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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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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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指摩挲着玉簪上的凤尾纹,深吸一口气,举起簪子,迅速地,将簪子的尖端刺入自己的胸膛。

    玉簪不够锋利,可是他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是一块好玉呢,插入胸膛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到了玉质的温润。

    鲜血喷薄而出,在她绣着桃花的裙裾上迅速绽开,比桃花要艳丽千百倍。

    那夜的长街,她从他的马车上下来,又担心他会再次病倒,对他说,答应我,好好活着。

    他笑意深深,说,我的命,只有你能取。

    如今她已经快要走进大明宫了,他的命,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他说过,你嫁了别人,我就当和尚去。可是,李诵已经登基,他们又怎能容许他活在天地间,悠闲地做一个和尚?

    从那夜长街的别离开始,每一次见到她,都以为是诀别。这一次,是真的了。

    一生中所有的繁华与荣光,都在她穿着夜行衣走进舒王府的那一刻落幕。而她,却是他一生中所见最绚丽的繁华。

    一束阳光照到念云的脸上,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觉得有些刺眼,明亮得不像话。

    头顶上是一片湖水色的帷帐,零星绣着几朵桃花,看着很是清爽。

    屋里似乎燃着上好的沉水香,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这不是她住了多年宜秋宫,但是却很熟悉。对了,是承恩殿,现在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搬到了承恩殿呢。

    念云挣扎着坐起来:“茴香?”

    有人走过来,脚步声比茴香要重得多,不是茴香。

    待那人走到她面前,她方才看清了,“三哥哥!”

    郭鏦走到她的榻边坐了下来,温和地笑:“醒了,看来这药也不必吃了。”

    她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碗棕黑的药汁。

    有三哥哥在身边,她便安心了。她吸一口沉水香的香气,问:“我怎么回来的?”

    “你晕倒了,殿下叫人送你回来的。”

    晕倒了?她是怎么晕倒的?

    她慢慢想起一些事来,她记得她是去看舒王的。

    她靠在郭鏦的肩上,把脸埋到他的肩窝里。

    “三哥哥,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我梦见舒王躺在地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胸口被什么东西刺穿了,鲜血在胸前晕染了好大一朵牡丹花。还有血,好多的血,从他身子底下蔓延开来,顺着地面流,流成好长的一条小溪,染了我一身……”

    她闭上眼睛,缓慢而沉重地,“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像一片夕阳,带着一种瑰丽而诡异的悲伤……”

    郭鏦沉默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那不是梦,她在迷迷糊糊中竟然看见了。

    舒王在天牢里自尽了,他自尽之前是想拖她下水的,他给她的茶水里头下了毒。

    可是也许她喝得少,也许他犹豫了,她服下的药量根本不致死。

    从那一年,少年的郭鏦同他商议,向公主府提亲,逼着母亲接她回长安开始,她的命运便和他绑在了一处。

    不,也许更早一点,从他做了扬州大都督,抱起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女孩,她叫他一声将军哥哥,就注定此生的轨迹里有了他的痕迹。

    她不是没有爱过他。

    现在他走了,留她在滚滚红尘里头苦苦挣扎。

    他原是要许她来生的,可是她不敢要。今生已经负了他一次,她多害怕来世又误了他的终身!所以她说,来生,死生不复见。

    她靠在郭鏦的肩头放声大哭。

    等她哭完了,郭鏦才拿帕子替她擦了脸,轻声道:“你睡了太久,闷得慌罢,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那是三哥哥送她的桃花林,大片的红云,晕染在天地之间,落英层层叠叠铺洒在地上,她不许丫鬟扫掉了花瓣,任由那些红的白的粉的花瓣纷纷落落,零落成泥碾作尘。日子久了,地上的泥似乎都隐隐地开始泛红了。

    郭鏦带着她穿过那漫天的红雨,看着身边的女子痴痴的神情,漫声道:“几棵树罢了,也值不得什么。你若喜欢,赶明儿等你进宫了,我再挑好的给你送去,比这些还要好。”

    她点点头:“嗯。”

    郭鏦微微眯着眼睛,伸手折一枝桃花在手里把玩着:“你做了太子妃,我这做哥哥的,倒没来给你道贺。不过,等着你进了大明宫以后,再一并道贺也是一样的,反正不会太久了。”

    她自然知道不会太久了。李淳和陛下的斗争已趋白热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迟疑着问:“郭家……”

    郭鏦将手中的桃花插到她的鬓边,端详着她如昔日一般明丽的面容,淡淡道:“你放心,宥儿是郭家的外孙子,郭家便是不支持太子,旁人怕也不信。”

    这时听见绿萝在桃林外面道:“侍御史窦群夫人来求见太子妃殿下。”

    手里似乎还有个名帖。

    自李淳被册为太子以来,许多大臣的家眷来看她,有人邀她赏花踏青,有人邀她赴宴观看表演,也有的是来给她送礼。从前舒王和太子没分出胜负的时候人人都在观望,到现在一个个趋之若鹜,她只觉得累。

    念云看都没看那名帖,随口道:“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了罢。”

    绿萝却没走,道:“还有一个……”

    念云微微蹙眉,这个时候,她谁也不想见。

    “是舒王府的兰心姑娘……”

    念云脑子混混沌沌地转了片刻,才想起是谁,禁不住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她叹一口气:“让她进来吧,希望她不是来找我报杀夫之仇的。”

    绿萝忙令七喜多多派几个内侍和强壮的丫鬟悄悄守在一边。

    兰心很快就来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也不施脂粉,头上插着几支银簪,十分素净。眼里虽隐隐的有悲戚之色,但她隐藏得也很好,多年在谊身边,如今这气度倒不必大户人家的主母差,看着十分精明利落。

    念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不施粉黛的她显然比念云老得快很多,原本只比念云大两岁的她,此刻鬓边已经有丝丝缕缕的白发。

    兰心见并无外人,直接跪下行了个大礼,磕了数个响头。

    念云吓了一跳,绿萝忙去扶起她:“兰心姑娘不必如此。”

    兰心不肯起身,又咚咚磕了几个头,咬牙道:“是兰心痴心妄想,趁着殿下不清醒的时候引诱了舒王殿下,一切都是兰心的主意,殿下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只有郭十二娘一人!”

    念云愣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迟疑了片刻方道:“舒王身边总该有个贴心的人服侍,你并没有错。”

    兰心低着头,继续道:“请太子妃相信,舒王殿下从来就不曾对兰心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殿下素日里最宝贝的东西,便是一只旧荷包,殿下每日的消遣便是画郭十二娘的小像……”

    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匣子,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画像,全是她。从小的时候,那么一点儿大,睁着大大的眼睛,表情天真而懵懂,到她穿着狐皮大氅骑着睨雪绝尘而去,最底下的一些都毛了边,泛了黄。

    念云一时间泪盈于睫,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郭鏦把那盒子合上,蹙眉,“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兰心是请太子妃看在殿下对令妹一往情深的份上,有一事相求!”

第一百零八章 兰心托孤() 
念云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扶她:“你说罢,我若是能办到的,必定尽力。”

    兰心依旧不肯起来,再磕了一个头:“求太子妃代为照顾舒王殿下的骨血!”

    念云愕然。

    她知道兰心曾给舒王诞下一个女儿,只比婉婉小了一个多月。如今舒王殁了,又没有儿子来继承,舒王府想必也得撤掉。而且舒王去得并不光彩,两派互相打压由来已久,弄不好这边有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身后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

    兰心的身份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连妾侍都算不上,根本保护不了孩子。这个孩子,很可能会被卖做奴婢,或者像韦姑姑一样,卖到教坊里去。

    就算舒王不被追究身后的罪责,她一个孤女,靠宫中奉养,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下人都得欺负她。

    她这一辈子,是欠了谊的,还不了。可谊身后这唯一的一点骨血,毕竟也是李家的血脉,不应该受这样的罪。

    兰心的额头在地上都磕出血来,和着泪水落到地上,苦苦哀求道:“太子妃,奴婢知道您为难,可是看在郭十二娘的份上,她是昭靖太子和舒王殿下唯一的血脉……落落是个女孩子,不会威胁到太子妃的儿女,也不求封号,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便是跟着小郡主做个奴婢也成……”

    念云扶额,温言劝道:“兰心,你起来,我会想办法的。好在她是个女孩子,倘若是个男孩儿,我还真是帮不了你。”

    兰心倒是心直口快,低头道:“若是男孩儿,奴婢也不会交到太子妃手里。”

    念云叹一口气,“好,你放心,我不会苛待她。”

    兰心犹豫了一下,固执地低着头:“太子妃可否对舒王和郭十二娘发誓善待落落?”

    念云知道兰心此去怕是不会独活了,点点头,珍而重之地举起右手:“苍天在上,我郭念云今日对舒王和郭木叶发誓,从此以后,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爱护舒王的骨血,善待她。如有违背,凡我所爱,都将成痛;凡我所求,都必成空!”

    这誓言发得极重,极有分量。

    “谢太子妃!”兰心了却了一桩心愿,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谢过恩,竟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绿萝已经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小女孩模样儿生得俊俏,继承了谊的额头和眉眼,怯生生地躲在绿萝后面。

    小女孩穿了一件鹅黄色衫子,江南样式的绣花小鞋,落在念云眼里,正和当年在扬州时候的自己一般打扮。多年以前,她大概也是这么大罢,尚不知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成天无忧无虑的到处乱跑,就那样遇见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将军哥哥?

    待小女孩看见兰心满脸是血地伏在地上哭,一时又惊又怕,连忙扑上去:“阿娘,阿娘你怎么了,有人欺负阿娘么?”

    兰心止住了哭泣,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拉住落落的小手,膝行到念云面前:“阿娘无事,只是不小心跌了头。落落,快来见过太子妃。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太子妃,住在这个园子里,她会待你好的。”

    落落听话地走过去行了个礼:“见过太子妃。”

    念云招呼小女孩过来,拉着她的小手,“你叫落落?”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答了一声“是”,却又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向兰心。

    兰心眼里含着泪,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太子妃是好人,她会照顾好你。”

    小小的女孩子心里似乎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睁着一双小鹿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抱拉住兰心:“阿娘,你要去哪儿?”

    兰心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阿娘要去照顾你阿爷了,可是没有办法带你去,往后,你乖乖地听太子妃的话。”

    落落瘪了瘪嘴,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和我阿爹呢?”

    兰心已是一长串泪珠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连着一边的绿萝都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兰心把落落抱在怀里,温声道:“落落听话,等落落长大了,也许可以。”

    落落乖乖的低了头:“好,落落乖,落落会好好的听话。阿娘要等着落落……”

    兰心点点头:“好。”说罢用力拉开落落,含泪对念云再拜了一拜:“落落就拜托你了!”说罢也不等念云叫她起身,便自己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跑去了。

    念云看着她的决绝的背影,心里一声叹息。她大概是不敢回头的罢,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何尝不知道,倘若这时候一回头,一定是舍不得和女儿分开的了。

    看着落落,念云便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论起血缘,昭靖太子和升平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落落也算是她的表侄女。昭靖太子父子命运都不好,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同谊一样,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

    念云命乳娘去把宁儿、宥儿和婉婉带过来。

    宁儿和宥儿年纪都不小了,早已进学,念云于是特地吩咐叫先生今日不必上课了,叫几个孩子一并来承恩殿。

    婉婉虽然是女孩子,可也是个淘气的,刚一学会走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蹒跚着到处跑,如今大了些,仍是日日跟着两个哥哥满园子乱跑。

    西池院和亭子院略有些荒废,念云也并没有命人去修整。这些侧殿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院子里长出各种各样的荒草来,有黄花绿叶红茎黑籽的五行草,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灰灰菜和蒿草,也有开着白色粉色小花的辣蓼。

    荒草里有蚂蚱和蝴蝶,也有蛐蛐儿清亮地鸣叫。宥儿和婉婉最喜欢流连其中,乐此不疲。

    老远就听见乳娘扯着喉咙大声喊着:“哎呦我的小祖宗,别去玩那个蒿子,上头的毛毛挨到身上刺痒啊!”

    待跑进了承恩殿,才看见婉婉果然裙子上都是泥巴,手上也全是泥巴,手里还不知道抓着个什么东西,直往身后藏。

    落落那模样才像个女孩子,她的婉婉这怎么跟个泥猴似的,平常还不觉得,放在一起才看出差别来,念云看着婉婉直皱眉头。

    郭鏦也看见婉婉手里藏着东西,笑着走过去,问道:“婉婉藏着什么好东西呢,来给三舅舅看看?”

    婉婉一脸“总算是碰见识货的了”的表情,把沾满泥巴的小手伸到郭鏦面前:“是何首乌,七喜公公说要是能挖到人形的,吃了就能变神仙!”

    念云满脸黑线地嘀咕:“这薛七喜,都教了些什么啊,把那些院子里的墙都给抠坏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婉婉早瞧见阿娘脸色不虞,一溜烟躲到郭鏦身后去了,还不忘讨好:“三舅舅,等婉婉找到了人形的何首乌,就分给三舅舅吃!”

    念云听得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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