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柳氏怂恿宁儿去把手串拿给她,却偷偷的把手串的绳子弄断,使他一拿出来就落了一地。
宁儿大概还不知道杜柳氏已经死了,这话也的确不适合告诉这么小的孩子。念云且不理会这一茬,却问道:“阿娘考考宁儿的记性看,在那之前几天里,杜柳嬷嬷除了咱们院里的人,有没有见过别人呢?”
宁儿皱着眉头,低头仔细想了很久,久到念云几乎以为问不出什么来了,宁儿却忽然说道:“见了蕙姨娘。”
这个信息简直石破天惊,念云自己的手都免不了在袖底颤抖起来:“可是真的,记得清楚么?”
宁儿仰起小脸来看着她,眼神无比清澈:“宁儿记得清,就在前一天晚上,杜柳嬷嬷在院子里,蕙姨娘来了,两个人在偏殿里说话,宁儿在墙后面挖何首乌,杜柳嬷嬷没看见。”
避着人到偏殿里说话,自然是有鬼的。念云强摁住噗通噗通跳的心,问:“可听见都说了些什么不曾?”
宁儿歪着头想了想,道:“蛇。”
念云藏在袖底的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深深掐到肉里去,也不觉得痛,忍不住着急问:“蛇怎么了,可记得她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宁儿似在努力回想,却终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念云着急,“再仔细想想,可还能想起来什么,蕙姨娘跟杜柳嬷嬷说了蛇?”
宁儿神情有些惶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想不起来了……”
念云知道没法再问下去,可是宁儿今日说的已经足够多。念云连忙拍着他的背哄他,一面又拿了点心果子给他吃,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念云方道:“宁儿还想不想回阿娘这儿来?”
宁儿赶紧点头:“想。”
念云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那阿娘就把宁儿接回来,往后咱们还是和阿爷阿娘在一处,还有弟弟,好不好?”
宁儿开心地笑起来:“好,宁儿要阿爷阿娘,还有小弟弟。”
念云于是拉着宁儿的小手:“那宁儿要乖乖的听阿娘的话,今晚阿娘问你的这些话,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和别人说阿娘问过你什么,不要告诉任何人,你阿爷也不行。只要宁儿听话,阿娘就想办法来接你,好不好?”
宁儿拍着小手跳起来:“好,宁儿听话!”
郭鏦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来过东宫了,念云暗暗腹谤,他这是享了齐人之福,他那两个娇妻美妾,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一个才貌双全善解人意,世上男子都想要的佳偶被他得全了,定是沉湎在温柔乡里,被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缠得死去活来,活该他肾虚。
东宫并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商量,王良娣不成,牛昭容更不成,从前还有一个畅儿,如今畅儿也成了郭家的媳妇,不再是东宫的小郡主了。
她最想见的,还是郭鏦。
念云好一阵子没有出去,想着郭鏦如今必定是在城南庄上了,便换了衣裳,骑着睨雪便直奔城南庄去。
庄上的人都认得这是他们十一娘,也不阻拦,径直引她进去了,却是大哥郭铸迎出来:“念云,可是来找三郎的么?”
念云点点头:“三哥不在么?”
郭铸道:“我还说呢,只道鏦儿娶了媳妇能收敛些,莫要成日里不着家。哪知他媳妇已娶了两房,却还是老样子!”
念云闻言有些不解:“他不常在这里住么?”
郭铸道:“常住什么,不过是大婚之后那三五天在这里,平时一个月能来住个七八回已是多的,还多半时候都是领着一大帮狐朋狗友饮酒赋诗来着。”
念云抿嘴笑道:“这多好,可见我们畅儿也是有些手段的,总强似那些不知好歹的男人宠妾灭妻。”
郭铸却道:“怕是鏦儿心思一向不在女人身上,听母亲说家里他也回得晚。你若寻他,只管往铺子里去问,若是铺子里还寻不到他,那定是在平康里了。”
念云道:“如此,我自去东市寻他。”
从城南庄出来,念云又大老远的折返东市,早知他也不在城南庄常住,只怕去公主府打听还来得快些。
真不知道他们这些男子怎么想的,得不到的时候心心念念,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如今费那么大劲娶了回来,也不过是丢在一旁。好在他是自己的哥哥,要不然,耽上这等男子,真真是愁煞人。
又骑马颠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东市,念云知道哪些铺子是郭鏦的产业,于是在一间名义上写在他名下,实际上却是她的首饰铺子里顺利寻到了郭鏦。
这浪荡子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头发胡乱绾着,比往日更显不羁,模样倒是依旧风流倜傥,在街上一走便引得许多小姑娘侧目,一副魏晋名士自风流的模样。
见了念云,一把扯过来,上下打量一番,方点头道:“好,好,很好,我妹妹手脚都齐全着,可见过得还不算差。”
念云奔波了大半日,被他这一闹,越发没好气:“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叫手脚还齐全就不算差啊?”
郭鏦道:“光说好听的有什么用啊,怕是有好些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还不是背后一把刀,恨不得把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念云跳起来,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把:“你对东宫的事情倒是比我还了解啊?”
郭鏦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快出来:“念云啊,我郭鏦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妹妹,你怎的好似什么事都能把我瞒在鼓里一样?”
他这人手眼通天,虽不一定知道多少内幕消息,可是东宫里头发生的这些大事总不至于不晓得。念云因悄悄把从宁儿那里问出来的话同他说了,想听听他的意思。
郭鏦却道:“你这人,只把我当个狗头军师用,我真要好好劝你什么话,你倒未必肯听。”
念云着急道:“怎么不听?我统共在长安没个亲近的人,只得你一个……”
郭鏦这才整理衣襟,正色道:“要我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你读了那些史书,你倒说说,则天皇后当初难道愚笨到不知酷吏弄出那么些冤假错案么?”
念云心惊,低声嗫嚅道:“我早说了,我做不到那样。”
郭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可不是,要换成你,只得在感业寺做个姑子,长夜漫漫,好寻个姐妹对食,谁知道你!”
念云听他说得不堪,不满道:“你才对食,好端端寻你讨个主意,你难道要叫我出手杀人么!”
郭鏦反而笑了:“对,我妹妹果然举一反三,聪明绝顶。你看,既然有人瞅准时机对你出手,也是想叫你死,偏生你命大逃过一劫,还不一击毙命,更待何时?”
念云低头想了一想,“我总觉得,蕙娘虽然小动作不断,可是她似乎不至于对我下杀手。”
郭鏦道:“就算不至于下杀手,那也是因为她没遇到好时机,或者没有那个胆魄创造时机,不代表她不想。与其等着时机到了被别人设了绊子,不如先下手为强。”
念云苦笑:“三哥哥,你是把我当成一个铁血皇太后来培养的么!”
郭鏦道:“谁叫你天生凤命,谢真人一早预言过的,难道不是?”
念云叹道:“等我哪一天手上沾满血腥,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上我那所谓的宿命,又有什么好!”
郭鏦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也总比让别人踏着你的尸骨要好。有危险,便一定要除去。不过,若要出手,务必一击毙命,万不可给人喘息的机会。若让人得了机会反戈一击,便十分危险了。”
念云点点头:“好。”
郭鏦脸上露出一个如春阳般和煦温暖的笑容:“记住,三哥永远在的。”
第七十五章 落水事件()
念云前脚才回宜秋宫,郭鏦后脚便又送来了许多花盆,里头全是牡丹,大朵大朵的,比从前在升平府见到的还要大上许多,一看便知是极好的品种。
牡丹是帝王之花,她既已经嫁与了太子最器重的长子,她所能企盼的未来,便是从郡夫人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皇太后。
这其中每一步都走得不易,每一步都可能出现变故,出现陷阱和杀机。
但最要紧的,便是要活着,活到最后,才能保护郭家,保护她的孩子。
东宫的后花园里正有那么一块空地,原是种了蔷薇的,可是这一二年间那蔷薇开得越发不好,颜色也越来越淡,却还疯狂地生长,都挤到一旁芍药、凤仙花的地盘上去了。
念云索性命人把那蔷薇给铲掉了,将那一块地方辟作了牡丹园,把盆里的牡丹都移栽过去。
移栽的花木总需要一段时间将养,无法分出足够的养分给花朵,可惜了那么好的花儿。
念云因命丫鬟清晨趁着露水,挑两三朵娇嫩完整的牡丹花瓣儿摘下来,以粟米粉、鱼肉末混合,加各种调味料调和挂糊,下锅炸得金黄,装在盘子里当点心。
李淳在书房处理完公事出来,预备跟念云一起进午膳。念云已经准备好,命丫鬟摆好桌子,却先不上菜。
“淳,你闭上眼睛,给你品尝一样东西。”
李淳顺从地闭了眼,似乎有丫鬟将一个盘子轻轻放在案几上。念云带着点撒娇的憨痴,轻声道:“张嘴。”
念云夹了一片什么东西放到他嘴里,“尝尝好不好吃?”
李淳吃下,惊讶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摆着一盘钧窑白瓷盘装的,金黄色像花瓣一样形状的东西。闻起来香而不腻,芬芳宜人。
他又自己夹起一片放在嘴里细细品尝。
“好吃么?”
李淳点头:“很好,吃起来酥脆、清爽,有肉的香味却没有肉的肥腻,似乎还有一点花香。”
念云高兴起来:“我新发明的!”
“真的?”李淳拉她坐到身边,伸手刮她的鼻尖,“我家夫人一向心思剔透,而且越来越聪明贤惠啦!”
念云眯着眼睛笑起来,凑到他耳边道:“是我三哥送我的牡丹花,养活了,如今开得可好了,我那牡丹花瓣做的点心,想起来了吧,是牡丹的香气!”
李淳也笑起来:“郭三弄这些吟风弄月的东西确实有一手!”
绿萝已经带着丫鬟们将午膳摆好,念云一面替他布菜,一面道:“我哥哥自然该去吟风弄月,他又不是皇子皇孙,用不着像你们李家的男人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况且又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陪着,还不知道吟风弄月才叫煞风景呢!”
李淳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有多羡慕郭三!”
念云揶揄道:“天下的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你是羡慕我哥哥能吟风弄月呢,还是羡慕他的美人儿?”
李淳一边吃饭,一边瞅着念云,眼里含着戏谑,故意曲解了她的话:“外边都传说广陵郡夫人和楚孝王妃一样风华绝代,天下的男子确实都在羡慕我!”
念云白了他一眼,嗔道:“吃你的饭!”
李淳嬉皮笑脸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虽然饭菜好吃,但美人秀色更可餐,今儿我必多吃一碗饭。”
羊肉凑到嘴边,念云闻到腥膻之味,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忙放下饭碗,捂着嘴俯身在一旁干呕起来。绿萝见状忙拿来漱盂,她却也并没有呕出来。
念云看了一眼桌上菜肴,再无胃口,起身道:“想是昨儿吹着风了,脾胃有些不和——你且用着,不要管我,我歇一歇便好。”
李淳道:“我叫侍医来替你瞧瞧?”
念云道:“瞧瞧也好,今儿天气好,我去后花园走走,便叫侍医直接到后花园找我罢。”
李淳对她温柔地笑,眼波里荡漾着三月的春水,带着一丝宠溺:“也好,你先去,我用完饭就去找你,一向听见说后花园都被郭三送来的花填满了,一向没去看过。”
念云站起身来,绿萝要跟着她,念云道:“有茴香跟着就好,你服侍郡王用膳吧,我只去后花园看看花儿。”说着不徐不疾地走出去。
待走了出来,念云才低声问茴香:“我上一次葵水是什么时候?”
茴香忽然睁大了眼睛,几乎惊叫出声:“十一娘这个月葵水已经迟了十五天,难道……”
念云自生下宥儿身体恢复了之后,这大半年来葵水一向是很准的。经历过一次以后,她自己心里有数,因叮嘱道:“不要胡说。”
她并没有直接去后花园,而是稍稍绕了一段路,从柳荫的小路走去,绕到蕙娘住的院子前边。
也是合该那日有事,远远地就看见蕙娘在柳荫下的亭子里坐着。念云快走了几步,也到了亭子前,笑道:“妹妹好兴致。”
蕙娘回头见是她,也露出一个笑容,站起来道:“不过是用过午饭,无事可做,出来走走。”
念云道:“我哥哥昨儿送来的牡丹极好,只可惜移栽之后很快就要没了,不如妹妹同我一道去赏花。”
蕙娘略沉吟一下:“也好。”
二人从亭子里出来,絮絮地拉着家常,往后花园走去。
念云道:“这还是去年,他有个朋友自洛阳来,给他带了几株名花。本来长途跋涉,花儿都要死光了,没想到畅儿巧手,竟都给养活了。哥哥想着咱们花园里太素净了,说是缺一点明艳大朵的花儿,所以特地把这几株好花又送给我了,我是不大懂得这些,也亏他有这个心思。”
蕙娘眼睛看向了别处,道:“也是你哥哥懂得疼你。”
念云咯咯笑起来:“我说了我原是个大俗人,成日里只知道算账挪腾东西。今儿早上,我让人挑了好的花瓣炸了吃,你说,我这是不是牛嚼牡丹了?不过,淳刚才在我那里用午膳呢,他直夸好吃!”
蕙娘淡淡应道:“郡王果然宠你,又在你那里用膳了。”
念云道:“大约是喜欢我那个厨子吧,我最近神思倦怠,倒懒得应付他,叫他多去三位妹妹那里走走,他偏要来。”
蕙娘心里有几分烦闷,念云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一路步履轻盈,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笑着说道:“早上我去看了宥儿,都已经学会跑了。我叫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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