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小小人儿自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这些道道,犹自高兴地扯着念云的衣衫:“阿娘,又给宁儿买了什么?”
呀,如何忘了,每次去集市回来都给这小包子带玩具,也难怪他看见嫡母自集市回来这般高兴。可她只顾着为李谊揪心,其实这一天可什么都没买。
却见茴香从荷包里摸出一物来:“你阿娘特地给宁儿带的,看看漂亮不漂亮?”
是一串琉璃珠子烧制的手串。琉璃倒算不得很好,有些里头还有小气泡,一看便知不贵重,难得的是,每一粒琉璃珠子里头都包裹着小小的花朵,五颜六色,被剔透的琉璃一映,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小包子一把抓过,顿时眉开眼笑,用力在念云脸上香一记:“谢谢阿娘!”
念云抱着小包子进去,绿萝跟在身后道:“今儿纪丁香来过。”
念云漫不经心:“哦,她来看宁儿?”
小包子却忽然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姨娘!”
念云讶然,几个月前还生怕离开亲娘的,这会儿怎么就说不喜欢她了?她用一种孩童的语气继续问:“告诉阿娘,宁儿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姨娘?”
小包子小嘴一撅:“她凶巴巴的,还哭鼻子,我叫她姨娘,她就打我!”
纪丁香不死心,想见见儿子也就罢了,可是还非得让他叫阿娘,又不懂得孩子只好哄着引导不能恐吓,摆出那个样子吓唬孩子,真真儿太小家子气。宁儿若真放在她身边教养,才是不叫人放心。
念云脸色微变,吩咐道:“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同意,不许纪丁香私自来看宁儿!”
一面却想起自己的事,低声叹道:“若是阿娘不在了,你这小包子可如何是好!”
茴香听见,不敢做声,宁儿不明就里,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着:“阿娘要去哪儿玩?”
念云捏捏他肉呼呼的小脸:“阿娘不是去玩,阿娘要去很远的地方呢,宁儿乖乖的在家……”
小包子显然不太高兴了,直扯念云的衣裳:“阿娘去哪儿,宁儿也去哪儿,宁儿要跟阿娘一起。”
??“这孩子!”念云笑着把他交给乳娘。
谁知到了晚膳时候,乳娘哭丧着脸进来禀报:“夫人,小郎君不肯用饭,哭着闹着说夫人不要他了……”
呃……
念云命乳娘将他抱进来,“宁儿乖乖的吃饭,阿娘怎会不要宁儿呢!”
小包子仰起泪迹斑斑的小花脸,瘪着嘴:“阿娘带着宁儿一起好不好,宁儿听阿娘的话。”
敢情还是在为这个话伤心。念云心软:“好好好,只要宁儿听话,阿娘就带着宁儿一起,阿娘不走。”
小包子这才破涕为笑,乳娘赶紧适时端上饭食,小包子生怕嫡母反悔,连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以示自己很乖。
念云无奈。她若真要走,自然不可能带着李淳的儿子,彼时把这小包子交还纪丁香,怕是还不如给他祖母王良娣教养。
饭毕,好不容易哄得小包子去睡了,念云叫人拿了账本来看。
这时节精神哪里集中得了,她看着看着便不知想什么去了,一时神游而不自知,连李淳进来了都不知道。
已是春夏之交,早晨晚上天气仍有些微微的凉意。念云正出神,身上只穿着一件浅豆绿的衫裙,很是单薄。
李淳见了,索性解下自己带着体温的外袍替她覆在肩上。
念云惊觉:“你怎么进来了?”
李淳好笑:“自然是我自己走进来的。”
念云干咳一声,支吾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丫鬟们越发偷懒了,也没听见通报一声。”
李淳挑眉笑一笑:“夫人忘了,宜秋宫也是在下的寝宫。”
回自己的寝宫,自然不必通报。
念云尴尬地笑:“是,郡王说得是。”
李淳自她身后俯身向案上去看,笑道:“夫人方才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那温热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慌张,忙掩饰道:“我?能想什么,不过就是一些琐事,哪里就能像郡王那般洒脱呢,郡王是举重若轻,我是举轻若重。”
李淳倒没计较这个,却是转身自她的妆台里拉开一个小抽屉,从里头摸出一块玉佩来,在念云面前晃一晃:“我说夫人,这好歹也是象征我们李家子孙身份的鲤鱼佩,是我受封郡王的时候得的,就这般随意丢在妆台里?”
他是一索即得,显然是事先有人告诉他了。不过想想也是,除了她陪嫁来的几个人以外,这宜秋宫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就连近身服侍的玉竹和重楼都是他拨过来的。
那鲤鱼佩,早先李淳便拿去送与她,她知道这玉佩的意义非同一般,所以只装作小厮听错了,叫送到姊姊那边去,为此姊姊还来寻她闹了一场。
后来,这玉佩便作为她嫁妆,带来了宜秋宫。她身上一向少佩戴这些叮叮咚咚的物事,故而一直随手搁在妆台的屉子里了。如今被翻出来,早已物是人非。
挣扎了这些时候,到底也还是让李淳娶到了她,她忽然对自己从前的坚持极端的不自信起来。
李淳只是笑着看她眼神忽明忽暗地不断变幻,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去:“过两日便是夏至节,咱们得进宫去赴宴,祖父若问起我的玉佩,若不在你身上,可怎么好说?”
玉竹在旁递了一条宫绦来,李淳接过,将那玉佩亲手替她系在腰里。
念云有些慌乱,又用手去扯那宫绦:“我……进宫那日再佩罢……”
李淳轻轻按住她的手:“你这脾气……本就是送你的,从前也倒罢了,到如今,就莫要取下来了,可好?”
念云抬眸,正撞入他眼里如水的温柔,心跳漏了一拍,不觉松了手。
第三十九章 库房()
次日念云再查验账薄,各司都有些忌惮,吃下的钱帛没奈何也吐了些出来,因此并无太大疏漏。只是东宫账目混乱由来已久,人员亦多有变动,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早些年的实在是无从查考。
念云知道不可逼得太急,也不欲翻旧账,只是将近几年的查对完毕,便召六司会议,道:“如今三年之内的账目已清,往后每隔三月,即查对一次账目,责任到人,不得有误。”
大家只得唯唯诺诺应下,心中都暗暗叫苦,往后岂不是少了许多得钱之处!
念云却又道:“从本月起,内府人等皆月俸加半,年节下另有赏赐。只是一应采买,价格需经总管亲自过目核定,亦不可行宫中五坊使之事。否则必定严加惩处!”
众人听见月俸增长,又眉开眼笑起来。
这边厢又命仔细清查库房,凡库房中一应器物,有破损、陈旧的便命匠人修补翻新,合用的重新归档保存,一些无甚修补价值的、无甚用处的,亦整理记录在册,分类处理。
其中一些尚能使用的旧货,亦可送到铺子里去售卖折现,她已托郭鏦在东市西市买下几间铺面,分别做香料、珠宝金银、绸缎、当铺生意,处理一些旧货自然是不在话下。
念云嘱咐那管库房的老管家:“库房财物甚多,定要仔仔细细核对了,账货务必相符。有不符合的,不拘何物,都要另外登记好,分别处置,你办事妥当,亲自看着些。”
老管家答应着去了。
库房有好几大间,物品繁多,念云仍旧不放心,中午都没能抽出午睡的时间,又命绿萝亲自去看着盘一遍库房。
绿萝到晚上方回来,对念云道:“那库房的老管家倒是很仔细的一个人,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下就找到了,那么大几间库房,一天时间倒也都盘出来了。多出来的归置在一旁,少的也都记录在册。”
茴香听见,诧异道:“我只知道少的,怎么还有多出来的?”
念云笑道:“这也难免,有时候东西拿错了,明明要的是一个玛瑙盘子,却拿了个一般色泽的玉盘儿去,那玛瑙盘不就多出一个来?”
绿萝道:“可不是,还有时候借出去,明明是一件花梨木的,人家弄坏了,便赔一个紫檀的回来,账面上又没销去,可不就多出一件紫檀的么!”
茴香叹服:“果然是奴婢最笨,绿萝姐姐也就罢了,从前总也是管过些事的。怎的十一娘也什么都懂得?”
念云轻叹:“我在扬州时,从七八岁起,韦姑姑便叫我管家事,虽然那时家里人少,简单许多,可到底五脏俱全,学得了几分。可惜彼时没好好细想,只学得个皮毛!”
她自己是没想到,这点本事如今竟能在东宫派上用场。但于韦姑姑和谢真人来说,只怕这也是她们一早替她安排好的技能。
次日念云亲自跟绿萝到库房去查看多出来的一些物事,绿萝却皱起了眉头:“管家,我只道你是个最稳妥的,怎的昨儿不多花些时候,登记妥当了再回去?今儿怕是已经被些人顺手牵羊了去!”
老管家也只道郡夫人身边这几个漂亮的大丫鬟都是绣花枕头,看个热闹罢了,没想到当真有条有理,只好支吾道:“这……昨儿实在是太晚了,今儿我又来得早,我想……我想应该没有人动过吧……”
绿萝冷笑道:“你也太想当然!我且问你,昨儿这里头可是有一件乌木底座的大理石桌屏?”
数十件物品,绿萝竟记得清清楚楚,少了什么,一眼就看出来,这丫鬟也不容小觑。
管家不觉冷汗涔涔,“这……”
绿萝道:“你莫要说不记得,昨儿我同你一起盘点,那件桌屏原是放在第三间屋里的,你还说那怕是圣上从前在东宫时候,准备送礼却不知何故一直没送出去的。”
老管家冷汗涔涔,“是、是。”
念云四下里扫了一眼:“不问自取是为盗,如此一来,可还有规矩没有了?召从昨儿到今儿,可能接触到库房的所有人过来问话。”
不多时聚齐,一共是六个人,除老管家外,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女史、两个帮着抬东西的,两个洒扫婆子。
念云不动声色,先由绿萝说了一遍事由,道:“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回忆回忆,若是有人拿错了,或者见着别人拿了,此刻若能揭发出来,我自然有赏。”
这几个人都在东宫做了数年至数十年不等,便是见了,谁肯得罪同僚!因此一个个的都噤若寒蝉,不声不响。
中有一个扫地婆子左顾右盼,神色略显慌张,但很快低下头去,再看不见神情。
念云微微一笑:“那桌屏乃是大理石的,不是小东西,又十分沉重,想来尚未搬回家。我此刻命人搜查,必定能人赃俱获。”
那婆子渐渐的冷汗涔涔,偏生这时候茴香又补了一句:“袁婆子,你说是也不是?”
她又只得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是,是。”
这时那女史上前一步,磕一个头:“夫人,奴婢举报袁婆子偷窃那大理石桌屏。”
念云眯起眼睛,盯牢了她:“有何证据?”
女史清一清嗓子,道:“奴婢同袁婆子住一屋,昨儿夜间,亲眼见着她将一扁型重物藏在床底下,像是个大理石的物件。”
念云点点头:“好,来人啊,去那袁婆子屋里搜一搜!”一面向袁婆子:“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那袁婆子也不是个十分硬气的,吓得面如土色,捣蒜似的磕头:“老奴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
然而那女史举报完,却又磕了个头,恳切道:“郡夫人还听奴婢一言,袁婆子家中老伴瘫痪多年,如今她小儿子要娶亲,家中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才行如此之事……”
举报完,又替她求情,这女史倒也好心。
但无论如何,法度不可废。
念云道:“偷窃即是偷窃,理无可恕,着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内府上下都去观礼,引以为戒!”
一面悄悄对绿萝道:“你回头再派人去瞧瞧,那袁婆子家中困难可是属实,若属实,可酌情给些补贴,从我私人账上出。”
正要着人把那袁婆子拖下去,却见蕙娘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跑来:“夫人且慢,等一等……”
果然就见蕙娘挺着大肚子三步并作两步赶来。
念云心里不悦,既然如今不是你管事了,又来掺和什么?
看那袁婆子,倒似乎松了一口气,敢情靠山来了呢,念云心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蕙娘只好开口:“东西已经寻回,如今内府并无损失。还请夫人卖妾身一个面子,这袁婆子原是妾身的一个远房表姑,这般年纪了,倘若受此重罚,恐怕身子吃不消……”
念云道:“话虽如此,奈何无规矩不成方圆,年纪大了就更不该倚老卖老才是。”
蕙娘态度强硬起来:“夫人讲规矩,却也是血肉之躯,该讲讲情面才是,这叫妾身于心何忍!夫人要责罚她,不如先从妾身责罚起!”
念云好笑地看看她,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腹中的那个罢了。念云抿嘴一笑:“如此看来,妹妹在长安亲眷甚多,令尊把妹妹托付给东宫,倒是多此一举了!”
一语点明她的身份地位,提醒她不过是寄人篱下,且亲眷都这般卑贱,叫蕙娘顿时无地自容:“夫人莫要太刻薄!”
念云微微一笑:“妹妹如今身子贵重,若因这些小事动了胎气,可不是我的罪过么!重楼玉竹,送蕙妹妹回去罢。”
绿萝悄悄在念云耳边道:“宁儿身边要挑人,她家大儿媳妇原本选上了,过两日就来上工的,如今……”
念云听明白了,道:“原是该一码归一码,但宁儿乃是郡王的长子,也不可再用她儿媳妇了,把她带去东市绸缎庄上帮手罢。”
晚上李淳回来,便笑向念云道:“我听说夫人今儿升堂审案子来着。”
念云佯怒:“连你也取笑我!”
李淳忙学那传奇本子里头唱的,一撩袍子,作个揖道:“小生怎敢取笑夫人,只是夫人有所不知……”
“不知什么?”念云跳起来。
李淳笑一笑:“夫人太过仁慈了些。你可知那袁婆子家的男人是怎么瘫痪的?”
念云摇头,东宫这些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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