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放下吧。”李恒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虽然没有刻意强调但实际上语气很重的那句“可吓坏妾了”。
武婕妤有些挫败,仍不放弃,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楚楚可怜:“妾最怕蛇了,也不知道大明宫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蛇,妾昨晚还在太后赏赐给妾的花盆里发现一窝蛇蛋,陛下,你不知道有多可怕……”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都带着一点点哭腔了。
这一句话终于使李恒抬起头来,眼里却不见关切,而是皱起了眉头,颇有几分不悦:“你这意思,还是怪太后不该赏你花了?”
武婕妤显得更委屈了,“妾哪敢有这个意思,妾只是说……只是不明白花盆里怎会有蛇蛋,妾从小就怕蛇……”
李恒身上此刻已经有一个装了雄黄和艾叶等物的荷包了,是早间上朝之前太后给的。昨晚武婕妤在太液池边遇蛇惊叫,然后又去尚药局取雄黄,这时郭太后便已经命人去太液池边捉蛇了。
而后,当然,蓬莱殿里里外外也吩咐过仔细检查,尽管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这事,郭太后也状似无意地跟李恒唠叨过了。
所以,当武婕妤再带着埋怨的态度提起的时候,对于李恒来说,已经没有杀伤力了。他虽然前些日子被武婕妤挑唆得同郭太后有了些不愉快的争执,但到底是他母亲,血脉相连,不是一个相处才几个月的小姑娘能够轻易离间得了的。
当听说大明宫有蛇的时候,他自然最先想到的是母亲会不会有事。而花盆里出现蛇蛋,其实李恒很清楚母亲有多么珍视自己檐下那些花。当初李恒就觉得武婕妤去讨要她的花有些过火,如今他倒是更在意其他的花盆里会不会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今天他还没开口问呢,吏部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汾州知州来了密函,主动说了武婕妤之父贪污赈灾钱粮一事。
前年汾河水患一事,他也是有印象的。
当时正为着平定吴元济叛乱,军费开销巨大,国库有些入不敷出,几乎拿不出钱来管汾河的水灾。还是郭太后体恤百姓无辜受难,于是卖了东市的两间铺子,自掏腰包筹出第一笔钱。
郭家也极力响应,率先从各个铺面调出了数百万钱用于赈灾,这样一来朝中许多臣子和京城富户都纷纷效仿,才筹出了一笔赈灾的钱粮,匆匆送往了汾州。
连李恒自己,也从自己的食邑筹了两千斤粮食放进去。
而现在,他忽然得到消息说,这些钱粮,有很大一部分竟然被贪官给侵吞了,根本没有送到老百姓手上,这对于一个经验经历并不十分丰富的年轻帝王来说,该是多大的冲击!
而且,汾州知州是个办事有条理的人,他在密函中把搜集到的证据一条一条罗列了满满一页纸,根本由不得人不信。
所以,昨天武婕妤的那些委屈就算是白浪费了,不仅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而且反而让陛下对她的话开始产生怀疑,甚至于反感。
即使这一次武婕妤难得的主动来紫宸殿示好,李恒也只是淡淡的,“朕知道了。”
他只是说他知道了?武婕妤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再重复了一遍:“陛下,这个荷包……还请陛下一定要随身佩戴……”
李恒的朱笔在一本折子上批了几个字,伸手又去取了另一本,随口道:“哦,太后早上已经给过朕了。”
太后?已经给过了?
武婕妤顿时有些明白了今天陛下对她十分冷淡的前因后果。原来是太后未雨绸缪,提前把她的台词都说过一遍了,看来她是小看了那个老妖婆呢!
她按一按胸口,徐徐行礼:“如此,那妾就先回去了。”
武婕妤闷闷不乐地回到承香殿,恹恹地在寝殿里头倚着。几个宫女见她脸色不好,都怕触了霉头,都借着由头到外头去守着了。铃兰见主子身边无人,只得守在门口。
待了一会儿,有些百无聊赖的,站起来去取平日里闲来无事修的活计,可才走到柜边,就听见柜子底下好似有声音。
联想起昨晚遇见蛇的恐怖经历,武婕妤吓得尖叫一声,“来人啊,来人啊!”
铃兰匆匆跑进来,见主子正满脸惊恐地指着柜子底下,铃兰也是一惊,连忙跪伏在地上去看那柜子底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脸顿时就煞白煞白的,颤抖着嗓子:“娘娘快到大殿里去……”
那柜底下正盘着一条虎斑游蛇,约有四五尺长,吐着信子,吓人极了。
铃兰把武婕妤安顿在大殿里,然后急忙跑去叫了几个小太监来捉蛇。
武婕妤再一次被吓得花容失色,甚至比昨晚在太液池边受到的惊吓更大。要知道,这是她的寝殿啊,而且昨晚明明在屋里撒了不少的雄黄,怎么今儿还会有蛇爬进来?又或者说,蛇本来就在屋里?
武婕妤越想越害怕,换做平时她早就得去陛下面前哭诉了,可今儿她刚从紫宸殿出来,显然陛下今天龙颜不悦,她的哭诉恐怕只会让他更烦躁。武婕妤多少有这个自知之明,可越是有着清醒的意识,就越发觉得无助。
因为她自进宫以来,一直都是陛下最宠爱的,侍寝的机会最多,她甚至还经常拿陛下和太后的赏赐在众妃嫔面前炫耀。
平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到有事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竟没有一个至交。即使此时承香殿她有些不敢待了,她却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其他的妃嫔,恐怕此时正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武婕妤硬着头皮,挪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大殿正中央,又叫了三四个宫女守在旁边。大殿里四面空空,总不怕有蛇会悄无声息地钻到她面前来吧?
武婕妤狼狈地在大殿里坐了一下午,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去了紫宸殿。
她是真的害怕,这次的楚楚可怜完全不是装的,甚至于开始有些神经质。李恒终于有些不忍心,而且承香殿里已经有蛇了,他也不放心,于是允许她晚上留在了紫宸殿。
可这三番五次见到蛇的经历,已经成了武婕妤挥之不去的噩梦,她根本无法安寝。
刚刚合眼,就感觉一大群虎斑游蛇围着她,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一扭一扭地朝她靠近,逼得她无路可退。她尖叫着坐起来,已是满头大汗,连着李恒都被她惊醒了。
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可刚刚睡下,又梦见一条硕大的蛇就在她脚边,对她张开嘴,嘶嘶地吐着信子,偏偏她还动不了。
“啊——”
再一次惊醒,李恒睡眼松胧地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苦恼。他劳累了一天,倦得很,只剩一个多时辰就要起来早朝了。
他无奈地伸手去拍她的背安抚,手一摸才发现她身上已经全被冷汗浸透。
他只得坐起来,“罢了,朕也不睡了,陪你坐一会儿。莫要胡思乱想,紫宸殿不会有蛇的,有朕在。”
连他也觉得奇了怪了,大明宫里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么多蛇?就算太液池边草丛里偶尔有那么一条两条,也不至于跑到屋里去啊!
而且,从惊蛰开始一直到现在,也从没听说别人见着蛇,自昨晚说发现有蛇开始,太后就已经命内侍省和尚宫局紧急搜查清理各处,除了在太液池边捉到几条以外,哪里都没发现别的蛇,偏生最怕蛇的武婕妤住的地方又是蛇蛋又是蛇的。
陪着武婕妤闲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轻松的闲话,到了上朝的时间,李恒便命人去传御医给武婕妤看看,叮嘱武婕妤先在紫宸殿的寝殿里歇着,便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去了。
御医来看过,只说是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然后开了个安神的方子交给铃兰。
李恒陪着武婕妤捱了两天,终于熬不住了,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实在是困得连早朝都睡着了,只得自己在书房里歇下。
武婕妤其实比他情况还糟糕,即使在紫宸殿,仍旧难免心魔,吃不好睡不好的,短短几天就熬得眼窝深陷,憔悴不堪,姿容也减了三分。
此时家中还不断有信来催问她怎么还没跟陛下求情,她哪里还有精神来求情啊!而且,李恒这几天虽然也没翻别人的牌子,可武婕妤已经隐隐感觉到他待她已经不如从前了,她根本没机会开口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武婕妤请罪()
武婕妤艰难地撑了四五天以后,终于撑不住,彻底病倒了。
妃子住紫宸殿本来就于理不合,而且她一个病人,又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十全等人已经在商议把她挪回承香殿或者迁到长阁去。他们说的时候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病中的武婕妤不知道是不是听力格外的敏锐,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话。
承香殿她是一万个不想回去的,一想起柜子底下曾经有一条蛇,她就连走进寝殿的勇气都没有。可长阁,那地方偏僻,宫室又破旧,住进去基本上就相当于打入了冷宫。而且她还病着,她没钱没势,若是失宠只会被所有人唾弃和遗忘,这一去,恐怕就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不,她才十六岁,这一生不能就这样埋没在冷宫里啊!
卧病在床的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已经慢慢想出些端倪了。她父亲贪污赈灾款是前年的事,怎的现在忽然闹出来?这边父亲刚出事,宫里就开始闹蛇,而且是专闹她承香殿。
恰在这个得罪了太后娘娘的时候,未免有点太过于巧合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她慢慢回想起太后娘娘之前一段时间的态度,才觉得有些太过于慈和了。
这一切的疑问,所有的线头,最后都指向了蓬莱殿。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想明白了这些,武婕妤挣扎这坐了起来,吩咐铃兰:“替本宫更衣。”
铃兰连忙过去扶住连坐都有些坐不稳的武婕妤,劝道:“婕妤还是好好歇着罢,病还没好,莫出去吹了风。”
武婕妤推开她的手,“本宫的病,恐怕不是御医能治的,本宫要去一趟蓬莱殿,替本宫更衣。”
铃兰只得替她换了衣裳,扶她走出紫宸殿。
从紫宸殿到蓬莱殿,短短的距离武婕妤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中途还歇了两三次,才到了蓬莱殿的门口。
正在大殿外头忙活的重楼看见她,眼中不无讥讽,“哟,这不是武婕妤么,什么风把您这宠妃吹到蓬莱殿来了啊,瞧瞧这小脸白的,还是在紫宸殿好好养着病罢,莫要叫咱们蓬莱殿的风给吹坏了!”
武婕妤这是来求人的,哪怕是蓬莱殿的宫女这么对她说话,她也不敢反驳,只低着头轻声道:“妾……是来给太后娘娘问安的。”
见武婕妤一改平素趾高气昂的模样,重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婕妤有心了,自己病着还想着要来给太后娘娘问安。”
她倒是没再为难,让人扶武婕妤进了蓬莱殿。
太后娘娘仍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闲闲地坐在大殿里喝茶。在武婕妤的印象中,太后娘娘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模样,无喜无怒,无悲无嗔,使人永远都想不出来她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最初的时候武婕妤以为她什么都没有想,可现在看来,她错得简直太离谱。太后娘娘心里想的,恐怕是她许多年里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武婕妤走到郭太后面前,在铃兰的搀扶下盈盈下拜:“妾武氏见过太后娘娘。”
郭太后也没为难她,叫她不必多礼。从前这位武婕妤是最喜欢拿着捏着的,总喜欢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姿态,可今天她是真的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如纸,偏生那一双眼睛深陷,两个眼圈都是乌青乌青的,即使已经特意梳洗过了,整个人仍憔悴得不成样子。
铃兰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婕妤是有要紧的话要同太后说,因此寻个由头先下去了。
武婕妤咬着嘴唇,在心里思量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太后娘娘,妾已经知错了,求太后娘娘开恩!”
“开恩?”郭太后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茶盏上,她轻轻拨一拨茶叶的浮沫,“哀家不知婕妤所言何意呢!”
武婕妤几乎快要哭出来,咬咬牙,顾不得身子孱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太后娘娘饶命,都是妾的不是,妾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企图离间太后和陛下母子,妾罪该万死!”
郭太后似笑非笑地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是么?这可都是你说的,哀家并没有说你的不是。”她顿了顿,“既然你自己都说了罪该万死,那么你来见哀家,又是想做什么?”
武婕妤不停地把头往地砖上磕得砰砰响,“太后娘娘,妾的父亲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妾的父亲,妾不愿自己的过错连累家人。妾现在已经知错,请太后娘娘看在妾侍奉陛下一场的份上,饶过妾的家人,也……也饶过妾一命……”
郭太后把茶盅搁在了桌子上,淡淡道:“你起来罢,莫要这般惺惺作态,免得回头又要向陛下告状,说哀家不顾你的身子,罚你的跪,还叫你磕破了额头!”
这边绿萝便上去利落地将她扶了起来。
郭太后这时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武婕妤便觉得她好似整个人都变成了另一个人,只听她道:“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有千般不是,你父亲也有千般不是,那么哀家凭什么要饶了你?侍奉过陛下的女人那么多,哀家个个都要纵容她在大明宫里翻了天不成!”
郭太后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她父亲的事和大明宫的蛇都是她的手笔。说来,郭念云自己当年在东宫也曾遇见过一次蛇呢,不过那一次可比这要惊险得多,那一次放蛇的人可是真的想要她和恒儿的命。
武婕妤再一次跪倒,不过这次她没有磕头,而是把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语气坚定,“太后娘娘在上,婕妤武氏已经知道错了,从此以后将好好服侍陛下,好好孝敬太后娘娘,不再妄自菲薄,不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求太后娘娘开恩!”
郭太后半晌没说话,好似在咀嚼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武婕妤伏在地上,好似等了漫长的一百年时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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