回答这些老臣,没想到那边宥儿却站起来,大声道:“父亲!宥儿不想娶别人,若是一定要给宥儿选皇子妃,宥儿想娶太和公主!”
这个岔打得好,倒叫大殿里所有人都一起笑起来。宥儿见大家都笑,一时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又大声道:“你们笑什么!本王听闻汉代有金屋藏娇,难道本王不行么?”
这金屋藏娇的典故虽美,结局却是太凄凉了。汉武帝虽然六岁就宣布如果阿娇嫁给他,他要金屋贮之,可到后来,他真的娶了陈阿娇为皇后,金屋却变成了冷宫。
虽是孩子童言无忌,可念云心里有一点点疙瘩,她这一辈子是对不住谊了,总不能再对不住谊唯一的女儿。往后宥儿兴许是要做太子,甚至皇帝的,可落落这没有外家扶持的浮萍一样的公主,却远远不是做太子妃或者皇后的好人选。
她笑着看向宥儿,道:“傻孩子,不可胡说。太和是公主,是你妹妹,你怎能娶你妹妹?宥儿,到阿娘这里来。”
宥儿想分辩几句,可看着大家都笑得那么欢,显然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得蹭到念云身边去了。
到了念云身边,他仍旧不愿放弃,小声对念云道:“阿娘,我就是想娶落落当我的皇子妃嘛,落落的阿爷是舒王,她又不是我亲妹妹!”
念云无从劝阻这一脸认真的孩子,于是笑着在宥儿耳边半真半假地道:“那你看看,这大明宫里有那么多人想害你,上次就有人害你和宁儿。如果你娶了落落,就也会有人害她。你说,你能不能保护得了她呢?”
宥儿低头想了想,小声问:“那阿爷有没有保护阿娘呢?”
念云一怔,随即淡淡一笑:“你阿娘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你舅舅们也会保护阿娘,无需你阿爷保护呢,可是落落没有舅舅,也没有哥哥,所以,你做她哥哥才能保护她啊!”
几句话把宥儿给绕晕了,想了半天也没吭声。念云笑着在案上夹了一块紫苏烤肉到他的碟子里:“尝尝,这个不错,阿娘特地叫尚食局准备的。”
宥儿的注意力被食物吸引,见没有人再继续说他选皇子妃的事,也就不再纠结,专心地和烤肉战斗去了。一旁的宁儿先前面色有些可疑的绯红,但也很快被大殿里的喧嚣所掩盖。
但那些不死心的老臣仍旧不放弃,又有人道:“如今大明宫中位分高的惟有郭氏一人,陛下虽然纳了许多妃嫔,可册封的位分都十分低微,这偌大一个大明宫,郭氏一人掌权未免有些辛苦……”
这话一出口,不仅是贵妃娘娘,连郭鏦的脸色都变了。
念云本就是李淳的嫡妻,如今李淳登基,郭家已经把中宫之位给让出来了,等于说妻已经变成了妾,这些人还不满足,还想塞几个贵妾进来分权么?
难道说,她苦苦熬了十余年,才熬到陛下登基,得一个贵妃之位,这些十来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没经历过,却指望一进宫就给她个下马威?
郭鏦当下便把酒盅重重地往案上一放,大声道:“阁下想是不知,贵妃娘娘自贞元九年嫁与陛下为嫡妻,便已经代掌了东宫的太子妃印,臣并不认为此时执掌大明宫十分辛苦。至于阁下所说的新妃嫔位分太低,阁下岂不知后宫之中晋升也讲究功绩和阅历?阁下为官,难道是一朝榜上有名,便能官拜尚书、位极人臣的么?”
这一番话说得那人老脸通红,却仍是申辩道:“后宫怎能和朝堂上比?朝廷里一日那么多事,若不是资历深阅历丰富的老臣,怎能替陛下把事情办好?那后宫之中不过是伺候陛下、给陛下生孩子的事,是个女人便会做,怎么一样?”
郭鏦冷笑道:“宫中虽不比朝堂,却也要管着内侍省、六尚局、掖庭局、内宫局,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加起来上上下下也有数千人,上至太上皇,下到皇子公主,一天之内多少事,怎么说是个女人便会做?陛下乃真龙之身,便是给陛下生育皇嗣,怕也不是人人都有这福分的罢?”
那人还要争辩,郭鏦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笑三声,道:“郭某听说阁下家中老妻险被得宠的小妾谋害,嫡长子又被逼得自请离京去戍边,家中大权反而旁落到庶子手中,儿媳又同女婿不清不白,如此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便是阁下口中所谓的家宅之事是个女人便会做?”
此时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朝会,可毕竟文武百官和陛下都在看着,那人顿时吓得脸青一阵白一阵。要知道,宠妾灭妻这样的罪名,若是有人有意弹劾,或者说陛下多多留意了一下,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郭鏦看他完全没了先头的气焰,见好就收,也不再继续口诛笔伐,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饮酒。
李淳坐在上首,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殿里的人声便沉寂下来,只听见歌舞伎随着节拍旋转舞蹈。
隔了一会,李淳忽然开口道:“贵妃确实辛苦,往后,也可叫几位宝林、御女跟着学学,简单的事情便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现下虽然宝林、御女还有五位,可那李宝林是个病西施,走三步都要停下来喘一喘的就不必说了。刘宝林背后的地方势力太大,也不能太给脸。卢、裴两位资质平庸,便是好好教了,也未必就能独当一面。说来说去,陛下这怕是在为萧梅忆铺路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养虎为患()
陛下亲自开口说要贵妃带一带其他的妃嫔,熟悉后宫的事务,念云只得起身向他福了一福:“是,妾知晓了。”
这宴会吃得越发憋屈起来。念云索性起身向李淳福了福身:“妾有些酒意上涌,出去走一走。”
李淳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七喜和茴香,点点头:“小心些,多带几个人。”
念云披上大氅自大殿里出去,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就灌进了风帽里,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原本就没喝几口酒,为着时时要盯着底下的人,免得宴会上出什么岔子。酒意上涌,不过是个借口避一避罢了。
白天是下了雪的,这时已经停了,地上又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便是一排脚印。
念云低头看着自己和几个随从在雪地里踩出的一长串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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